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強迫症

古董如人,它在哪兒待著最舒坦,最受待見,最安全,這問題如果讓大家討論,那會各說各的理,莫衷一是。

當然最集中的意見是國家收藏,在博物館待著最好,就彷彿待在五星級酒店,哪還會不舒坦?也彷彿鎖在銀行的金庫裡,哪還會不安全?

但要讓我們這些玩收藏的草民說說,會有三個字:那未必。

道理很簡單,物以稀為貴,博物館的東西太多了,拿出一樣都很寶貴,除了那些一等一的曠世珍品之外,那些二等以下的東西,時間長了就不那麼受重視,不那麼被照顧,存放不一定精心,保養不一定及時。進一步講,人都愛犯這毛病:博物館的東西是國家的,不是個人的,所以從事文博工作的人就不太容易和收藏品建立感情——想建立感情也建立不過來呀,東西太多了,愛誰不愛誰呢?

而小門小戶的我們則不同。不要說找到一件博物館級的東西會怎麼對待,就是到手一件明代民窯瓷器,那就會愛如嬌妻,尊若先賢,賞玩怕摔了,擦拭怕碰了,不知該怎麼好了。

這種對文博單位的臧否並非我胡琢磨,而是聽到的見到的,對比的驗證的,遠非孤例。

比如前些年採訪朱家溍先生,在他故宮的辦公室裡,我看到除了幾件地板黃的現代傢俱之外,還有一對紫檀大櫃,和一隻紅木雕花大茶几。這至少都是清中、前期的東西,明明都是文物,怎麼竟成了辦公傢俱了呢?當然傢俱本來就是用的,用也用不壞,但這至少說明:一是故宮沒拿它們當好東西,二是故宮的文物貯藏條件有限,把本應放在庫房裡的東西放到了辦公室,可見東西多得都淤了。

再比如頤和園,走到玉蘭堂、樂壽堂,從窗戶雙手攏眼往裡看,裡面的擺設就不說了,單看那些傢俱,按北京老話叫“幹不呲咧”,沒點水靈氣,本來都是紫檀、紅木的“開門”老東西,可乍一看,就像“柴木簍子”。前些年在頤和園後山的澹寧堂有一個園藏明清傢俱展,可以近距離地參觀一批名貴得不能再名貴的傢俱,但看過後讓我實在心疼。除了幾件傢俱的瓷板桌面有點亮光,其他的,也是“幹不呲咧”,不客氣地說還沒我家的幾件傢俱看著肉透可心。

得了強迫症

頤和園玉蘭堂得了強迫症

頤和園樂壽堂

為什麼這些傢俱那麼難看?就是因為缺少保養,沒有按時上油打蠟,沒有每天拿軟布摩挲摩挲。有人說博物館的東西都這樣,沒那麼多人力去見天伺候它們。可是不然,你看臺北“故宮博物院”的老傢俱,件件看著整齊精神,就像昨天剛打的蠟,光可鑑人。也難怪能這樣,就因為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傢俱少,不少展品都是一些達官貴人死後捐獻的。少就伺候得過來,就受寵。但想想也不盡然,曾在日本奈良的正倉院看過中國唐代文物(其中還有傢俱),那可不是近代從中國搶去的,是一千多年前遣唐使和日本留學生們從中國帶過去的,一件件都歷久彌新,“一汪水”似的閃著光,原來我還以為是供展覽用的仿品,再一打聽,都是真品!那閃爍的不是剛“出鍋”的物件的賊光,而是千年潤化的寶光啊!你上網搜搜,無論北京故宮還是臺北“故宮博物院”,有幾件正倉院那種文物?看得我差點流淚。想問:人家咋就能把咱們老祖宗的東西供得那麼舒坦?反倒是自家的東西,卻不當回事,擱得憋憋屈屈、擰擰巴巴呢?

得了強迫症

臺北故宮博物院得了強迫症

日本奈良正倉院

我有個國家級博物館的朋友說,他剛參加工作時,一批老傢俱也是被當辦公用品,上面暖壺印一串串的。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老硬木傢俱上的漆片遇水後泛起的白印,一旦泛出來,永遠也去不掉。他說:“我在館30多年,很多文物變化很大,特別是顏色,沒有了一絲皇家的寶氣。”這話不免帶著情緒,有些誇張,但館藏文物的“待遇”不咋樣,應該是不爭的事實。我問他:“有人說藏寶於民比在博物館安全,待遇好,你怎麼看?”他斷然三個字:“絕對的!”接著補了一句:“被帝國主義列強掠奪走的東西也屬幸運。”他舉例說到賬目不清的、存丟了的、弄殘了的,甚至前些年還有被掉包的。說著說著又生起氣來,說:“你看電視裡博物館從業人員對待文物小心翼翼的樣子,那都是假的!有的人那素質,就像潘家園、高碑店出來的,還有的博物館跟工廠似的,不少子女是接父母班就業的,讓這些人護著中國的文物,誰能放心?還有那些搞考古的,就更不把文物當回事。”這哥們的話越說越離譜,但心情卻是真誠的,那就是對目前博物館文物的收藏現狀不滿意。

我不願說大家都明白的大道理,什麼職業道德教育缺失之類,咱就講幾句“小話兒”,這些東西幾百年上千年傳下來不容易,咱能不能別光認錢不認血脈、不敬畏祖宗留下的文化基因,這些東西如果過你的手損壞了,或在你這輩子因為不留心不在意而種下“病”了,有內傷了,得“癌症”了,你就不怕遭天譴、損陽壽嗎?

有人會說,你這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這裡有你什麼事啊?可我就偏忍不住要那麼想,想得成了強迫症了,有什麼辦法?

——這都是玩收藏惹的“病”。

《古玩圈》——黃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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