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白日夢之太虛幻境:甄士隱才是賈寶玉

兩個白日夢之太虛幻境:甄士隱才是賈寶玉

石全

《紅樓夢》中寫了兩個白日夢。兩個白日夢夢中的地點都是太虛幻境。太虛幻境的門外是甄士隱,門裡是賈寶玉。

曹雪芹的小說最後被定名為《紅樓夢》,在第一回中,曹雪芹就寫了一個夢:“一日,炎夏永晝,士隱於書房閒坐,至手倦拋書,伏几少憩,不覺朦朧睡去。夢至一處......”甄士隱的這個夢,可以稱做“紅樓初夢”。紅樓初夢儘管不是書中主人公賈寶玉或者林黛玉的夢,僅僅是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色甄士隱的一個夢,卻可能與第五回“遊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中賈寶玉夢中被“指迷十二釵”的夢,有著重大聯繫。《紅樓夢》第五回對於全書來說十分重要,第五回“金陵十二釵”判詩,有著《紅樓夢》整個故事提綱攜領的性質。然而第一回的夢,會不會因為做夢人物的角色不重要,夢也就不重要,無多少意義?我們是不是應該想到,作為以寫夢為主旨的《紅樓夢》,開篇處的第一夢,作者會輕易寫出嗎?有寫作經驗的人都知道,文章開頭難。一些作者為了寫好作品的開頭,往往幾番動筆又擱筆,甚至因為開不好頭,一擱筆就是好幾年。

如果作者是深思熟慮後開始寫作,《紅樓夢》第一回寫夢,作者也就不會是輕易落筆,也就應當是深思熟慮、反覆斟酌後,才寫下這個紅樓初夢。說第一回中甄士隱的夢可能與第五回中賈寶玉的夢有聯繫,不僅有聯繫,而且有重大的聯繫,是說這兩個夢有幾點相同及關聯緊密的地方:

1、兩個夢都是白日夢。為什麼安排的都是白日夢?不言而喻,作者意旨是“白日做夢”。白日做夢的意思是不可能實現。這是作者自己對他筆下所寫作、所記載的紅樓事件的總的看法和觀點,甚至可能直接指的是作者對賈寶玉、林黛玉愛情結果的根本看法和觀點,也成為作者寫作《紅樓夢》一書的“紅樓白日夢”的寫作主體思想。

“白日做夢”這個詞,在詞性上是帶有嘲諷意味的一個詞,往往是指對某一事情、想法、計劃的結果預料的評判。又往往有善意嘲諷、惡意嘲諷不同的性質。評判者的角色與角度,可以是自己針對自己的自我嘲諷,針對自己的某一想法或自己經歷中的事件的前途的疑問,這種自我嘲諷,往往是不具有善惡性質的。只有在嘲諷的對象為外在對象時,才會有善意與惡意性質上的區分。外在的嘲諷對象屬於朋友性質,往往使用的是善意的嘲諷;屬於敵對性質,往往使用惡意嘲諷。《紅樓夢》一書在給予書中主人公“白日做夢”的嘲諷的同時,又無時不體現出對主人公的同情。自我嘲諷的不具有性質性,以及人是不可能自己對自己表示同情的這樣一種常理的存在,使我們可以說,《紅樓夢》一書,體現出作者與作品中的主人公賈寶玉並不就絕對是一個人。

“為‘石頭’立傳”,是《紅樓夢》一書的寫作意圖。《紅樓夢》作者寫《紅樓夢》,使用了小說中最常見的回憶性寫作方法。回憶性作品,自己可以是事件發生時的主角,也可以不是,二者並不影響回憶性作品的自傳體性質,也即是說自傳體作品中的作者自己,可以是作品中的主人公,也可以只是某一個角色,或者在作品中不但當角色,僅以親身經歷事件的紀錄者的角色即作者的角色出現。《紅樓夢》一書,是作者與作品中的主人公賈寶玉並不就絕對是一個人這樣一種自傳體作品,而是作者與主人公共同經歷了“夢一般的經歷”,所經歷過的事情,“跟夢幻一樣”,“跟白日做夢一樣”。夢幻之中,有的人死去了,成為夢幻的犧牲品;夢幻之後,有的人倖存下來了。作者以及脂硯齋等評書人,是這場夢幻經歷後的倖存者,是倘有機會記錄下這場夢幻經歷的人,把故事講給我們聽的人。書中的主人公“石頭”,是夢幻中的犧牲者嗎?又是作者以及脂硯齋等評書人共同的親人嗎?字字血淚地記錄下一場夢幻,“為‘石頭’立傳”,是作者的寫作意圖,也是幾個評書人共同的意圖。

正常情況來說,寫小說就是編故事。作家的才華,就在於“把假的說得跟真的一樣”。《紅樓夢》一書不是這樣。他偏偏是要把真的說得跟假的一樣,還要讓人相信“這真的不是真的”。這就像我們人常生活中所見到的愛說謊話的一種人,才具有的本領。《紅樓夢》中所記載的事件,大約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那是真的”一類事件,作者為此大開“大荒山、無稽言”的謊言巔峰,設法讓讀者不要相信事件的真實性。原來,作家編故事,把假的說成真的是一種才華,把真的說成假的是作家更大的才華。《紅樓夢》的作者,是後一種才華的體現,幾乎非常成功。為此,作者煞費苦心創造了“假作真時真也假”的寫作方法。正常小說作品,無論怎樣進入主體,都是要在第一回寫到主題上去的,《紅樓夢》為了把事情真相掩蓋起來,整整用了五個章節,到了第六回,才進入主題之中。

“假作真時真也假”,當然,這兩個白日夢,還可以這樣理解,使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理解習慣,夢是假,不是真,“夢是假,不是真”在《紅樓夢》中,就應該反過來是真的。兩個夢都是白日夢,是不是作者已經提醒了我們,這兩個夢都是發生在白天的事情,白天的事情是太陽底下的事情,是明白的事情,是真實的事情,是光天化日之下發生過的事情。

2、第五回的白日夢,是關於“金陵十一釵”的命運結局的預言或提前交待。第五回白日夢中那些女子的命運結局,是靠得住的,是真實的。那麼這第一回中的白日夢是不是也是靠得住的?是真實的?

3、由於第五回的白日夢是寶玉的夢,是主人公的夢,當然就顯得比一個普通角色甄士隱的夢重要。十一釵命運的結局,又關係到《紅樓夢》全書怎麼結局,因此第五回的白日夢歷來被人們重視,第一回的白日夢總是被人忽略。其實,第一回的白日夢才決定了《紅樓夢》整部書為誰而寫?為什麼而寫?決定了全書線索將怎樣展開,決定了《紅樓夢》將是一部什麼性質的書。

4、可以說沒有第一回的白日夢,就沒有第五回的白日夢。“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儘管《紅樓夢》一書寫了眾多人物,對其他人物、對眾多女子的性格刻畫與命運描寫也非常成功,但“金陵十一釵”以及其他眾多人物,正如紅樓初夢中交待的,只屬於被“勾出的多少風流冤家”,是陪黛玉、寶玉他們去了結此案。在太虛幻境門外是甄士隱,進入太虛幻境門裡後是賈寶玉,這兩個人分明是一個人,甄士隱便是賈寶玉,賈寶玉便是甄士隱,只是甄士隱經歷了一次特殊的轉身,進入了賈府,成了大觀園中的賈寶玉。原來,侯門公子賈寶玉在進入賈府之前,做甄士隱時期,僅僅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宦,一個鄉間的讀書人:

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窄狹,人皆呼作葫蘆廟。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嫡妻封氏,情性賢淑,深明禮義。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便也推他為望族了。因這甄士隱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品。

甄士隱是如何完成由一個普通鄉宦到賈府貴公子的變身的?原來是因為天災人禍後,又與岳丈不合:

他岳丈名喚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雖是務農,家中都還殷實,今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幸而士隱還有折變田地的銀子未曾用完,拿出來託他隨分就價薄置些須房地,為後日衣食之計,那封肅便半哄半賺,些須與他些薄田朽屋。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封肅每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且人前人後又怨他們不善過活,只一味好吃懶作等語。士隱知投人不著,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已有積傷,暮年之人,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

可巧這日拄了柺杖掙挫到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瘋癲落脫,麻屣鶉衣,口內念著幾句言詞......

“好了歌”之後,士隱便說一聲"走罷!"將道人肩上褡褳搶了過來揹著,竟不回家,同了瘋道人飄飄而去。能夠飄飄而去,已經是一切都可以放下了,一下子病沒了,精神有了,人也一下子年輕了好多。甄士隱追隨跛足道人走了,去了哪裡?在“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田奪地,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難以安身”的年代裡,一個暮年之人,下世光景的人,那麼容易就被人收留做了道士?

從甄士隱到賈寶玉,實現這次變身,中間經歷了“石頭”過程。當甄士隱追隨道士到達大荒山無稽崖下後,《紅樓夢》第一回中寫到:

誰知此石自經煅煉之後,靈性已通,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別,說笑笑來至峰下,坐於石邊高談快論。先是說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後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這石凡心已熾,那裡聽得進這話去,乃復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強制,乃嘆道:“此亦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攜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石道:“自然,自然。”

到了深山中後,又出現一僧一道或一個僧人,利用甄士隱已經無法在“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無法在作他的“神仙一流人品”後,滋生的“別人都作了補天英雄,只有我還是個平民百姓”心理,又說些“紅塵中榮華富貴”的事情,去打動甄士隱。甄士隱被打動後,依然又是抬又是貶,甚至嚇唬“到不得意時,且末後悔”,直到甄士隱“自然,自然”地做出保證。這僧人和道士,要引誘甄士隱去幹什麼,才能夠得到“紅塵中的富貴”,還要發誓不後悔,是要去殺人越貨打劫生辰綱嗎?“一聲霹靂,有若山崩地陷”,似乎比打劫生辰綱還要嚴重。

這是賈寶玉成為賈寶玉之前,做甄士隱時期發生的事情。是《紅樓夢》第一回文本中透漏的賈寶玉的出生。他只是一個普通鄉宦,普通的鄉間讀書人。賈寶玉在做甄士隱時期,經歷了五件事情。一是資助過賈雨村上京趕考;二是丟失了女兒英蓮;三是家業被燒;四是投靠岳丈;五是離家出走。“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越覺窮了下去,封肅每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且人前人後又怨他們不善過活,只一味好吃懶作等語。士隱知投人不著,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已有積傷,暮年之人,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過不下去了,是甄士隱跟隨跛足道人出走的直接原因。

10、“為‘石頭’立傳”,是《紅樓夢》作者的寫作動機之一。記錄下這作者自己也參與了的人生中做夢一樣的奇異經歷,是作者的另一個寫作動機。《紅樓夢》作者與《石頭記》上的幾位評書人,與“石頭”是“石兄”關係,他們是一大幫子親近的人,如果這一大幫子人與賈寶玉的出生相似,都是來自鄉間的普通百姓,而後來居然進入了紅樓,進入了大觀園,成為大觀園的主人,成了“大官家的府第的主人”,而不是劉姥姥那樣的客人,在大官家的府內,過起了王侯將相們才有的生活,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倫樂寶玉呈才藻”中寫道:只見院內各色花燈熌灼,皆系紗綾紮成,精緻非常。上面有一匾燈,寫著“體仁沐德”四字。元春入室,更衣畢復出,上輿進園。只見園中香菸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景象,富貴風流。此時自己回想當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淒涼寂寞;若不虧癩僧、跛道二人攜來到此,又安能得見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燈月賦》、《省親頌》,以志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別書的俗套。按此時之景,即作一賦一讚,也不能形容得盡其妙;即不作賦贊,其豪華富麗,觀者諸公亦可想而知矣。

“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的富貴華麗奢侈淫逸景象與經歷,在成為記憶後,還是被這幫來自鄉間的鄉宦們,寫成了文字,並且是寫成了一部驚世駭俗的《紅樓夢》。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過,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不是一場夢嗎?不是一場值得記錄下的回憶、形容的夢嗎?

11、《紅樓夢》第十二回是“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鑑。”回中寫到:旁邊服侍的賈瑞的眾人,只見他先還拿著鏡子照,落下來,仍睜開眼拾在手內,末後鏡子落下便不動了。眾人上來看看,已沒了氣,身子底下冰涼漬溼一大灘精,這才忙著穿衣抬床。代儒夫婦哭的死去活來,大罵道士,“是何妖鏡!若不早毀此物,遺害於世不1小。”遂命架火來燒,只聽鏡內哭道:“誰叫你們瞧正面了!你們自己以假為真,何苦來燒我?”

這段文字,很有些意思,可以用來形容對於《紅樓夢》的讀法,自從《紅樓夢》流傳於世,無論是研究者還是普通“紅迷” ,無不是“只見他們先還拿著書在讀,落下來,仍睜開眼拾在手內,繼續讀,末後書落下來,真得睜不開眼睛了,才不讀了”。否認索隱與考證,認為《紅樓夢》愛情至上,甚至認為索隱與考證,是對愛情的玷汙,這一些讀者,往往是讀得“身子底下冰涼漬《紅樓夢》第十二回是“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鑑。”回中寫到:旁邊服侍的賈瑞的眾人,只見他先還拿著鏡子照,落下來,仍睜開眼拾在手內,末後鏡子落下便不動了。眾人上來看看,已沒了氣,身子底下冰涼漬溼一大灘精,這才忙著穿衣抬床。代儒夫婦哭的死去活來,大罵道士,“是何妖鏡!若不早毀此物,遺害於世不1小。”遂命架火來燒,只聽鏡內哭道:“誰叫你們瞧正面了!你們自己以假為真,何苦來燒我?”

這段文字,很有些意思,可以用來形容對於《紅樓夢》的讀法,自從《紅樓夢》流傳於世,無論是研究者還是普通“紅迷” ,無不是“只見他們先還拿著書在讀,落下來,仍睜開眼拾在手內,繼續讀,末後書落下來,真得睜不開眼睛了,才不讀了”。否認索隱與考證,認為《紅樓夢》愛情至上,甚至認為索隱與考證,是對愛情的玷汙,這一些讀者,往往是讀得“身子底下冰涼漬溼一大灘精”,寧願“這才忙著穿衣抬床”。正人君子,儒者之流 ,往往為有這樣一部淫書,“哭的死去活來,大罵作者,是何妖精!若不早毀此物,遺害於世不小。遂命架火燒書”。對於“紅學家”來說,對於以往一切《紅樓夢》研究者來說,他們應該是“只聽鏡內哭道:“誰叫你們瞧正面了!你們自己以假為真,何苦來說我,在書中沒有寫出真相?”

如果甄士隱是賈寶玉,自有《紅樓夢》一書以來,所有專家“紅學”,一切業餘《紅樓夢》研究,就需要全部推翻重來。從胡適到周汝昌到劉心武到誰誰誰,關於《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家世的考證,曹家曾經有過的幾代輝煌,與清王朝皇帝的家奴關係,做官後一度鼎盛江南,抄家的狀寫等,一概成了“大荒山,無稽言”。百年“紅學”,所謂學術,也就只是幾代人的腦力遊戲。原來賈寶玉什麼也不是,只是個非常普通的鄉宦。連普通鄉宦的日子也過不下去了,被道士僧人們人引誘,做了件“一聲霹靂,山崩地陷”的事情,才夢幻般地走進了大觀園,荒唐地做了一回賈寶玉。所謂“新紅學”、“舊紅學”,讓他們集體下課,要麼就重新打開《紅樓夢》讀書去,重新從這個普通鄉宦身上去入手,開始新的研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