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亮|京城雪思

劉興亮|京城雪思

文/劉興亮(微信公眾號:劉興亮時間)

漫步街頭思考人生的時候,我會注意路旁靜默不語的樹,風吹過來也紋絲不動——冬天它們光禿禿的,赤身裸體靜候著不遠的春天。經驗限制了我們的感受與想象,其實對孩子而言春天還非常遙遠。當寒風撞擊著CBD的大廈時,她們不會像我一樣擔心那些藍色的玻璃碎掉。

據說北京要下雪了,但雪花沒有來。假如退回到在成都讀研的年代,這時候我就會要一瓶雪花啤酒以便「勇闖天涯」。天涯是海天相接之處,天茫茫,水茫茫,心亦茫茫。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凡是我們未曾領略的風景,都引人神往;凡是我們無暇交往的姑娘,均激勵人生。然而北京沒有雪花,只提供燕京。普通燕京又稱普京。普京喝起來有股寒帶的莊嚴味及刻板味,而整座城市是個大冰箱,此刻,它哐噹一聲,把門關起來了。

書上講植物是有生命的,與動物的差異在於它們終其一生被囚禁在自己的身體裡。樹只是人們生活與旅途中的點綴。它們兀自矗立原地,被光顧和觀察,春天開花,夏天創造光斑與陰影,秋天任黃葉飛舞蕭瑟成風,冬日散盡一年的積蓄,奇怪地待著,像遲到的小學生被罰站。

它們感覺寒冷嗎,是否會生髮喜怒哀樂,對人流如織的街頭有何建議?我不是植物,不知植物的樂趣何在。就如你並非魚,弄不懂魚的人生。然而,那麼多植物與動物居然生活在我們周圍,對人類缺乏任何意見,這一點細細思來實在令人莫名驚恐。我雖然不是萬物有靈論者,但總覺得一塊石頭是有自己的成因的,一棵樹自然也不例外。

在辭舊迎新之際,我發現人到了不惑之年的收穫是:人生進入了疑慮重重的新階段,跨上一個大臺階。在此之前不過是些小確信小疑慮,如今則翻身而起,徑直撞上生活織就的大網,重重彈回來,一臉懵然無知。

我是眾多二維碼的堆積體,我的疑惑從過去的2D升級到如今的3D狀態,幾乎是被3D打印機數分鐘打印出來的。對這個世界與生活在期間的人類的活動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大量汽車轟鳴著穿街而過,人頭攢動在霧氣騰騰的樓宇間,麻雀在狹小的縫隙裡覓食,大廈在整飭自己體面的外表,人們坐在商場的休息椅上凝視手機,遙遠的地方有各種可怕的新聞通過屏幕遞過來,人們哀嘆著,蜷縮著,看著,聽著……

所謂無常是一種人生態度,這是缺乏邏輯信念、具有宗教意義的綜合性斷言。就像一個人在大量的數據歸納裡找到因果關係,但不能確定它們的永恆性;又像一個人在抽象的演繹中推斷最大最多的可能性,卻又缺乏對推斷體系本身的正確信念。

生活在北京這個大心臟的人承受著各種心房肥大症的困擾,但這種困擾如果在春節帶回家鄉就顯得不合時宜。那時候圍在你身邊的親友溫和地關心你的年終收入,社會資源狀況,配偶、你和孩子在家庭中誰更具有支配權。

南轅北轍的故事與東施效顰的往事,為生活塗上戲劇化的色彩,但生活本身並不對自己做任何標註。它在冬天是灰色的,尤其是在黃河以北的冬天。

在這幅巨大的灰色底片上,每個人都需要經歷一些正在發生的往事。往事與疼痛相依為命。快樂不會停留在我們的記憶中,它是瞬間即逝的,煩惱卻長久地住在身體裡。

我躑躅於風聲細膩的街頭,思緒漫天飛卷在一片凌亂的意識裡,一場大雪在身體裡落下,難涼熱血。

很多人從我身體兩側擦肩而過,有人看了我一眼,有人直直向前走去。沒有嘆息,沒有欣喜,人安好相逢便無愁,縱不識君心亦可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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