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與理性

這個話題乍聽有點哲學味,其實如果說透了,就是再通俗不過的、人經常掛在嘴上的人性問題。

人性中有一大領域,就是對玩的偏好,就是娛樂。凡是人,大概沒有不貪玩不愛娛樂的。不知道別人怎麼理解,反正我是持這種觀點:收藏,從其本質講,也是一種玩,一種娛樂。

一個“玩”字,還有多少理性可言?所以我的觀點,收藏基本上是種感性行為。比如看到一件康熙官窯,首先決定你是否想收藏的要件,是你是否喜歡,喜歡,就是感性的;其次你是否有買的衝動,衝動,也是感性的;第三買到手後,你在手裡把玩觀賞,得到的享受,又是感性的。

還要說的是,收藏和“愛”是緊密聯繫的,對藏品的熱愛構成了收藏行為的大部分動力。而愛,是不折不扣的感性事物。經常聽到圈子裡傳某人為收一件東西而拼得一貧如洗,如張伯駒當年典房求畫的掌故,在外人聽著是故事,在圈裡人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那都是因為愛。沒什麼道理可講,說不清因為什麼,就是喜歡,就是痴迷,就是會不顧一切這是收藏界每天都在發生的事。甚至有人為一件東西坐了病甚至發了瘋,“范進中舉”“揚子江翻船”,大家聽過,也就笑談一回,並不足為奇。

而由此,是不是就可以說:收藏“等於”感性?也不盡然,說嚴謹點,應該是“約等於”。因為在收藏過程中,會有很多需要理性的地方比如對東西的鑑定,這個環節是比買任何商品都冒險的事情,鑑定錯誤要導致整個收藏行動的失敗,而導致鑑定失敗的因素又太複雜,包括太多的不確定性,尤其是對新手。這就要求收藏者在出現收藏衝動時,要把握住自己,理性對待,穩住神,好好看好好感覺,不能瞬間出手。對於鑑定的理性,還要多說幾句,那就是對於新手,你就是再穩得住神,也是上當居多,因為你沒有經驗。圈子裡常說“不用看,一眼活”,意思是這東西對不對一眼就能認出來,就像熟朋友,隔多少年在多密的人叢中一眼就能認出來一樣。而新手就沒有這“一眼活”的功夫。這種區別,就包括了理性因素:老手對東西過手多了,也包括吃虧多了,由具體到抽象,反反覆覆,逐漸升華,形成經驗。而取得經驗的過程,按老話講,就是從感性到理性的過程。這摻不得假,有經驗就是有經驗,沒有就是沒有,所以有人說新手“穩住神”的“標準動作”就是乾脆不買,這話雖有道理,也失偏頗,不買,還玩什麼,誰都是在買的過程中才能獲取經驗,所以要我說,新手的理性不是不買,而是多逛少買,買完了要用心研究,悉心體會,心得攢多了,就上升到經驗,就相對更理性了。

在古董中,收藏品類的不同,需要理性的成分區別很大。比如瓷器青銅器、玉器、傢俱等能摸得著抓得住的東西,也就是一眼看上去好玩的東西,收藏的理性比重就小些,而諸如善本、法帖、拓片、經卷,尤其如甲骨、竹簡、木牘等只能眼寓,無法把玩的東西,其玩法就更趨理性,因為這類東西玩的是學養,普通人對這些東西別說鑑定,就是字都認不全,讀通讀懂就更難,玩心自然就被嚇退了,而此道中人卻能在這些破紙片破竹片的研究中找到樂趣找到驚喜,這玩的就是學問和理性。

關於收藏,話又回到人性上。人性中還有一種成分與理性有關,那就是佔有慾。收藏是佔有慾最生動的表現:只要看中了,就想要,就想據為己有,而且不想與人共享——按說這是一種純粹的感性現象,它與理性又有何干呢?

感性與理性

▲粉彩花卉瓶,綠裡兒,清中前期瓷器。

感性與理性

▲在日本買到的《肉蒲團》,全本,帶著楠木書板。在日本的故紙堆裡淘貨,只要你有耐心,時有驚喜出現,而且比國內便宜。

這裡要說的與理性相關的佔有慾,是收藏的另一面,即它的投資屬性。投資性的佔有,是通過佔有藏品進而達到佔有財富的目的,這種現代的有策劃、有運作、有暴炒的財富佔有,沒有感情,沒有溫度,只有冷冰冰的賺錢的理性,一切圍繞錢來思維,與“原生態”的收藏正好悖反。不能說這有多邪惡,但與只想著玩的收藏者卻應屬兩個“物種”。最原始的收藏活動,尤其如中國這種延綿幾千年的小農經濟社會,幾乎沒有形成上規模的市場,它只是“小眾”的高端玩法。當然也有藏品的物物交換、友情價讓,或不得已的典當救急,但從整體上講,它仍屬於與情感相連的、與錢的關係較遠的文化活動。後來出現了古董店,但那也不是典型的現代意義上的市場,與兇惡的以賺錢謀利為主軸的商業理性相比,還多著幾分溫情與暖意。這種古董圈裡的“小農經濟”狀態直到20世紀80年代還維持著。最近20多年,國際上古董投資的理念和做法以極猛的勢頭和中國市場接軌,使原始的感性的收藏習性被顛覆,出現了一批理性收藏者。這些收藏者包括個人和機構,共同的特點是以高價收入高端藏品,不玩只藏,目的只為在下一輪賣出賺錢。這和國際上如日本20世紀泡沫經濟時期一些大公司收藏世界名畫,以期待價而沽的思維是一種路數。這些收藏者對藏品不講感情,只講行情。他們有專業的鑑定團隊,不僅鑑定真偽也評估商業價值和市場前景,那需要的是股票操盤手式的嚴謹與理性。就像近些年中國一些頂級拍賣公司,對一些拍賣過的大價位藏品設置專人跟蹤藏家,像房地產中介一樣,定期向藏家通報行情,慫恿說服藏家再次把該藏品投入拍賣。這就造成一些藏品隔幾年就被拍賣一次,以至一些正直的專家為藏品(諸如數百年的書畫名跡)如此頻繁地曬出,在眾手摩接中造成損耗而擔心。不用說,這類精品絕品在每次拍賣中都會以更驚人的價位被下一家收購,以等待再下一輪的沽出。


這種對藏品的市場操作,其間的各個環節都是嚴密的,冰冷的,理性的,其“創世紀”的價位所創造的轟動效應,恰如天體的黑洞,旋轉裹挾著那些帶著賺錢的“理性”而來,想一夜暴富的投資“小蝦米”們像股市裡的小散戶一樣,最終不是買錯了股票,就是踏錯了行情。賠錢,成了“理性”的代價。

《古董圈》——黃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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