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田芳先生駕鶴西去,中國幾代人聽他評書長大,世間再無下回分解

一書一國——悼念單田芳先生

9月12日下午3點30分,一代評書藝術家單田芳因病在北京中日友好醫院去世,享年84歲。單田芳先生1954年走上評書舞臺,至今已70餘再,代表作品有《三俠五義》《白眉大俠》《三俠劍》《童林傳》《隋唐演義》等評書。

人說凡有水井處,皆聽單田芳評書,中國幾代人聽著先生的評書長大,而今先生駕鶴西去,世間再無“下回分解”。

單田芳先生駕鶴西去,中國幾代人聽他評書長大,世間再無下回分解

“刀,是什麼樣的刀?金絲大環刀。人,是什麼樣的人?美女愛英雄!”

聲音彷彿仍在從天際傳來耳邊,卻是已成絕響。

單田芳先生駕鶴西去,中國幾代人聽他評書長大,世間再無下回分解

單田芳先生走了,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的停機坪上,登機準備出發。機窗外,是鉛灰色的濃霧,飛機因此在跑道上多等了一個多小時,我本出於無聊,給朋友通了個電話,卻不料聽到這樣一個消息,驚得令人不敢相信。

因為不敢相信,我給肖璞韜師兄打了個電話。他雖是年紀比我小得多,到先生門下卻要早得多,按規矩,也是師兄的。前些日子曾和他問起先生的身體,他告訴我先生一度體軀沉重,但後來回東北老家遇到一個好大夫,已經比以前更好了。

所以,我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是謠傳。雖然,拿電話的時候手在抖。

璞韜說,師父是真的走了。他病重已經有一段,只是不讓身邊的弟子告訴大家。

心情,頓時比濃霧更加低沉。

其實,應該想到的,先生的個性必然如此。

單田芳先生駕鶴西去,中國幾代人聽他評書長大,世間再無下回分解

早在前兩年,先生從藝七十週年的時刻,曲藝界都說應該給先生辦個紀念活動。先生從善如流,便辦了,地方在新聞大廈,常貴田先生當的主持,戲言自己是每次活動的“鎮物”。璞韜拉著我一起接待各路友人,端的是高朋滿座,堪稱盛會,大家對先生的愛戴可見一斑。然而,面對滿座高朋,先生卻沒有露面,只是送來了一段視頻。

視頻中的先生身穿唐裝,端坐在檀木桌前,雙目炯炯有神,抑揚頓挫地感謝大家的到來,說明因為有事離京未能蒞臨,深感遺憾。而後,復祝願評書事業的昌盛發展。

大家看到先生精神抖擻的樣子,都大感高興,預祝先生再出新書。

實際上,我當時心中隱隱黯然——先生其實站立已很困難,也沒有力量再說長篇了,但他在人前依舊要滿面春風。

先生一生,寧折不彎,硬氣得如他書中的好漢子秦瓊一般,流盡了鮮血,人前也永遠硬得像一顆銅豌豆,絕不願意讓人看一個病弱之身,說出一句英雄遲暮。

那是一種今天很難見到的,鐵漢子的剛強。

一瞬間,先生的種種,都浮現在了眼前。

單田芳先生駕鶴西去,中國幾代人聽他評書長大,世間再無下回分解

《人民日報》老記者張輝對我說過,他早年見到的單先生,雙目如電,銳利得如同能穿透黑夜。

我見到的單先生,卻是慈眉善目,還帶著三分鷹揚。

我拜先生為師是個偶然的緣分。十年前和先生在北京電視臺作一期節目,便和先生說起小時候一直聽先生的書,如今寫文字也有幾分學著先生的風格設扣,當年有個願望便是拜先生為師。先生聽了,便讓我說了一段八大錘來聽,聽完笑道:“現在想拜師也可以呀。”

看了電視的朋友紛紛向我道賀,祝老薩如願以償。然而,卻很少有人知道,此後的十年,先生並沒有教我多少說評書的技巧——嚴格說來,我只能算是先生的記名弟子,於這一道,並沒有入門。

然而,先生教了我的,是說書人的魂魄。

說書,也有魂魄嗎?

我原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和先生相處長了,才知道,說書人不能沒有魂魄。

評書,大體有幾分真,有幾分假,有幾分寫意,有幾分誇張。然而,說書人走到臺前,心中必要有一份神聖與清白。莫言先生曾經講過,古代的劊子手臉上抹了油彩雞血,站立在堂上的時候,見到皇上都是不跪的。這是因為劊子雖然卑微,此時象徵的,卻是朝廷法度。

法度,帝王亦不可侵犯。

而說書人拿起驚堂,你便是天地良心。

這一瞬間,你就是岳飛,你就是包公,你承載的是宇宙間正氣,書寫的是人心汗青,雖神聖不可凌。

所以,先生的書,幽默有之,詼諧有之,就是找不到猥瑣。

說書的,只是個藝人。然而,藝人有義,一書一國。

單田芳先生駕鶴西去,中國幾代人聽他評書長大,世間再無下回分解

1937年,鬼子來了,平津丟了,梅蘭芳送楊小樓避難。到運河畔,兩人要離別了。楊小樓問梅蘭芳還唱戲嗎。梅蘭芳說不唱了。楊小樓說我也不唱了,回到鄉下,混上幾年,也就過去了。

楊小樓說:總不能演了一輩子的忠臣孝子,臨了失了節。

這時候楊小樓的身體已經很不好,兩個人都有了此生難再相見的悲慼。於是,兩個人就在運河邊,最後攜手了一曲霸王別姬——小樓的霸王,梅蘭芳的虞姬。

清唱,灑淚而別,兩人再未重見,也真的,都沒有給日本人演過戲。

他們那時是下九流,是娛樂達官貴人的。如今敵人打來了,將軍大員們跑的跑,降的降,只有兩個唱戲的藝人,卻在認認真真地相互囑託——不要失了節。這是悲哀,更是悽愴。

君可降,而國不可降,人可亡,而節不可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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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悽風苦雨來臨的時候,不知有多少名士大儒識時務為俊傑,笨拙地學著唱頌歌,還不忘努力揭發別人的不忠,而一個小小的說書人,卻硬得像塊石頭,打斷了腿也要梗著脖子呼喊:“我沒錯,我不服!”

所以,說書雖是作藝,先生卻是真性情。先生高興了,便是真的喜形於色,如同孩子一樣,先生生氣了,便是真生氣,眼睛都會瞪圓,半天餘怒未息。

一部書要說得精彩,怎麼能沒有喜怒哀樂?一生要活得精彩,怎麼能沒有喜怒哀樂?

人和書,都要有真性情。

先生,便是這樣教我們,什麼是書。

因了這份教誨,大家稱“師父”,我卻總習慣稱“先生”。我想,這份教誨,我會記上一輩子。

單田芳先生駕鶴西去,中國幾代人聽他評書長大,世間再無下回分解

飛機的發動機在轟鳴,而胸中的追念之情,似已穿過蒼茫夜空。

我想,這份追念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幾十年來,不知有多少人聽過先生的書。連旅人出國,也常常先收上幾段先生的評書,留著做思鄉失眠時的慰籍。當年柳永“奉旨填詞”,人說,有井水人家處便有人唱柳詞。而今天,或可說有中國人處,便可聽到先生的書。

愛聽先生的書,因為它帶著深深的泥土氣息,紮根在你的心裡,因為它承載了千年的故事,帶著你一同經歷喜怒哀樂。

這是先生的能耐,也是先生的驕傲吧,從古至今,恐怕還沒有一個說書人有這樣多的聽眾。

我知道先生不怕死。有一次我向他祝壽,並祝願先生長壽百歲,先生卻點頭對我說:“知道怎麼能活那麼長嗎?”

我問:“您知道什麼秘訣嗎?”

“沒心沒肺,傻吃悶睡。”

透過夜空,我彷彿看到先生那略帶戲諧的雙目,先生不怕死,只怕活得不精彩。

可是……

飛機落地了,走出艙門,可以聽到機場外的樹林子被風吹得刷刷響。

單田芳先生駕鶴西去,中國幾代人聽他評書長大,世間再無下回分解

奶奶曾對我說,你看見那樹葉兒沒有?人老了,就跟秋天那樹葉兒似的,你一個不注意,就噼裡啪啦地走啦。

可是,這秋天還沒到呢,先生您,怎麼就走了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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