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本清源,5368條校記:我給「人文本」《西遊記》挑錯!

正本清源,5368條校記:我給“人文本”《西遊記》挑錯!

說到小說《西遊記》,人們最熟悉的莫過195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據明刊金陵世德堂本《西遊記》(簡稱“世本”)出版的整理本。該本即是60多年來流傳最廣的“人文本”,1980年再版。然而,限於環境等諸多條件,加之世本的字跡有較多的漫漶乃至缺損,導致較大體量的疏失和訛誤。其他包括臺灣、香港等地出版的《西遊記》,大多照搬人文本,以致各種疏誤在當今數百種《西遊記》中驚人地一致。

2006年退休後,我領著幾個弟子繼續理弄積存多年的《西遊記》文獻資料。因為不滿於清代士子、書商乃至各路關注這本奇書的“好事者”對明刊《西遊記》的隨意切割和隔代拼補,開始對明刊本進行“匯校”。2009年,就《西遊記》當代流行本的代表“人文本”的疏誤,寫出5368條校記;2010年5月,人文本根據這些校記推出第3版。9月,全國社會科學規劃辦將這一勘誤成果作為“後期資助”項目,要求我們:

“探討利用這些校勘成果,重新校點、整理新的《西遊記》版本,將成果付諸應用”,“有利於為廣大民眾提供這一中國古典文學重要經典的最完善最權威的版本”。

重新校點、整理稿於2013年2月完成,共出校記1.1萬餘條,45萬字。由全國社科規劃辦安排到人民出版社 “雙版”同出——附有校記的學術版為《西遊記整理校注本》,有註釋的普及版為《最新整理本西遊記》。

除了將當今流行本較大體量的訛誤迴歸原著,如何對待問世於萬曆二十年(1599)的南京世本是一個難題。其自身的疏誤,加之經歷了400多年的流變和異化,正本清源,是當務之急。比如,四海龍王和哪吒六件兵器的名稱以及八戒和沙僧道學別號的混亂,雖是低級錯失,改起來仍要反覆考量。過去的錯,尚可責之書商或刻工,校勘學演進至今,若再錯上加錯,無可寬諒!

“西遊”原著的語言擇字堪稱講究,展現了作者的修辭功底和語言智慧。第1回寫猴子從花果山飄海登岸,把“海邊人”“嚇得丟筐棄網”。此處的“嚇”,流行本將其作為“嚇”的繁體字改去。眾所周知,淮海人不說“嚇”,說“hé”。“嚇”字早在著名的《莊子·秋水》及唐馬吉甫的《蝸牛賦》裡出現;明清兩代《西遊記》的校評皆認同而沿用,說明它不屬於典型的語彙變體,也不能簡率地判定為方言;即便是方言,也不該輕易捨棄、掩蓋語言的地域特點。在“嚇”的意義上,第1回的 “嚇”,只是改變了原著的讀音。第83回的“嚇”,流行本的更改則與原著的表意大相徑庭。豬八戒見妖精再次攝走師父,依照經驗,深知妖精必除,故而張嘴仰天而笑;與下文所寫 “事無三不成”,“再進去一遭,管情救出師父來也!”相呼應。取經路上,大凡這種情況,豬八戒常常大笑。“嚇得(地)仰天大笑”,此 “嚇”,指張開嘴的樣子。如郭璞《江賦》:“或爆彩以晃淵;或嚇腮乎巖間。”人文本卻將“嚇”改作“忍不住”,又特意在卷首《關於本書的整理情況》中強調:

“‘仰天大笑’,似乎不應由‘嚇得’而來,我們就根據《西遊真詮》把‘嚇得’改作‘忍不住’。”

這是沒有注意“嚇”的另一釋讀,不是“嚇xià”。面向文學經典的這一斧,砍得人不寒而慄。

古籍中的時代特色更是珍貴的人文存留,輕易一改,抹去了經典品位的歷史座標。原著第20回的“吾當不是別人,乃是黃風大王部下的前路先鋒”,“吾當”,即“我”;第一人稱的單數。如元白樸《梧桐雨》:“卻是吾當有幸,一個太真妃傾國傾城。”人文本將“吾當”改作“吾黨”,理解為第一人稱的複數,違背情節,導致歧解。

從《西遊記》學術史的立場出發,此次校勘針對掩蓋世本的方言現象、消減世本語言的時代特色等11個方面的疏失作了一次空前“盤點”。

如93回唐僧的毗盧帽被妖精拋繡球打歪,唐僧應趕快扶正帽子,卻寫作“忙扶那球”。精神象徵的毗盧帽已被打歪,還要先去“扶”女妖的“球”!是八戒?明清諸本及流行本皆未修正。

又如70回的“前年要了,去年又要;今年還要”,流行本在“去年又要”下加“今年又要”四字,變成一句很囉嗦的話。13回的“這隻山貓,勾長老食用一日”,勾,在世本中多用,可通“夠”。流行本改作“彀”,不僅生冷,也易生歧義。李洪甫

(來源《新華日報》 作者系全國社科規劃項目“《西遊記》校點整理”責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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