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鰍也減肥
文 楊格
那年，我在縣一中讀高三。一個雙休日，我回到家裡，想討點兒錢。爸爸媽媽見我回來了，又驚又喜，手忙腳亂地招待著我。
吃好喝好後，爸爸催促我說：“兒子，你在學校休息不好，趕緊去好好補個覺。”媽媽也說：“床都鋪好了，好好睡吧。”
我走進裡屋，在乾淨柔和的床上躺下，很快就睡著了。
凌晨時分，我醒了，我從床上爬起來，剛出臥室，就見爸爸提著一個竹簍子要出門。
“爸！”我朝著爸爸喊道。
爸爸站住，轉身看到我，疲憊地笑著說：“這麼早就起來了？”我走到他跟前，說：“再早也沒你早啊！爸，你早出晚歸地幹啥啊？”
這時，媽媽從廚房裡走過來，說：“兒子，你爸昨晚捉泥鰍去了，剛回來不久，他這是要到街上賣泥鰍呢。”
我一怔，看著爸爸滿臉疲憊，一身邋遢，心裡一熱，眼淚不爭氣地滾落下來，我責怪道：“爸，晚上這麼冷，你又有關節炎，出去折騰一晚上，怎麼受得了？”
爸爸走過來，想替我抹眼淚，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大概是意識到他的雙手沾滿了腥味吧。爸爸說：“兒子，別大驚小怪的，這點兒苦算啥啊！趕緊吃早飯，吃完飯後幫媽媽殺泥鰍，我留了十幾條大泥鰍給你吃呢。我得去街上了，趕個早市，賣個好價錢。”
爸爸說完，轉身要走，我一下跳到他面前，說：“爸，你給我好好睡一覺，我到街上賣泥鰍去！”
爸爸吃驚地瞪大眼睛，我嗔怪道：“怎麼，不相信我？你兒子好歹是個準大學生，加減乘除還不會？”爸爸剛想否決，媽媽也想讓他歇一會兒，就說：“他爸，你就讓孩子鍛鍊一下吧。”
爸爸想了想，點著頭，說聲好吧，又對我交代道：“兒子，這簍泥鰍我稱過了，一共六斤八兩。這些泥鰍是野生的，價格比養殖的貴一倍，二十塊錢一斤，一口價！”
我跟著接口，調皮地說：“總款額是一百三十六塊錢，對不？”
爸爸掏出計算器算了一下，隨即頻頻點頭，說：“咱兒子就是聰明，腦瓜子轉得比計算器還快，泥鰍交給你，我放心！”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來到鎮上的農貿市場，找了一個攤位，擺開陣勢等買主。
不大一會兒，一個幹部家屬模樣的中年婦女對簍子裡的泥鰍產生了興趣，她一眼看出簍子裡的泥鰍是野生的，問清了價格後，爽快地說：“來兩斤！”
我捉了一些泥鰍，裝在袋子裡，用桿秤一稱，不夠，還不到一斤，便又捉了一些放進去，稱了一下，像個老生意人般地說：“兩斤一兩五，算兩斤一兩，一共四十二塊錢。”
中年婦女真爽快，盯著泥鰍說：“這麼大一堆，才四十二塊錢，值！”說完，掏出五十塊錢遞給我，我找零後，中年婦女提著袋子走了。
大約十幾分鍾後，又來了一個胖男人，他看了泥鰍的品相，連價格都不問，點著泥鰍說：“給我來一斤！”我說了聲好，捉了幾條就稱，又是不夠，才半斤，又捉了幾條，湊夠了一斤，說：“二十塊錢，您拿好！”
胖子高高興興地走了，我瞅著簍子裡剩下的泥鰍，忽然感覺不對頭。我做了兩筆生意，一共賣出去三斤一兩泥鰍，大約是一筐泥鰍的一半。按理說，還剩下一半在簍子裡，可簍子裡只剩下不到十條泥鰍了，怎麼可能有三斤多呢？
我將泥鰍捉到袋子裡，稱了一下，老天，不到半斤！加上賣出去的泥鰍，總重量只有爸爸所說的六斤八兩的一半！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稱錯了？我仔細回想了一番，絕對沒錯！既然沒稱錯，那一半泥鰍哪裡去了？
我查看了竹簍，完好如初，泥鰍不可能逃走，沒稱錯，又沒有丟失，泥鰍怎麼就少了一半呢？
難道泥鰍減肥了？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又有一個老頭兒買了剩下的不到半斤泥鰍。望著空空如也的竹簍，我絞盡腦汁地想著到底是怎麼回事，忽然明白過來了：這桿秤是公斤秤！而我是按照市斤秤來稱重的！
我的頭暈了一下，差點兒摔倒。想著爸爸忍著關節痛在寒夜裡去捉泥鰍，想著爸爸的勞動果實就這麼被我糟蹋了，我心如刀絞，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有個買菜的大嫂看見我流淚，問我怎麼了，我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大嫂聽罷，居然笑了，好像我做了一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她終於止住笑，說：“小夥子，你只有自認倒黴了。現在的人啊，吃進去便宜後，想讓他吐出來，比殺他還難受！好在你賣的是泥鰍，你要是這麼賣黃金，非傾家蕩產不可！就當花錢買個教訓吧！”
大嫂說完，樂呵呵地走了，可我邁不動回家的腳步。回家我怎麼向爸爸媽媽交代啊？我知道他們不會怪我，可我不能原諒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大嫂又回到我身邊，說：“小夥子，你說巧不巧，我回家裡，我老公說他買了一斤泥鰍，我一看個頭最少兩斤，就知道是你賣的泥鰍。咱們不是佔小便宜的人，少給的錢補給你。”說著，遞過二十塊錢。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大嫂塞過錢就走了。
大嫂剛走，一個扎馬尾辮的女孩兒走到我面前，說：“你是賣泥鰍的吧？我媽媽從你這裡買了泥鰍，回去後稱了下，多了一半。她說你肯定是把公斤秤當成市斤秤了，就讓我過來補錢給你。”馬尾辮走後，又來了一個老太太，說是替她老伴兒補交少付的泥鰍款。
拿到應得的錢款，我感慨良多：誰說世風日下？看鎮上的民風是如此淳樸善良！
中午時分，我回到家裡，把錢遞給爸爸，驕傲地說：“爸，一共是一百三十六塊錢，你看對不對？”爸爸笑了，卻沒有接錢，說：“對對對，我兒子很棒，錢你帶在身邊吧。快畢業了，花錢的地方多，呆會兒媽媽再給你幾百。”
我把錢揣進口袋裡，意味深長地說：“爸，泥鰍也減肥，也增肥呢！”爸爸問為什麼，我高深莫測地說：“不告訴你！”
週日下午2點，我回學校，到鎮上坐上大巴車。車開動前，那個大嫂心急火燎地上了車，在我前排坐了下來，我剛想過去和她打個招呼，她咋咋呼呼地和同座聊起來：“你說怪不怪，昨天上午，我看到一個賣泥鰍的傻瓜，把公斤秤當成了市斤秤，六七斤泥鰍賣成了三四斤。我離開他不久，遇到了老黃，就是經常到菜市場賣野生泥鰍的老黃。我和他說起那傻瓜，老黃居然說是他的兒子。老黃比他兒子更傻，花錢僱三個人冒充買泥鰍的人，退錢給他兒子，說是不能影響他兒子學習，哈哈哈……”
摘錄於今古傳奇故事版2014年8月上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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