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恽被杀是因为生错了时代

杨恽被杀,被人们看成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文字狱,是中国历史上以文字罪人之始。杨恽的死让人痛惜,以现代的眼光看,杨恽是无罪而死。但是,在皇权专制社会,任何对皇帝的冒犯,都是死罪。杨恽的死与不死,全看皇帝的心情和心胸。其实杨恽被戴长乐告发的时候,如果遇到一个心胸狭隘的皇帝,也就被处死了。可是杨恽幸运地躲过了这一劫。

杨恽是一个豁达的人。轻财好义,把上千万财物分给别人。为官之时也能大公无私,奉公守法,不徇私情。据《汉书·杨恽传》载,杨恽母亲司马英去世后,其父杨敞为之娶一后母,后母无子,杨恽侍之如亲娘,孝敬有加。其后,后母去世,留下财产数百万,临终前,他的后母叮嘱由杨恽继承,但是后母去世后,杨恽没有将这笔财产据为己有,而是将后母留下的大笔财产分给她的几位亲戚。父亲杨敞去世后,杨恽还从父亲那里继承500万的财物,为官清廉,经济状况并不很好的杨恽却将其全部用来救济那些宗亲。

杨恽也是一个正直的人。步入仕途的杨恽,目睹朝廷之中贪赃枉法成风。对此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吏视而不见,独有杨恽同他外祖父司马迁一样,出污泥而不染,铁骨铮铮,一身正气,敢于冒死在皇帝面前直谏,大胆进行揭发。

杨恽是因为告发霍氏家族谋反有功而被汉宣帝封平通侯,迁中郎将。神爵元年(前61)升为诸吏光禄勋,位列九卿。

但因与太仆“戴长乐”失和,被戴长乐检举:“以主上为戏(拿皇帝开玩笑),语近悖逆”,汉宣帝就把杨恽下狱,后予释放,免为庶人。

其后,杨恽家居治产,以财自慰。“安定”郡太守孙会宗,是杨恽的老朋友,写信规劝杨恽:“大臣被罢黜贬谪之后,应当闭门在家,惶恐不安,以示可怜之意。不应治理产业,交结宾客,享有声誉。”杨恽给孙会宗写了回信,这就是《报孙会宗书》。这给他惹来了杀身之祸。汉宣帝看后大怒,判以大逆不道罪,把杨恽腰斩。

从字面看,杨恽并没有责骂皇帝,但明显可以看出他的牢骚和不满,显然他认为皇帝对他的处置造成了他的冤屈。

他说:我家正当兴盛的时候,做大官乘坐朱轮车的有十人,我也备位在九卿之列,爵封通侯,总管宫内的侍从官,参与国家大政。我竟不能在这样的时候有所建树,来宣扬皇帝的德政,又不能与同僚齐心协力,辅佐朝廷,补救缺失,已经受到窃踞高位白食俸禄的指责很久了。我贪恋禄位和权势,不能自动退职,终于遭到意外的变故,平白地被人告发,本人被囚禁在宫殿北面的楼观内,妻子儿女全关押在监狱里。在这个时候,自己觉得合族抄斩也不足以抵偿罪责,哪里想得到竟能保住脑袋,再去奉祀祖先的坟墓呢?我俯伏在地想着圣主的恩德真是无法计量。

然后他表达了自己在家种田也遭指责和非议的不解。他说:

君子的身心沉浸在道义之中,快乐得忘记忧愁;小人保全了性命,快活得忘掉了自身的罪过。因此亲自率领妻子儿女,竭尽全力耕田种粮,植桑养蚕,灌溉果园,经营产业,用来向官府交纳赋税,想不到又因为这样做而被人指责和非议。

他表达了他在家怎么过日子别人管不着的现代人的权利意识。

他说:人的感情所不能限制的事情,圣人也不加以禁止。所以即使是最尊贵的君王和最亲近的父亲,为他们送终服丧,至多三年也有结束的时候。我得罪以来,已经三年了。种田人家劳作辛苦,一年中遇上伏日、腊日的祭祀,就烧煮羊肉烤炙羊羔,斟上一壶酒自我慰劳一番。我的老家本在秦地,因此我善于秦地的乐器。妻子是赵地的女子,平素擅长弹瑟。奴婢中也有几个会唱歌的。喝酒以后耳根发热,昂首面对苍天,信手敲击瓦缶,按着节拍呜呜呼唱。歌词是:“在南山上种田辛勤,荆棘野草多得没法除清。种下了一顷地的豆子,只收到一片无用的豆茎。人生还是及时行乐吧,等享富贵谁知要到什么时辰!”碰上这样的日子,我兴奋得两袖甩得高高低低,两脚使劲蹬地而任意起舞,的确是纵情玩乐而不加节制,但我不懂这有什么过错。

杨恽认为,他现在是一个农民,孙会宗不应以士大夫的要求责备他。他说:

我幸而还有积余的俸禄,正经营着贱买贵卖的生意,追求那十分之一的薄利。这是君子不屑只有商人才干的事情,备受轻视耻辱,我却亲自去做了。地位卑贱的人,是众人诽谤的对象,我常因此不寒而栗。即使是素来了解我的人,尚且随风而倒讥刺我,哪里还会有人来称颂我呢?董仲舒不是说过吗:“急急忙忙地求仁求义,常担心不能用仁义感化百姓,这是卿大夫的心意。急急忙忙地求财求利,常担心贫困匮乏,这是平民百姓的事情。”所以信仰不同的人,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好商量的。现在你还怎能用卿大夫的要求来责备我呢!

这等于说:我现在就是一个农民,你管我怎么过日子?!

文章的最后是对孙会宗的嘲讽。他说:

西河魏地,是魏文侯兴起的地方,那里有段干木、田子方留下来的风尚,他们二位都具有高尚的节操,懂得什么时候该辞官不作、什么时候该出来做官。近来你离开了故乡,到了安定郡。安定郡位于山谷中间,是昆夷的故乡,那里的人多是贪婪卑鄙,难道是当地的风俗习惯改变了你的品性吗?在今天我才看清了你的志节!如今正当兴旺的汉朝处于鼎盛的时期,望你努力,不多谈了。

这句话的表达的意思是:“少管我的闲事儿,好好侍候你那个好皇帝吧”。这里暗藏着,这样的皇帝不值得我为之服务的意思。这就是他对侄子表达的:“这种皇帝,我还为他卖命做甚!”

从整个文章看,杨恽完全是一个现代人的思维,通篇的权利义务观念,或者很像欧洲封建国王与诸侯之间的权利与义务对等的观念。

大约是这种权利义务观念让汉宣帝勃然大怒。

根据《容斋随笔》的作者洪迈的分析:“予熟味其词,独有‘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盖宣帝恶其‘君丧送终’之喻耳。”杨恽觉得,我已经被贬官三年,就仿佛是我给我死去的老子守了三十六个月的孝一样。按礼制,我已经尽孝道了。也就是说,以后我老子再来我梦中找我骂我不孝,我就会骂他。因为我所尽的已经尽到,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对我说三道四。你皇帝老儿也一样,我被你贬了三年,已经对你尽了忠道。那么,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井水河水,你别来找我,我肯定不会去找你。我们之间君臣的关系已经彻底结束了。

杨恽宣示的是他与皇帝之间恩断义绝,可皇帝不这样想。在专制皇帝看来,为我服务是你的义务,不要跟我谈什么权利。我不是你的父亲,死了三年,义务就结束了。对皇帝的义务永远存在。你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我留你干什么呢?

对于这一点,汉武帝说得很直白。汉武帝延揽士子文人,常常像怕人才不够用;但性情严厉刻薄, 尽管是平日所宠信的群臣,或者犯点小错,或者发现有欺瞒行为,立即根据法律将其处死,从不宽恕。汲黯劝说道:“陛下求贤十分辛苦,但还未发挥他的才干,就已把他杀了。以有限的士子文人,供应陛下的无限诛杀,我恐怕天下的贤才将要丧尽,陛下和谁一同治理国家呢!”汲黯说这番话时非常愤怒,汉武帝笑着解释说:“什么时候也不会没有人才,只怕人不能发现罢了,如果善于发现,何必怕无人!所谓‘人才’,就如同有用的器物,有才干而不肯充分施展,与没有才干一样,不杀他还等什么!”

在皇帝眼中,杨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器物,人才如器,既然无用,那么杀了也不可惜。既然让皇帝不高兴,皇帝就有权杀你。因为皇帝就是法律啊。汉武帝不是以腹诽罪杀了颜异吗!颜异只是动了一下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哟。

杨恽如此的牢骚满腹,朕懒得跟你啰嗦,杀了完事。这就是皇帝的任性。

杨恽死得冤。谁让他生错了时代呢。汉宣帝作为一个皇帝,明而不贤,他的气量也是有限的,比景帝和武帝要大度一些,但远比不上汉文帝,那才是千古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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