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耘枞|回 家

母亲因为恋旧,执意要住在乡下老家,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见效。而我平时因为俗事缠身,很少有时间回家,但逢年过节,或遇到什么事情,总得回去一趟。回去也不过是在家里陪母亲吃顿饭,静静地听完张家长李家短,然后又急急忙忙往回赶。

我第一次远离父母,是1979年9月。那时候我满15岁不久,在经历了一番寒窗之后侥幸跳出农门,考进遂宁北门红专路上的四川省农业机械化学校学习。尽管公路就从老家的门前经过,但要从遂宁或后来工作的蓬溪回一趟老家,还得费一番周折。

我从遂宁回老家,只有赶到蓬莱镇的过路车,在路上颠簸两个多小时之后在隆盛下车,然后从隆盛直接甩大约四公里的火腿到鹅项颈。要是从蓬溪回,得先从蓬溪到遂宁或红江,然后再从遂宁或红江赶车往隆盛走,单边至少要用半天多时间。

李耘枞|回 家

虽然那个时候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吹响,但经济社会发展还十分落后,没有高速路,也没有铁路和快速通道。而仅有的公路路面,则是比田野里供手扶式拖拉机行进的机耕道宽不了多少的土路。当时遂宁境内最好的国道318线和省道绵遂路,也只是凹凸不平的泥结碎石路。跟现在随处可见的水泥路、沥青混泥土路,简直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要是遇到下雨天,车子一个劲地在到处都是坑坑凼凼的公路上打滑,半天都走不了几步,甚至个别胆子小的司机会吓得连车都不敢往前开。就连平时十分便捷的自行车,公路上的泥土会把前后两个轮子的护泥壳塞得满满的,随你使多大的劲都踩不动,只能扛到肩上徒步前行。

而自行车在当时也只是极个别人家的代步工具,如果硬要用一个概数来表示的话,平均一个大队(即现在的村)还摊不到一辆。在公路上过往的,大多是黄牛拉的板板车,偶尔路过一辆手扶式拖拉机,或者东方红40,或者笨重的嘎斯载重汽车。现在路边上比比皆是的客运班车,在当时就像凤毛麟角一样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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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院子里在江油工作的曾继鹏,就曾有几次休假之后回单位,因为人多挤不上车,不得不从隆盛走回来第二天又往江油走。要是运气不好,碰到汽车在半路上抛锚当垭口大王,你就是急得满头长白发也无法往前迈一步。

幸亏当时有一位在学校里当门卫的杨姓老乡,杨老乡的老家在蓬莱镇,因为人实诚,在遂宁地面上颇有人缘,曾看在我们同住老三区(即现在的大英县)的份上,经常帮我联系川中矿区到蓬莱镇拉油的油罐车。特别让我难忘的是,1980年6月的一个星期天,我因为一桩急事回了一趟老家。

那天早晨,天才蒙蒙亮,我就来到在学校后门的渠河路边上,搭上杨老乡头天就帮我约好的顺风车。因为是便车,回去倒是十分顺畅。因为晚上学校里还要上自习,中午我在家里吃了午饭,放下碗便匆匆忙忙地往隆盛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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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天公不作美,刚走到干柏树垭口的时候,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虽然现代人十分推崇风中立、雨中行,但我那个时候多少有些像羊子一样怕雨,急忙钻到路边一个茅草屋的屋檐下躲雨,等雨稍微小点又心急火燎地往前走。

当我好不容易走到黄腊溪桥头的时候,那天蓬莱到遂宁的最后一班客车就到了。司机看到我们站在路边上等候的这一群人,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连刹车都没点一下就直接往前开走了。

这时的时间已过三点,而学校晚自习的时间是六点半。看到客车渐行渐远,我心里好一阵纠结。继续等车吧,只有明天请早,晚上的自习绝对泡汤了。走吧,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彻底丈量隆盛到遂宁这三十多公里的路有多远,不知何时才是一个头。为了不在班上点名时没人应卯丢面子,我咬紧牙巴,提起鞋子就沿着公路往遂宁一路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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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桂花一公里多远的地方,有一个十分陡长、名叫五条路的斜坡。翻越这个斜坡,顺着公路走至少要用十五分钟。要是顺着公路右边的一条田坎路到垭口,只需要七八分钟。

也是那天该出事,我一心为了节省时间就沿着这条捷径往坡上走,哪晓得光脚板把不住滑,一个跟斗栽进离路一米多深的稻田里,跟田里的水稻深深地接了一个吻。突然间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过来,从稻田里慢慢爬上来。当我浑身汗水夹杂着泥水赶到学校的时候,在门口溜达的同学还以为从哪里来了一个外星人。

虽然那天我十分庆幸地赶上了晚自习,但心底里却留下了一个难以忘怀的记忆,以致每每想到回家就会或多或少地生出一些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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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20日,农历二月初四,是母亲七十八岁生日。本来在前两天已经在电话里跟母亲说好,她的生日那天就不回去了。但在初三晚上临睡前,我看到小妹上午10点46分就在微信里的留言,“妈说她的脚今天更痛了”,心里便涌出一股难言的痛。

初四那天早晨,我打电话给跑大英的商务车热线:“今天上午还有没有到大英的位置?”尽管老家在大英县隆盛镇往金元镇走的半路上,但我每次回家都是说到大英。

“有,你几个人?”

“一个人。”

“你在哪个位置?走的时候好来接你。”

“我在仿古街。”

“好,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8点45分,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请问,你是不是要到大英?”

我肯定地回答:“是。”

“请你马上下楼来,车已经到仿古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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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电话放进衣袋,换了一双旅游鞋就往楼下走。刚走到路边上,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商务车便停在我面前,司机摇下车门上的玻璃:“到大英?”

我点点头,拉开后排的车门,坐在仅剩的一个空位上。汽车随即调头从香溪路、状元桥、迎宾大道进入学苑路,经国道318线上成南高速。

刚过桂花大桥,我便跟司机说:“我到隆盛,请把我放在快速通道往金元走的口子上。”

司机爽快地回答:“没有问题。”

想到小妹他们这几天也在老家,就打电话问他们现在在哪儿。接电话的小妹夫说,他们正在民主到隆盛的路上,并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高速路上,马上就要下高速了。他让我在高速路出口等,然后一起回去。

商务车一驶出高速路口,就看到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路边上。我让司机靠边停车,付完车费道了一声再见,便大步往前走。刚走到红色轿车旁,车门就打开了,小妹从车里出来让我上车,我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9点30分,汽车停在老家门口,母亲听到汽车声,带着微笑从屋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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