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拾遗
授权来源 | 拾遗(ID:shiyi201633)
朴树哭了。
很少发微博的朴树,最近在微博里发了一段视频。
这段视频讲的是他为电影《大三儿》录制主题曲的幕后故事。
录制过程中,他一度情绪激动,掩面流泪。
在这段视频的最后,朴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好好写歌,我不祸害人。 」
看着他说这句话,我眼泪差点掉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朴树身上那股干净的味道。
都说成长是必经的溃烂,但朴树却永远活在「清白之年」。
很多人不知道,濮树父母是北大教授。
北大家属院的孩子,几乎都有一个固化成长轨迹:
北大附小—北大附中—北大—出国留学。但濮树在北大附小升北大附中时出了个岔子。
北大附中录取线是173.5分,他考了173分:父亲濮祖荫为此奔走了一个月,未果。这个意外,让濮祖荫见人就「脸烫」,他一直觉得濮树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哪知道濮树从小就不是正常孩子。
「表面上我是一个乖孩子,小学当了六年班长、中队长,但我偷偷摸摸逃学,谁都不知道。数学奥校两年,我都是逃过来的。」
没考上北大附中,就是对他「不乖」的惩罚。而这个惩罚,彻底改变了濮树的人生轨迹。
濮树哥哥叫濮石,喜欢弹吉他。那年高考,濮石考上了西安交大。拿到通知书时,濮祖荫正在德国讲学。
濮石写信给父亲:我想要一把吉他。濮祖荫花了300马克,托人买了一把。9月开学,濮石背着吉他准备赴西安。
父亲叫住了他:这么贵的东西,你带到学校去,弄丢了怎么办?留家里吧,等你回来再弹。吉他,就这样留在了家里。而它,就这样成了弟弟濮树的玩伴。
没考上北大附中,学习就没那么紧了。濮树就这样因「祸」而得了「福」。
1980年代末,正是校园民谣滋滋发芽的年代。濮树眼睛里,全是跳动的民谣音符。一天,他对父亲说:音乐比我生命还重要。
「哦」,濮祖荫根本就没当回事。
几天后,濮树把父亲给自己买的游戏机卖了,然后用这笔钱报了一个吉他培训班。
濮祖荫这才意识到:他这次是玩真的了。
濮树的初中就这样混过来了。高中时,他更离谱——组了个乐队。每天晚上跟一帮人去北大草坪弹琴。
高二时,他对父亲说:我不考大学了。濮祖荫气得全身发抖:北大教授的儿子不考大学?1993年,濮树豁命读了几个月书。最终,还是考上了首都师范大学。
拿到通知书,濮树说:这是为你们考的,不去了啊!母亲刘萍一跺脚:你想气死你爸啊!濮树只好去上了首师,可上了一年他就摊牌了: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去了。
濮祖荫不死心,找人给他保留了一年学籍。可无效,濮树至今还是高中学历。退了学,每晚10点半,濮树就带着吉他去小运河边弹琴唱歌,第二天凌晨4点回来,风雨无阻。
就这样瞎折腾两年后,母亲有天问他:你要不要出去端盘子?濮树这才意识到:应该赚点钱了。
他抱着吉他去找高晓松,想卖歌。多年后,高晓松回忆当时的场景: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宋柯哭过,但是20年前当濮树抱着把吉他,唱了自己写的《那些花儿》时,宋柯第一次哭了……没过几天,濮树又来了。这次,他唱的是《白桦林》,宋柯一听,又哭得跟鬼似的。」
濮树原本只是想单纯地卖歌挣点小钱,却不料宋柯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唱?
1996年,濮树就这样加入了高晓松和宋柯的麦田。
签约时,高晓松没问他是哪个PU,就这么把「朴树」给宣传出去了。濮树觉得这名挺好,便从此叫了「朴树」。
1999年,朴树推出专辑《我去2000》。《白桦林》《那些花儿》等歌火得一塌糊涂。
2003年,朴树推出专辑《生如夏花》,又火得一塌糊涂,横扫国内各大奖项。他的演出身价,跃居国内前三名。
别人一红,就拼命包装自己和商演捞金。只要如此,朴树成为天王那是很简单的事。只要如此,朴树成为亿万富豪也是很简单的事。
但他很奇葩:厌恶宣传,厌恶商演,厌恶包装。
经纪人邓小建跟他的对话通常是这样:
小建:他们下周六想约你演出,行吗?
朴树:不行,我下周六可能有病。
小建:我靠,这你都能预料?!
邓小建这样说朴树:朴树和我见过的所有歌手都不一样,不,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纯真得不像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一个少年,刚认识朴树没几天,就向他借了30万,然后蒸发了。一年后,小建才知道这事,他通过警察朋友找到了这位少年。少年正在做搬运工,30万已花完。朴树只傻傻说了一句:以后别来见我。
一个偶然,他认识了一位养生大师。过了没几天,大师打来电话:我买房,差25万,能不能借我垫用一下?
朴树给了钱,大师就消失了。一位做公益的人找到麦田副总张璐:你们公司有没有人真正想做点善事的?张璐想了想:朴树吧。
果然,一说,朴树捐了20万,在河北某贫困县建了一所希望小学。但他拒绝公开,更不许用他名字命名。朴树,简单纯粹得真的就像一棵树。
朴树在歌里愤怒地写道:你已二十四岁了,生活已经严厉得像传达室李老伯。你去手忙脚乱吧,你去勾心斗角吧,那面无表情的人就是你的未来。
朴树害怕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那种人。
他说:电视上的明星们令人作呕。
他喜欢顾城那句诗—— 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他在歌词里写道:命运如刀,就让我来领教。
他不想向这个操蛋的世界投降,所以拒绝宣传、拒绝包装、拒绝商演。
2000年,央视春晚导演组,想找四个非主旋律的歌手搞联唱,他们找到麦田,点名要朴树。这可是许多明星梦寐以求的事,但朴树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不去,特烦这类主旋律。
公司上上下下都劝他:你应该去占领这个阵地,让它有点年轻人的东西。
朴树总算同意了,一彩排,朴树崩溃了,要说违心的话,要做违心的假唱。
「我做不到,我不上了」,他转身就走了。
公司老总宋柯也没劝动他。张璐操起电话就打了过去:
「你丫牛逼得不行了!所有人都在为这事付出,你丫知道什么叫尊重吗?你不上春晚,公司上上下下都被你伤害了,你把我们的路都给堵死了!」
那一晚,朴树哭了。为了大局,他还是上了春晚。
朴树被大局裹挟着往前走,接受访谈,不断通告,各种商演。出了名,赚了钱,他却觉得无比痛苦。
内心里,他无比排斥和厌恶这种生活,但为了大局,他又不得不接受这种生活。
终于,他患上了抑郁症。
他买了辆切诺基,经常连夜开到北戴河,第二天上午再开回来,回家呼吸几口空气,觉得还是无从释放,就又开车直奔北戴河。他甚至什么都不干,一个人去坐地铁。从起点坐到终点,再从终点坐到起点。
他经常在半夜偷哭:我瞧不起我自己。
连续几年,他拒绝再写歌。
制作人张亚东求他:再发一张专辑吧!
朴树问:为什么要做?
张亚东:可以赚钱啊。
朴树问:为什么要赚钱?
张亚东只好沉默。
朴树不喜欢写歌吗?当然喜欢。
他超级喜欢李叔同的《送别》。
他说:如果是我写的,哪怕就这一首,死了都值了。
高晓松说:朴树写歌,写的不是生活,而是生命。
可现在,身处喧闹的娱乐圈,他已听不到内心真正的声音了。所以,他拒绝写歌。他把吉他搁置了起来。看见它,心里就绞痛。
2007年,朴树参加了《名声大震》,每周频繁往返于北京和长沙之间。
在这档电视综艺节目上,我们看到了扮成海盗的朴树,看到了他格格不入的肢体和笑脸。这档节目,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个月下来,朴树彻底崩溃了。
录完最后一场,从湖南回到北京,朴树大病了一场,心跳降到一分钟只有四十几下。医生说:在家门口晒晒太阳,这运动量对你已经足够了。
2009年,朴树和麦田合约到期,他没有续约,彻底成了自由人。既然无法改变这个污浊的环境,那还不如选择沉默,选择离开。
他把北京市内的房子租了出去,然后到机场附近租了一栋房子,把手机关了,过起了隐士一样的生活。他想认真想清楚一些事情:
我是谁?我该做什么?
生命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我究竟该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就疯狂读书。读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读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园》,读李海鹏的《佛祖在一号线》,读房龙、里尔克、博尔赫斯……甚至读金刚经,「那么长我都能背下来」。
有时,他在日记里愤怒地写道:这他妈真是个自大狂的世界,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
但第二天冷却下来,他又反思:我们谁又不是在用自己的标准衡量周遭呢?谁又不是活在自己的偏见中呢?那些我指责别人的话,放在我身上,好像也能成立。
在这样的一次次阅读和反思中,朴树开始和这个操蛋的世界慢慢和解。
「这个世界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
「这个世界并不是专门为我设计的。」
「要接受周围事物的荒诞性,不把别人的荒唐看得太重。」
「既然无法改变这个世界,那我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他终于在外界与自我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接受与宽容这个操蛋的世界,但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好人。
沉寂4年后,他终于拾起了吉他,然后组建了一个乐队,开始写歌。2014年,韩寒找到朴树,让他为电影《后会无期》写首歌。于是,就有了那首《平凡之路》。
《后会无期》,朴树去影院看了两次。
看着看着,他就偷偷涕泪四流: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的离开。我曾经问遍这个世界,从来没得到答案。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这首歌,刷爆了微信朋友圈。但很多歌迷不知道,这首歌,朴树写的是自己。
周国平说:人生有三次成长。
一是发现自己不再是世界的中心的时候,
二是发现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的时候,
三是接受自己的平凡并去享受平凡的时候。
朴树终于接受了这个平凡——和这个操蛋的世界和解,但永远坚守自己的价值体系。
2016年夏天,消失了近十年的朴树,突然出现北京卫视《跨界歌王》现场,和王子文合唱了一首《那些花儿》。
唱完,主持人问:为什么来帮唱?他说话的神情依然纯真得像个孩子:因为我最近,需要一些钱……
是的,他确实缺钱。他养着一个乐队,正准备出专辑。他懂得了妥协,也接受了商演,但他还是那么真实、干净和纯粹。接受采访,从不虚情假意。
即便再缺钱,朴树也永远还是那个朴树。2013年,乐队吉他手程鑫脸色不对。
几个月时间,体重下降了50公斤。圣诞节那天,朴树拖着他去了医院,这才真相大白:胰腺癌。医生说:没必要手术了,就两三个月。朴树不信邪,四处托人找中医。结果得到了一样的答案。
小建和朴树在成都有一段对话:
「程鑫几个月要花掉你几年收入,请想清楚了。你卡里的钱根本不够。」
「不够的话,咱不是可以签公司吗,先卖身。跟治病救人相比,合约算个屁啊!」
程鑫没有给朴树卖身的机会。2014年2月6日凌晨,他走了。
临走时,朴树对他说:我们哥几个,保证照顾你妈。
随后,朴树每一场演出,都让小建从他演出费里拿出一千,给程鑫母亲寄去,还不让小建说。有一次,小建说漏了嘴。朴树大骂:你这嘴,真他妈碎。
一个美国汽车品牌拍了个广告片,想用朴树的一首歌,开价200万。朴树回答就两字:不行。小建问:为什么啊?朴树说:不喜欢这个品牌。
一个汽车公司,请朴树唱年会。开了一个非常高的价钱。朴树回复也两字:不行!
小建问:为什么啊?朴树说:不能带乐队。因为他对乐队说过:我不会瞒着大家偷偷去接商演。而对于喜欢的,朴树却完全不计报酬。
2015年,侯孝贤找他为《聂隐娘》配歌。朴树爽快答应了,象征性收了一点点钱。「我喜欢侯孝贤,喜欢他的工作态度」。
这就是朴树,和世界和解,但永远坚守内心的朴树。
2015年10月,朴树推出《好好地》。时隔12年,他终于又有了新专辑。于是,朋友圈又被朴树的歌刷屏。
「我们三年不露面,就被别人遗忘了,但朴树消失了10年,大家依然喜欢他」。
「演唱会上,我们忘词,就是一片嘘声,但朴树忘词,歌迷大喊没关系」。
…………
很多歌星不明白:为何大家这么喜欢朴树?
歌迷袁佛玉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因为他身上藏着我们都曾拥有但又失去的真。年少时,我们都曾傲娇地想对抗这个操蛋的世界,但最终,我们都被这世界所同化,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但朴树从来没有变——即便和这个操蛋的世界和解了,他依然活得是他自己并且干净。
正如袁佛玉所说:与其说大家是在以爱护的方式善待朴树,不如说大家是在以守护的方式,善待曾经那个真实而傲娇的自己。
每个人心里,都曾住过一个朴树。
每个曾经傲娇的人,都单曲循环过一首朴树的歌。
推出《好好地》新专辑之前。朴树发了一篇长微博——《十二年》。
他在《十二年》里讲了一个故事:
某人善画竹,名满天下。
可老师对他说,你尚未入门。
问:如何得入?
答:要在心里觉得你就是竹子。
其人乃去,终日站在竹林中。
风起,竹摇,其人亦摇。
如此十年过去。
一日,师往探之,
见其在竹林中闭目凝神,随风摇摆。
师视良久说:好了,可这还不够,你要忘掉你是竹子这件事。
又三年。
师复探之,曰:汝成矣。
讲完故事,朴树说:我喜欢这种对待时间的态度。我们是不是非要那么急迫不可?
人生与作品,不都如此吗?
急不得,需要慢慢熬。
2017年12月13日晚上,《大事发声》录制现场,朴树正在演唱《送别》。
当他唱到「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这一句时,突然一下情绪就失了控。先是歌声变得哽咽,随即面容抽动,泣不成声,接着他转过身去,捂脸大哭。
那天,在唱《送别》之前,他说:有时候觉得生活就像炼狱,特别难熬……
不知道他唱这首歌时想到了什么,你只觉得他苦,他站在那里不说话,你也直想掉眼泪。
《送别》是一首怎样的歌呢?
弘一法师(李叔同)在俗时,有年冬天,大雪纷飞。好友许幻园站在门外,喊出李叔同和叶子小姐: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挥泪而别。李叔同看着好友远去的背影,在雪里伫立了很久,然后返身奔回屋内,让叶子小姐弹琴伴奏,流着泪写下了这首《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朴树超喜欢这首《送别》,或许,在他眼里,人生就是一场场不得已的送别吧。
他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以前我一直在寻找一条回去的路,可后来发现根本没有这条路,即使有,也都不一样了,所以要一直往前走。
或许,朴树觉得自己妥协了太多,但其实,在我们心里,他依然还是那个干净的少年。
2018年春节前的一个周末清晨,朴树突然现身北京什刹海公园,他快步走向公园一处高地。
他笑着跟大家挥了挥手,羞涩地说了句:周末好!
然后音乐声响,他轻轻唱起了歌。
你还记得吗?
那时的夜晚,是如何降临的。
…………
有时你乘起风,有时你沉没,
有时午夜有彩虹。
有时你唱起歌,有时你沉默,
有时你望着天空……
人们一边打着节拍,一边轻轻跟着他哼唱,时间,仿佛慢了下来。那个零下6度的北京,在那一霎那,是如此安静、如此美好。
那些跟着朴树哼唱的人,后来在微信朋友圈留言说: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提起朴树,大家都会用干净这个词来形容他。
现在还有多少歌手是为了想要唱歌给别人听,他们唱歌,每一分钟都是要钱的。像朴树这样的,你会在某个周末去逛公园的路上,看到一个明星,认认真真地唱歌给大家听,光想想,就觉得温暖。
还有人忍不住感叹:朴树真的是老了啊,可为什么还有那么足的少年气息?”
我喜欢网友「三更雨」的留言:
十几岁时喜欢他,觉得他文艺;长大点儿讨厌他,认为他装逼;现在却愈发热爱他,因为终于懂得了他的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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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喜欢朴树的人,都记得他第一张专辑的封面:他站在一片麦田里,干净短发,穿一件白T恤,左手放在胸口。单纯至极,干净彻底。
16年后,他在复出新专辑里写道:今日归来不晚,与故人重来,天真作少年。
也许,这也是他想对我们说的话:何时归来都不晚,亦可天真作少年。
家总要成,钱总要挣, 奔走红尘,莫忘曾经是书生。
* 来源介绍:本文转载自"拾遗"(ID:shiyi201633),一个有趣、有品、有态度的文化生活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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