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人》:沒有「明天」的歷史

車致新

《擺渡人》:沒有“明天”的歷史

影片《擺渡人》的英文版標題是“明天見”(See You Tomorrow),取自故事中何木子所調的一種酒的名稱,但這也是一種“反諷”式的表達,正如陳末在影片中所言“我是一個沒有明天的人”,影片所要表現的無疑是人們已經沒有“未來”可言的無奈和絕望,就像海子臥軌前的詩句所言,“明天”不是單純的時間概念,而是一種對失敗和匱乏的標記,指稱的是那些在現實世界中無法實現的不可能。如果從更大的角度而言,在二十世紀的種種歷史創傷之後,(啟蒙)現代性的理念瀕臨破產,人們對“歷史”的進步、必然和目的統統喪失了信心,而這種“後歷史”或曰“歷史終結”的歷史觀,與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這個世界正在經歷著不可逆轉的“數據庫化”過程也並不矛盾,或者說二者無非只是同一歷史進程的一體兩面。

“時間一直走,沒有盡頭,只有路口”——這句神秘的臺詞,反覆出現在影片劇情乃至電影主題曲之中,曖昧地傳達了對“時間”問題的某種體認和思考。冒著過度闡釋的風險,我們不妨指出,這不僅是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藝術的反身自指(“小徑分叉的花園”),更是數據庫語境下的時間觀念對現代性的線性時間觀或歷史觀的反叛:“沒有盡頭”是“沒有明天”的另一種說法,即失去了“未來”之維的“歷史”現在只能在原地踏步,然而“時間”卻並不就此停止,那麼唯一可能的情況是——以類似尼采“永恆輪迴”的方式——既定的數字世界沿著無數可能的“路口”(讀取數據庫的路徑)進行無窮地自我重組,“時間”在此過程中永不止步,而與此同時“歷史”卻不再“發展”。於是,在這個全然“後歷史”的世界中,“喝酒”反而成了人物唯一可能的“行動”:利用升格鏡頭等視聽語言,影片得以捕捉和突顯了主人公們在飲酒時的迷狂體驗,“醉”作為故事的悲劇之維——與那些“治癒”的“吃飯”情節(火鍋、煎餅、烤肉……)形成反諷的對位——代表著反線性積累的“耗費”經濟學。

《擺渡人》:沒有“明天”的歷史

基於時間上的封閉循環,我們也不難理解“空間”在這部影片中的悖謬狀態,雖然電影試圖以“擺渡”這一具有空間性的行動貫穿始終(開頭和結尾都是輪船,擺渡人酒吧的內景也是船艙),但是“擺渡”勢必只能作為一種沒有“內容”的空洞形式而存在——如果影片的世界中不存在“彼岸”(因為歷史沒有盡頭),那麼所謂的“擺渡”也就不再有任何意義,正如故事中的所有人物,他們無一例外地永遠困在生命的“中途”而無法達到終點。同理,在祭奠何木子的“儀式”中,陳末告別了他的汽車,這其實象徵著他終於認清了“擺渡”的虛妄,不再徒勞地試圖抵達何木子/死亡的“彼岸”(他也由此從“擺渡人”蛻變為“百度人”)。換言之,《擺渡人》中的世界不僅是與歷史或社會現實完全脫鉤的“飛地”,更是一種後現代式的“非地”或“非空間”,雖然(在救護車上)寫著“上海”二字,但這顯然是一個可以發生在任何都市的故事,而且影片中也沒有出現真正意義上的“外景”,哪怕是在酒吧之間的轉場鏡頭中,影片只展示了汽車駕駛艙的內外,而沒有通常的俯瞰城市的全景鏡頭。失去了對地理空間進行總體性“認知圖繪”的可能性之後,觀眾在影片中所能感知到的就只剩下那些同質化、碎片化的“場所”(如酒吧、遊戲廳、電影院等)。

《擺渡人》:沒有“明天”的歷史

總而言之,《擺渡人》已經敏感地察覺到這個世界的“數據化”,卻又拒絕想象某種替代性的大敘事來再次拯救“沒有明天”的“歷史”。如同劇中人物一樣,影片僅僅滿足於數據庫自我複製、自我重組時的瞬間享樂——這樣的作品沒有任何“意義”,但也不比真實更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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