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孩子，我想和你认真谈谈关于死亡的话题！‖老家许昌
文‖訾金凤
婆婆在相框里微笑地看着满院子披麻戴孝的子孙们，而她的真身，则静静地躺在花圈环绕的水晶冰棺里。
陆陆续续有一拨拨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他们上香、烧纸、鞠躬，说些节哀的话，然后默默离去。孝子们则陪哭，行拜谢礼。这期间，总有一个小小的孩童，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一旁，看着大人们上香、烧纸、鞠躬。
外地的儿女们、孙男娣女们也陆陆续续赶回来了，立即扎上孝布，到老太太灵位前上香、烧纸、磕头、哭灵。这期间，总有一个小小的孩童，陪着孝子，跪在席子的一角，磕三个响头。
没有人来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孩童就自己走到灵位前，看看香炉里的三炷香是否燃尽，然后跪在席子的正中央，咚咚咚，磕三个响头。那小模样，看了叫人心酸：他双膝跪地，双手十指并拢撑地，一磕头，起身；二磕头，起身；三磕头，缓缓站起。他小脸儿紧绷，神色肃穆。
他不是出于好奇，他也不懂什么是作秀，他的奶奶知道：笑笑，这个善良而细腻敏感的孩子，他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对一个升天生命的敬畏之情。
我猜想，笑笑这种对生命虔诚的态度，大概缘自一个著名的绘本故事《外婆住在香水村》。它讲述的是儿童初次感知人的生老病死的故事。
小乐的外婆一个人住在很远的香水村。一天，妈妈带小乐去看望生病的外婆。后来，小乐再也没有看见过外婆。妈妈告诉小乐，外婆搬到天上的香水村了……
这本书意境悠远，画面唯美，叙述平淡却意蕴绵绵。孙子当时只有三岁，我不太愿意让他阅读这本书，但是，他在一大摞幼儿画报中发现了这本书。一开始是被古色古香的画面吸引住了，听读以后，又被这个故事深深震撼了，半天不语。
以后，每次听读这本书，他都一脸肃穆，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不提问，也不评论。（这可不是他的风格呀。别的故事是从头问到尾，叫你烦）每当我读到：“小乐想：天上的香水村一定更远，坐火车也到不了，所以，妈妈常常对着天空发呆，不然，就是掉眼泪。”总是哽咽地读不下去，小家伙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等待。我也从不讲解这本书，心想，人生，让孩子自己去悟吧。
今年春天，婆婆住进ICU病房，我们知道老人家将不久于人世了，我跟儿子商量，你奶奶的葬礼，就不要让笑笑参加了吧？这孩子生性细腻敏感，我怕……
儿子坚持着说：“他必须参加。第一，他是朱门一脉下来的长子长孙长重孙，朱家的第四代人。第二，他也快七岁了，必须去面对人的生老病死了。否则，年龄越大，越不容易接受。当年你带我去参加太姥姥的葬礼时我才四岁多，那时我就清楚地知道人是要死的。后来上初中时我爷爷病故，面对他的遗体，我就不感到恐惧。当然，我们可以不让孩子看见太奶奶的遗容。”
六月底，婆婆在睡梦中安详离世。我们带着笑笑回去操办丧事。路上，我们又给孩子作了心理铺垫。
笑笑：“奶奶，天堂美吗？那里有沙河吗？太奶奶还回来吗？”
奶奶：“天堂美。那里有沙河。太奶奶不回来了。永远住在那里了。”
笑笑：“我们这是回去为她送行吗？”
奶奶：“是的。去天堂的路十分遥远，所以太奶奶要先睡上三天三夜，然后我们就送她上路了。我们回去的时候她正在睡觉，不要大声喧哗吵醒了她。”
笑笑：“知道了。我不吵闹。”
所以，守灵的第一天，小家伙不吵不闹不说不笑，一本正经地上香、烧纸、磕头。
但是小家伙还是忍不住悄悄问我：太奶奶要去天堂了，你不是说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吗？那你们还哭什么呀？桌子上摆放的食品，怎么不见太奶奶出来吃呀？
说完，小家伙趴在奶奶耳朵上红着脸更小声地说：“奶奶，你们不要骗我了，其实我早就知道，太奶奶是死了。”
是啊，孩子已经说透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再说些善意的谎言了。于是，我点了点头。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孩子们对于死亡，有着与生俱来的悟性。
守灵的第二天上午，灵堂里居然响起了孩童咯咯的欢笑声！原来，笑笑和小表妹李思娴，围着太奶奶的水晶冰棺，你追我赶，在捉迷藏！太奶奶在冰棺里铺金盖银，香香甜甜、安安稳稳地睡着，相框里的老人家，笑眯眯地看着环绕在身边的重孙子和重外孙女。
哦，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我曾给儿子讲，当年我和表哥带着四五岁的楠楠和靓靓回去奔丧时，他们两个小家伙围着老人家的棺木捉迷藏，家人们说：喜丧喜丧，四代同堂。孩子们是可以欢闹的。大概是笑笑偷听到了奶奶的话。
院子里，一大家二十多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都观看着眼前这幅温馨祥和的画面。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如习习凉风，拂过大人们悲伤的心田。
我的脑子轰然洞开，孩子们，宝贝们，你们似乎已经意识到了生命的真谛：新老交替，自然规律。任其自然，无忧无伤。一个生命的终极，就应该是太奶奶这样的“寿终正寝”。
孩子们，我还是要明确地告诉你们，人的一生，就是一棵树的四季：它有春的青葱翠绿，夏的勃勃生机，秋的累累果实，冬的枯叶满树，然后在庄严肃穆中悄然飘落泥土之中。
孩子们，你们正是那嫩绿的初春的树苗啊，你们的爸爸妈妈正是那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你们的爷爷奶奶已经卸下了丰硕的果实，静静地等待着满树的金黄。等到我们像太奶奶一样寿终正寝地躺在水晶冰棺里的时候，希望你们也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来给我们上三炷香，磕三个响头，大声喊着：“太奶奶（太爷爷），去天堂的路，一路走好！”
当然，孩子们，在你们成为爸爸妈妈之前，你们还有一段漫长而艰辛的求学之路：六年小学，六年中学，四年大学，再来五年硕博连读……
不急，孩子们，爷爷奶奶们满含期待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你们一点一点长大，享受着成长过程中的欢乐与幸福、悲伤与烦恼，长成一个健康阳光的少年，长成一个健康阳光的青年。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成为一个好父亲好母亲好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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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訾金凤，许昌师专毕业。郑州45中学退休教师。中学高级语文教师。河南省首批骨干教师，郑州市优秀教师，郑州市优秀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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