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待人歸

​藍天碧海,鷗鳥白雲,青銅色調的石板路不協調地鋪開鋪開,這個無名的小村子在浪水的次次拍打下就這樣的孕育出來。

阿北的母親是北方人,父親不是。父親是村子裡土生土長的,和每個靠海吃海的人一樣,每天都漂泊在海上。父親打魚是從來不去遠海的,聽父親說,他只被風浪帶去過遠海一次,也是那一次,在北方遇見了阿北的母親。村子裡的規定女人是不能上船的,父親不肯母親一個人來南方,偏偏地把母親帶上了船,於是母親也就成了村子裡唯一上過船的女人。父親還說,北方是個比南方漂亮許多的地方,有機會是一定要載著阿北和母親一起再去一趟的。 阿北就出生在裡。

北海待人歸

阿北想,所以父親是去了北方了吧。

阿北愛笑不愛說話,遺傳母親。母親不是什麼大美人,笑起來也總是不顧忌的把牙都露出來,看起來蠢蠢的,父親卻很是喜歡逗母親笑。每每父親歸來,母親就笑得特別燦爛,父親說母親笑起來一副小媳婦模樣。阿北不懂,母親本來就是小媳婦呀。 母親是愛去碼頭的,偶爾和隔壁的嬸子嘮嘮瑣事,和來往的船都打個招呼,母親是典型的北方人,嗓門大眼又尖,父親的船老遠的還在駛著,母親就開始興奮地吆喝揮手。父親囉嗦母親幾句喊她下回不用來碼頭接他,母親也不應他,總是一邊幫著卸貨一邊敷衍著點點頭。待下回父親船快進港,母親老早就忘記這點頭,又早早地就去碼頭候著了。

北海待人歸

母親喜歡見父親卸貨下船,但卻是不喜歡看父親出海上船的,父親常說笑,母親是怕他去北方再拐個漂亮姑娘來。父親每次出海都會囑咐母親照顧好身子照顧好阿北不用太掛念他,母親就癟癟嘴說聲知道了,還嫌棄地趕著父親快點兒走。但父親的船開出去老遠了,母親也還那麼直直地盯著,阿北知道,母親的目光就像這海一樣,其實父親一直在她的眼睛裡航行。

父親一出船,母親就每天都會去碼頭坐一會兒。向嬸子打聽打聽別家歸來人的消息,詢問歸來的漁者是否知道父親的情況。阿北等著父親回來,想告訴他,母親每天都在擔心他是不是去北方找新姑娘了。

有回母親在嬸子家門口編舊網,一邊呢還和嬸子嘮著父親的事兒,正巧撇頭瞧見遠處那掛著紅旗的船駛過來,樂呵得趕忙放下手上的梭,立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小跑趕到最臨近海的那塊地兒,使勁得朝船揮手。船一點點靠近碼頭,母親的眉頭也一點點地揚起。船到岸了,船員把繩子拋出來套住樁子,船裡的人一接一個的跳出來,一張接著一張的都是不熟悉的面孔,母親懵了,那原本灌滿星星的眼睛暗了暗,低頭看船號,這才發現是自己等錯了船,只得耷著腦袋悻悻地折回來。

北海待人歸

阿北被嬸子領去碼頭已經是那天的傍晚了,太陽被水平線吞去了大半個腦袋,橙黃的光暈不均勻得鋪灑在泛著粼波的洋麵上,給這本就帶著冰冷氣息的大海又增添了幾絲血腥意味。碼頭邊上停靠著的一艘外來船上陸續地被人運下用白布包裹著的大號貨物,不斷地有人從人群中擠出來圍住那白色大號貨物,嚎啕聲哭聲議論聲混雜著拍打著的海浪聲,緊緊地扼住這個村子的咽喉,讓它發不出半點的笑聲。阿北一直記得傳來父親出事消息的那一天。父親的船出海是不過五天就會進港的,這已經是第七天了還沒有一點的父親船要回來的跡象,向同行的船打聽,換來的也只是他們一問三不知的搖頭。母親有點慌了,這兩三天都是吃過飯就去碼頭守著,眼巴巴的盯著一艘艘載滿貨物的船進來又出去,出去又進來。碼頭洋溢著滿載而歸的歡聲笑語,只有她一人緊鎖著眉頭得盼著那遲遲沒出現的帶著小紅旗的船歸泊。

阿北看見母親的時候她正被兩個人架著,那張總是上揚的嘴抿著,鼻子和眼睛都紅紅的,大力地喘著粗氣,也不發聲眼淚就吧嗒吧嗒的掉下來。阿北走近母親抱住她,“父親是不是都不會回來啦?”母親摸摸阿北的頭, “父親說他去北方了,那兒可好玩了,等他回來,是要帶我們一起去的哩!”說罷,母親努力地齜起牙咧出個笑臉,阿北卻大聲地哭起來。

藍天碧海,鷗鳥白雲,船一浪一浪遠去,青石板一階一階短去,母親的身影一節一節小去——阿北的鼻尖猛然一酸,讓母親守著盼著從北方歸來的。父親的船出事的消息就想長翅膀一樣得傳遍整個村子——有艘貨船和外國的貨船相撞,十個船員,九個喪命,還有一個仍然沒找到屍體。有人相信這個船員去了新的地方擁有了新的生活,有人堅定他和那下沉的船一起跌進那萬淵深海里了。阿北知道,這個被萬人議論去向有幸運又不幸的男人,正是自己母親心心念念盼著歸來的父親。

母親還是每天都會去碼頭站會兒,來往的船很多,海風灌進她的褲管裡,她就這樣子痴痴的,盯著每一艘來去的船,盯著每一個卸貨的人,不吭一聲。母親有時候站一會兒就回來,有時候這麼一站就是一下午。母親可以說服所有人父親已經去世,但唯獨說服不了自己。

北海待人歸

日子漸漸平穩,阿北順利的考上了北方的大學,收拾好一切阿北就上船了,母親沒有過多地叮囑些什麼,只是用很平靜的表情和阿北描述北方的天氣以及告訴他要照顧好自己。阿北點頭,兩人也就沒有再多說些什麼。船開了,母親站在岸上,褲管子裡灌滿風,又是那樣痴痴地盯著船離開。阿北揮揮手讓她回去吧,這才發現,母親的眼淚早已地盛滿了淚。阿北突然意識到,自己就像當年出海的父親,這片汪洋裡欲擺渡起航,現在啊,母親眼睛裡的等候。

從此又多了一人。

北海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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