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有不爲人知的兇殘

底層,有不為人知的兇殘

《盲井》拍攝完成於2003年,當年只在香港上映。

底層,有不為人知的兇殘

有語言潔癖的人,要忍受電影裡的滿嘴髒話,髒話不能割捨,那是跟角色匹配的。

電影是根據真實案例改編而成。

影片開始,在黑暗的井下,唐朝陽對一個礦工說,

“唉,想不想回家啊?”

“咋不想啊!”

“弟,今天就送你回家,你看咋樣?”

“哥,今兒幾號啊?還沒開錢呢!”

“真的。“

“你騙人!”

這時,唐朝陽的同夥宋金明說——

“騙你弄啥咧?你看!”

說著,宋金明掄起一把鐵釺子,砸向唐朝陽的“弟弟”。

隨後,唐朝陽以“弟弟”死於礦難為名,向礦上索賠,一身把柄的小煤窯為了息事寧人,趕緊賠3萬塊,讓唐朝陽宋金明“趕緊滾蛋”。

底層,有不為人知的兇殘

這就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在黑暗的礦井下,潛行的圖財害命套路。

唐朝陽、宋金明二人分了賠償款,寄回家裡,在小縣城找了女人,早洩的宋金明暗自懊惱,後悔這100塊錢不如給娃花了更值當。

後來,他們遇到了新獵物——王寶強扮演的16歲打工少年元鳳鳴,他單純,好學,善解人意,感化了宋金明,讓他想到家裡的孩子,他不忍心對這孩子下手,唐朝陽變得越來越不耐,他敦促宋金明趕緊下手。

底層,有不為人知的兇殘

底層,有不為人知的兇殘

唐朝陽那句:“我管他大人小孩呢,能(殺了)掙錢就中!”讓人悚然。

人性黑暗讓人喘不過氣。

宋金明還是於心不忍,他執意要為元鳳鳴喝送行酒,而且,還為這個少不更事的孩子找個了妓女,要讓他破了童子身再上路。

底層,有不為人知的兇殘

後來,在礦井下,宋金明與執意要殺害元鳳鳴的唐朝陽起了內訌,最後,活下來的反而是元鳳鳴。

這結局跟原著不同,更與現實不同。

井下那一個個謀害現場,只有一個個唐朝陽,不見宋金明。

底層,有不為人知的兇殘

1998年,中國有三大特大礦洞詐騙殺人團伙案:鄭吉寬團伙(致死110人),潘申寶團伙(致死28人),餘貴銀團夥(致死38人)。

因為這部電影,中國有了一個新詞——盲井式犯罪。

盲井式犯罪指的是在煤礦上進行的犯罪行為,犯罪團伙誘騙智障、流浪漢、務工者,甚至是同鄉、親友,到礦上打工,趁其不備將其砸死、推進礦井、放炮炸死等,偽造礦難現場,再找人冒充家屬向礦方索要賠償。事成之後,棄屍走人。這種人為製造礦難騙取賠償,因與電影《盲井》情節類似,被稱之為“盲井式犯罪”。

盲井式犯罪綿綿不絕。

電影上映10年後,河北邯鄲中級法院,審理了另一起《盲井》式殺人案。

2014年5月至6月中旬,《南風窗》記者走訪河北、四川、雲南多省,歷時一個多月,揭開一起比《盲井》更殘酷的現實真相。

在鋼城河北邯鄲,21名來自四川、雲南等地的農民工,組成一個團伙,在不到一年時間,成功地錘殺了4名工友,騙賠約185萬元。他們從招黑工、冒名頂替、礦井踩點,到錘殺工友、索賠,一條龍作業。

2011年10月26日,他們在河北武安市勝利鐵礦,錘殺姜發品,騙賠61.3萬元;2011年12月7日,在武安市北白石天成鐵礦,錘殺袁德福,騙賠61.5萬元;2012年5月24日,在武安市萬興鐵礦,錘殺謝世有,騙賠62萬元;2012年8月2日,在涉縣誌勇鐵礦,錘殺李子華,騙賠100萬元,未果、案發。

《南風窗》記者走訪發現,案犯所出的村莊,普遍“貧窮和極度貧窮”。他們的家,大都散居在離城鎮較遠、山高路陡的大山上。人均耕地不足一畝,他們村莊年人均收入在500元至2000元不等,僅靠種植糧食,很難維持家庭生活。

“殺人騙賠”團伙中的21名農民工,14人來自四川省通江縣,5人來自雲南(其中4人來自巧家縣,1人來自鎮雄縣)。另兩個人,1人來自河北省南和縣,1人來自河南省西華縣。他們家鄉所在區域都屬貧困縣,其中,通江、巧家、鎮雄三地,屬國家級貧困縣。

被害的農民工,也都來自貧困地區,他們大都有著對家庭新生活的嚮往。

掙了錢,娶個稱心如意的媳婦,過上美美的小日子,這是外出打工的農民念茲在茲的。

那個叫李子華的四川農民,臨死前,一直幻想著即將到來的美好生活。通過一個“打錯”的電話,他與“白白淨淨,很漂亮”的王正秀“相戀”,她不嫌棄他是個水泥工,“連開房的錢,都是她出的。”案發的前幾天,王正秀將“男朋友”李子華送到了礦井口,讓他好好幹活,掙了錢,就回去結婚。李子華留給母親最後的話是:“我找到女友了,目前和女友在河北打工,等掙到錢就回家結婚”。

可惜,這一切都終止於幾天後的一場“礦難”。

被害者大都有著令人心酸的身世。

被害者之一袁德福,他那長年在外打工的妻子回到老家,不是回來跟他團聚,而是扔下2000元補償款,離了婚,跟別人過日子去了。無奈,袁德福只得繼續外出打工。

另一個被害者姜發品倒插門後被妻子拋棄,自己撫養剛生下的孩子,他毫無養育經驗,孩子剛生下10天,就被他夜裡睡覺,無意識中活活壓死。百困無解之下,他外出打工,沒想到成了別人的獵物。

2011年12月7日晚7時許,在天成鐵礦礦井下,趙俊、張成勇、謝友貴、袁德福一同幹活,張成勇趁袁德福不備,手持鐵錘朝袁的頭部擊打,袁跑向巷道外,被趙俊、張成勇拽回來,摁倒在地,眾人用鐵錘、巷道里的石塊將其砸死。

姜發品、謝世有也被以同樣的方式殺害。

殺人的人,也是窮人。

揮錘殺人的張成勇,全家長期靠吃低保過活。按照有關條例,他犯案後,他全家便不能再享受低保。

案發後,《南風窗》記者走進張成勇的家,發現在土牆和瓦片嚴實包裹下,屋內黑乎乎的,沒一絲光線。陰暗角落裡,他15歲的女兒張歡在吃飯,米飯泡開水,沒丁點葷。廚房裡,也沒有四川人通常掛著的煙燻臘肉。

這時,本是她準備參加中考的時刻,因患病,張歡無法上學。縣醫院的診斷顯示,她患有“肺結核、泌胃繫結核、右腎積膿、脂肪肝、低蛋白血癥和營養不良性貧血”等病症。她19歲的哥哥張健告訴《南風窗》記者,“手術需要好幾萬塊錢,沒湊夠。家裡還有兩頭百來斤的豬,但毛豬一斤就5塊錢。”

張健本來在電大學汽修,但他只能回家照顧妹妹。媽媽因患白血病,7年前就去世了。為醫治母親,父親欠下一屁股債。開庭時,張健去聽審,“爸爸說,殺人是想掙錢還債。”他小姨回憶,一次,聽張成勇突然冒出一句:“把我惹急了,殺人我都敢!”

《南風窗》記者調查發現,那些兇犯大都無犯罪過往,留給鄉人的印象都是和善的,普通得如同山上的石頭。

在電影《盲井》問世前後,全國盲井式案例層出不窮。

四川雷波,在有個階段,成為《盲井》案犯的高產區。雷波縣公安局統計,截至2009年底,由雷波籍案犯製造的“盲井事件”共20起,其中2007年、2008年各1起,2009年18起。

2009年,“盲井事件”在全國大量出現,來自福建永定縣、三明市,河北寬城縣、遵化市、遷西縣,山東蓬萊市、招遠市,浙江江山市,遼寧撫順市、朝陽市,雲南耿馬縣,湖北大冶市,四川甘洛縣等9省15縣(市)民警,紛紛趕到雷波,要求協查雷波籍犯罪嫌疑人偽造礦難騙取賠償的案件。

2016年5月30日,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指控艾汪全、王付祥等74人在山西、陝西、河北、甘肅、新疆、內蒙古6個省區故意殺害17人偽造礦難,騙取賠償款。

案犯們作案手法幾乎不變,但一條命索賠卻由一兩萬演變為後來的一百多萬,案值不斷攀升,惡念與兇殘有增無減。

底層,有不為人知的兇殘

現實中盲井式殺人案犯

現實裡盲井式殺人案犯

窮兇而極惡,那些害人者,都有貧窮的推因。就像《我不是藥神》裡說的,他們只有一種病——窮病。

社會底層的困苦未必都塑造淳樸善良,也塑造陰狠毒辣。事實上,如同行善不分階層,為惡也不分階層。

社會底層,有不為人知的兇惡。

儘管善惡不分階層,但貧窮更容易滋長無道,“倉廩實而知禮儀”,人們生活有保障,才可能追求更高層次的善。

良知是阻止窮兇極惡的一股薄弱而堅韌的力量。

電影裡,宋金明與唐朝陽一同為惡卻各有不同,宋金明在跟隨唐朝陽圖財害命的過程裡,始終保留一份對家庭,對孩子的責任性,保留一份為惡的愧疚,這是後來故事翻轉的基因。

這種翻轉是影片的一抹亮色,是底層的一絲希望。

但現實裡,善念總是難敵兇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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