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爱八卦的女人

宋三娘下葬的那天,天阴得厉害,特别是西南方,黑色的云一层一层压下来,眼看着就要下雨。她家的门口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有些是近邻街坊,有些素不相识,却都为了宋三娘的死,聚在一起。

你要是认为,她们都是来给三娘送行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个爱八卦的女人

说起宋三娘,在这个村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在隔壁村里,她也是名人一个。

如果非要把我和她牵扯上关系的话,她是我母亲的表姨的堂哥家的闺女。刚好也嫁到了我们村,天天拉着我的母亲,妹妹长妹妹短的,这样我就要称她一声姨。

从我记事开始,她就是高高胖胖的,一双细细的眼睛总是斜着看人,眉毛挑的很高,还是大嗓门,离的好远都能听到她训斥孩子的声音。

但她很多时候都是小声说话的,时常看见她拉着母亲,恨不得趴到母亲耳朵边,轻声细语的说些话,一脸神秘。往往开头是“我给你说,那家的闺女呀,那家的儿媳妇呀……”

稍大一点的时候,我好奇心强,总会问母亲,三娘说的啥。母亲每次都是教导我,小孩子,不要那么八卦。

母亲本就不是爱是非的人,对三娘也日渐冷落,关键是三娘也从来没在母亲这听到过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渐渐来得少了。

三娘最大的爱好就是串门,听听这家的家务事,打听打听那家的婆媳关系,每知道一些新奇的事,三娘脸上就会浮出一丝满足的表情,好像她掌握的是机密情报一样。

那年,村南头的王婆家里刚刚迎娶了一位儿媳妇,三娘就频繁地去登门拜访,早饭过后或者傍晚时分,她就溜去了。

新媳妇根本不知道她的用意,还以为她是嘘寒问暖的贴心大姐,就把结婚时婆婆送了多少彩礼,买了几件衣服,家里添了多少家具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三娘。

这位新媳妇讲的时候,一脸喜悦,全是对生活美好的期望;三娘听的时候,全神贯注,心里全是扭曲的小算盘。

没过几日,王婆家里就开始了家庭大战,大儿媳妇指着王婆的鼻子骂。

“老太婆,你太偏心了吧,都是儿媳妇,待遇为啥不一样?”

王婆一脸茫然:“就怕你闹,彩礼我拿的和你结婚时候一样多呀。”

“那凭啥老二媳妇结婚时,你买了三条床单,我那时候就两条?”

……

因为一条床单,王婆家里,闹了一大天,最后,王婆不得已重新买了一条床单补给大儿媳妇,这事才算了结。

自那以后,王婆和这大儿媳妇的关系越来越差,连碰面都不打招呼。

倒是这三娘,去大儿媳家的次数越来越勤,每次回来,不是手里拿了把青菜,就是孩子手里多了个苹果。

三娘最爱往人堆里扎,眯起眼睛,竖起耳朵,听得全神贯注,而且每次都能把信息重新加工。再从她嘴里说出来时,已经是新的版本,像小说一样精彩。

农忙季节,家家都在地里忙农活,三娘也不例外,也在地里。只不过,她是在别人家地里,别家的女主人在忙着摘棉花,她忙着陪着聊天,那兴致高涨的,能跟着跑一个下午,结果人家的农活忙完了,三娘地里的活一点都没干。

她总觉得这是她的本事,能改变别人家里的关系和矛盾。她却没有想过,自己的婆婆不搭理她,自己的几个姐姐也都和她断了亲,是什么原因。

三娘就这样,拆散了很多亲密的姑嫂,离间了很多和睦的婆媳。

她在村里的名声越来越差,谁都不喜欢和一个爱招惹是非的人常走动,她的那些所谓的“好姐妹”,也都是短暂一时。有时候,三娘串了好几家门,都是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大概主人下了逐客令吧。

没办法,三娘的足迹就只能一步步往外扩大,从西头到南头,从东头到北头,总会有几个天真的妇女信了她,听她扯西家长、东家短。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娘的儿子也到了娶亲的年龄。

无奈,却没有一个人给他家儿子说媒,三娘等了一年又一年,着急起来,就跑到远一些的亲戚家,拜托人家说亲。

倒也有那么一两个媒人登门,可每次刚订了亲,女方家人来村里一打听,就会迅速地来退亲。几次下来,三娘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提起儿子的婚事,她就躲避着,不言语。

那年冬天,一连几天,不见三娘出门,大伙都惊讶不已,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呀,几天不出来,还不得憋坏呀。

去她家一瞅,大门紧闭,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问问邻居才知道,三娘前几天夜里,突发脑溢血,被救护车拉走了,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等我们再见到三娘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脸也有些歪,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地,发出我们听不懂的声音。

毕竟三娘和我们家有些沾亲带故,母亲还是带着我去看望她。

我跟着母亲身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三娘,她半歪着身子,穿着一身看不清楚颜色的衣服,嘴朝一边歪着,流出了口水。看到母亲和我,三娘眼里放出一丝光芒,一直向床边挪动,勉强能拉着我的手,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尽管她极力表达,我们还是不知所云。

最后,母亲把带来的鸡蛋和水果放在床头,交待她要好好吃饭,三娘一个劲点头,还是那双细细的眼睛,却从眼角滑出了一行泪。

以后的三娘,不是每天躺在那床上,就是歪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像一朵枯萎的花,再也没有了精气神。我偶尔从她家门前过,她还会激动地向我招手,使劲地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一年,也许对三娘来说,这是最漫长的一年。

后来,三娘就走了,听说是再次犯病,他的儿子没有及时叫救护车。

三娘并没有多少来往的亲戚,灵堂里稀稀疏疏坐着几个人,倒是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不是来吊孝的,只是想看看这个曾经在“八卦中心”风靡一时的女人,是怎么死的。

亲人们披麻戴孝地护送棺材,我也随行在最后,路两边的人,一个个带着说不清楚的笑意,对着棺材指指点点。

天阴得越来越重,可雨还是没有下下来。我看着路边的人,有一种错觉,宋三娘没有死,站的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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