1
我记得,我应是在陪那个一脸色相的官差喝酒,他递与我一杯,我喝了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大抵是栽在他手里了,真是又要白白恶心好几日。
一睁眼,鼻腔里充斥着熟悉的麝香气味,我嫌恶地皱皱眉,下床将桌上的一杯凉茶尽数倒进香炉,想是妈妈趁我醉酒,又偷偷给我熏上了。
“上好的碧螺春,金贵的麝香,姑娘这么糟蹋,当真可惜。”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
我吓了一跳,回首一瞧,原是这屋里,还坐着一个男人。那男子一袭灰衫,面容俊朗,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一乐,扭着腰向他缓缓走了过去,“昨天我的客人不是个肥头大耳的官差吗?怎的一觉醒来,变成个俊俏的小哥了?”
“若我没记错,烟柳姑娘可是玲珑阁的头牌,向来卖艺不卖身……原是我想错了,昨日见姑娘被下药,倒是在下多管闲事了。”
他不过三言两语,我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想是我昨日被下药,承蒙他所救,可今日他见我行事如此放荡,倒不像个清白的卖艺女子。
我顿了脚步,冷笑一声:“公子可别瞧不上我,卖艺卖身有何分别?都是妓,你若出得起价钱,纵是那天子枕畔的姑娘,也由得你一亲芳泽。”
“在下只是个穷画师,怕是消受不起姑娘这般的。”他笑着喝了一口茶。
我懒得再听他拐弯抹角地讥讽我,当下脱了鞋子便朝他丢了过去。
“没钱还敢来妓院找乐子,滚!”
谁知那鞋就如同长眼了一般,绕过他砸在了别处,而他倒是端端坐着,神色自若。
“在下来妓院,不是玩的,来找样东西。”
我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找什么?”
“颜料。”
我气笑了:“你终日画画,怕是画疯了吧。妓院哪有什么颜料。”
他视线扫过来,定在我身上,尽管嘴角在笑,可是目中像是淬着冰。
“有啊,姑娘若是杀过人,便有。”
我一愣,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这画师明明说出了如同疯子胡言乱语的言论,我听着,却是不寒而栗。
“你是谁?”
他起身,笑得欢愉,“一个画画的,今日有事,先行告退。不过我与姑娘投缘得很,会再来的。”
2
“你又出去做什么?”妈妈面色不善,堵在门口。
我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昨夜那位客人大方,赏了我一袋脂粉钱,我出去买些胭脂而已,妈妈做何反应这般大?”
“呸,你当我是聋是瞎?一个替我卖艺的随随便便接客,败坏我玲珑阁的名誉不说,现下还沾染上那玩意儿,你要不要命了?”
我看着她怒极发青的脸直想笑:“脸都不要了,要命做什么?再说,我头一次听说,妓院还有名誉这一说。”接着我用肩膀顶开她走了出去,施施然丢下一句。
“嫌我随便没脸皮,不然我打明儿起不做这皮肉营生,你这妓院没了收入,饿不死这上下几十号人口,我烟柳二字,倒着写!”
她在我身后啐了一口:“白眼狼,要不是凝霜被你害死,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心下一沉,装作没听见,快步离开了玲珑阁。
从药铺回来的时候,只见阁里的一个长工一脚踹出来一个小乞丐,嘴里还骂骂咧咧着没好话。那小孩脏兮兮的,许是饿坏了,竟然坐在那里嚎啕大哭。
我面无表情地经过,却被他一把拽住,低下头一看,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正仰着,“姐姐我饿得紧,赏几个钱吧。”
我看着他的脸,内心突然蓦地蹿起一股邪火,伸出手狠狠掐了一把那孩子,“站起来,一个男孩子,跪什么跪?”
他被我吼懵了,茫然地站了起来。我将钱袋剩下的碎银子全部丢给他,“下次若再让我见着你跪着讨钱,打断你的腿,滚!”
他被吓得一个机灵,拿着钱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呦!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烟柳你发善心啊?怎么,想起被你掐死的亲生儿子了?早知今日,何必当……”
我冲上去,当头重重甩了她一个巴掌!
她是阁里一个接客不久的小姑娘,许是听了一些别人碎嘴的言语,经常明里暗里地嘲讽我。
“认清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不然信不信我让你光着身子滚出玲珑阁?”我掐着她。
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挤出来用力把我们分开,“别吵了别吵了,自家姐妹做什么呀?小狸你也是,不看看自己什么地位,敢和你烟柳姐叫板,滚去后院洗三天衣服再给我回来!”
我看着这脸上直掉粉的老东西谄媚的样子直想笑,难不成这人会变脸?一会儿一个模样?
“烟柳啊,有个客人花了三百两,今晚要点你唱曲,还不快上去准备准备?”她笑得褶子都出来了。
众多看热闹的姑娘闻言开始窃窃私语,看向我的目光虽然嫉妒,但更多的是忌惮。
我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谁啊?”
“就是几日前从你房里出来的那个画师,原来这么有钱啊!”
想起那个画师高深莫测的笑容,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3
到了晚上,在房中等了许久,那画师也未上来,于是我便披了件薄衫,下楼去寻,一出门,就碰到几个喝醉的嫖客,看到我,那一双双浸泡在酒色财气中浑浊的眼睛一亮,便要往我身上扑。
我随手抄起门边平时用来揍那些欠钱不给的嫖客的木棒,在手中掂了掂,目光一沉,“今个儿我倒要瞧瞧,哪个敢碰老娘一下,不打折你们的手,我就不叫烟柳!”
那些个色欲熏心的臭虫闻言酒醒了大半,红着脸骂骂咧咧地走了。
下了楼,便看到一群姑娘围着一个客人在叽叽喳喳地说什么,那客人穿着一件灰色的衣服,瞧着便是那个画师了。
“公子,你是画画的吗?哎呦,看着好生儒雅呢,怎么花了三百两,看上烟柳那个夜叉了呢?”
是几天前的那个画师,他也看到了我,淡笑着回复那个姑娘,“哦?她很漂亮啊,还是头牌,怎么了?”
“你道她是怎么坐上头牌这个位置的?杀人啊!她弄死了自己的姐姐,还抢了姐姐的男人。后来大了肚子,结果那个客人突然暴毙了,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听说孩子生下来就被她掐死了。”
“啧啧……对啊,公子,你可得看清楚了,这样的姑娘,你也敢睡?可怜了凝霜这个妙人,就这么被一个白眼狼给害死了。”
我闻言,浑身冰冷,连挪动的力气突然也没了。
那画师笑得更加开心了,看向我的目光却像淬了冰。
“是吗?我想找的,就是这样的姑娘呢……”
4
“我刚来玲珑阁的时候十三岁,是在一个下雪的冬日被凝霜捡回来的,那时她不过才十七。我当时快要冻死了,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迷迷糊糊有一抹黄色钻进眼底,抬眼一看,原是个漂亮的姑娘……”
我双手有些颤抖地点燃烟斗里的粉末,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这才缓好,脑海里凝霜的面庞也愈发清晰。
画师看着缥缈的烟雾,皱了皱眉,“你怎的染上了五石散?”
我一口烟雾吹向他,咯咯笑了,“拜凝霜所赐啊,若不是她,我会染上这要命的东西?”
“因为这个,你便杀了她?”
我冷笑一声:“随你怎么说,人是我杀的又怎样?作为妓女,活着也是死,死了也是死,人死了,谁还记得?”
“你们一同喜欢过一个男子,只不过那男子喜欢凝霜,你一怒之下,勾引了那个男子,然后杀了凝霜,是吗?”
画师语气凉薄得很,一边说一边展开一幅画,那幅画只上了两种颜色:美人的衣衫,和美人脚下的一丛海棠。
“哈哈哈……”我笑出了眼泪,“你知道真相又如何,你别告诉我,你能替她主持公道?谁能,没有人!”
画师淡然道:“我自是能。”
我一怔,却听到他继续说:“你确实杀了三个人,除了凝霜,你手上,还沾着两条人命,刚刚那姑娘说,你还杀了自己的孩子,那第三个人呢,应是那个‘暴毙’的男人吧……”
“你是个什么人啊?”我打断他,重重搁下手中的烟斗,那一瞬间,眼泪便不由得涌出。旁人什么都不懂,却都可以胡言乱语。
我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是神仙吗?”
他却怔住了,良久答道:“我并非人,却也不是神。”
“我管你是个什么东西,拿着你的破画滚!是,人是我杀的又怎样?你们这些活得光鲜亮丽的人,没人懂得缩在阴沟里等死的滋味。”
我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就算你不是人,是妖怪,我这条贱命也由我,由不得你。”
他有些不悦,“那凝霜姑娘,那孩子,那位客人的命,又何曾由过你?你有什么资格夺取他人性命,自己反倒活得心安理得?”
他似是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正要将里面的东西往我身上泼,那一瞬间,诡异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
门却在这时突然被外面的人敲得惊天动地。(小说名:《柳黄》,作者:潇丫头。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号: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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