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旮旯---- 秦暉

湘江旮旯

湘江旮旯---- 秦暉

界首鎮井上田村(紙本設色 橫76釐米縱49釐米 2016年)

自興安靈渠的鏵嘴把湘江劃開,湘水三分入漓七分歸湘以來,湘、漓二水實際已貫為一體。它們一頭牽著珠江、一頭掛著長江,古老而習慣地趟過了二千二百多年。十幾年前去過興安一個邊遠的山村給他們的學校送桌椅,村名忘了,只記得村邊的湘江很寬很急,要擺渡才到得,還記得中午吃了一鍋米辣椒木耳土雞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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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松樹坪村尾(紙本設色 橫76釐米縱49釐米 2016年)

十月份在興安搞培訓,我又到湘江的旮旯裡走了一圈。從興安縣城往北三十餘里去到界首鎮,再回返,過了光華鋪阻擊戰舊址往南是井上田村,穿過公路,對面是橫江頭村,再往南,去了茶園腳村和松樹坪村,從松樹坪村原路返回又去了江背村、水南村和興安高鐵站邊上紅衛村公所的西山村。而西邊更遠點的高寨村則是紅軍翻越老山界的必經之路。幾個村子走下來,揚起一圈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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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茶園腳村(紙本設色 橫76釐米縱49釐米 2016年)

界首鎮的骨科醫院很有名,更有名的,是紅軍的中央軍委縱隊曾從這裡渡過湘江。當年彭德懷元帥、朱德元帥曾指揮過湘江戰役的臨時指揮部——三官堂,現在叫紅軍堂——還在江邊,已闢為一個小型紀念館。據說,當年紅軍把界首上下游近六十里的河段都佔了,界首裹在中間算最安全了,即便這樣,中央軍委縱隊的犧牲也很巨大,其中更以為輜重拖累的後勤人員居多,老百姓形容為“鮮血染紅了河水”、“三年不吃湘江魚”,而那時的河水要比現在大得多。當年託紅軍過河的木橋早已不存,現在砌了座叫界首大橋的鋼筋水泥橋。橋兩邊是老街和集市,集市很鬧熱,老街很冷清,只一家油坊的生意不錯,17元一斤的現榨花生油香氣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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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高寨村(紙本設色 橫76釐米縱49釐米 2016年)

井上田村有一大片很入畫的老民居,新砌的房子也不張揚,依然沿襲了傳統的紅磚黑瓦,新舊之間有自然的承接。老人聚三散五地在屋邊煲煙聊天,一戶村民正要給他們的奶奶過80大壽,趕路回來的汽車停了一溜,後生們進進出出搬運酒飲果糖。在村口的一個水塘邊我擺好傢什準備幹活,幾個悠閒的老農過來扯談,東扯西拉地探問完我又各自離開,只剩下一個自稱前村支書的老頭,在生煙迷霧和密集咳嗽的掩護下給我一個人作長篇大論。從濃重的興安口音透露出的大意是:紅軍和鬼子都到過這個村,紅軍過路就走了,鬼子還呆過一段時間。1934年紅軍來的時候他2歲,他後來聽父母講,渡江過來的紅軍,看著疲憊得很,跑動緩慢,也沒什麼糧食家當,槍不好彈藥也少,要等白軍很近了才捨得開槍,槍聲聽上去也稀拉。紅軍沒太停留,至多是在農家燒了點熱水就急著趕路了。一過村後的田壟就與嶺上的白軍陣地打了照面,白軍居高臨下,打得紅軍窩在一個窪地裡。當時白軍可能判斷紅軍根本過不了嶺去,哪曉得紅軍硬是過了。1944年鬼子打來,它們離村子老遠就慌張激烈地打槍,他就跟了大人們牽了牛挑了鍋趕起往嶺上跑,鬼子攆在後頭一陣亂射,鬼子的槍打得遠,一路上打死了不下七、八十人,村子後來也遭了鬼子的洗劫和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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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橫江頭村(紙本設色 橫76釐米縱49釐米 2016年)

江背村鄰近公路的房子都被遺棄了,蓬蒿掩隱了階徑,新樓砌到更靠江邊的地方了。面對偶然到來揹包提板的陌生人,村民會好奇地問我是不是來測繪、拆遷的,又問我畫畫幹什麼用,為什麼畫舊房子不畫新房子。“十萬個為什麼”們也很客氣,要上哪家的樓,敲開門,十有八九會同意,哪怕屋裡只有小孩、女人和孕婦在。水南村最幽靜,或者說沒什麼人,偶見老人曬太陽或勞作、女人接小孩放學,碰到的人會應要求幫我拍張工作照,也不忘及時表白諸如他們在哪哪買了房、孩子在哪哪打工、只有他放心不下還在打理田地之類的心思,象我們發朋友圈,“要說”的慾望強烈。在茶園腳村,村民抱怨,現在他們基本不敢養豬,虧得厲害,只有懂得“把豬照了相找人合夥去上面搞得到補貼”的敢養。眼下正收水果,房前屋後堆著了柑子和果箱。興安素來愛種葡萄,但村民說近年種葡萄也賠錢,種柑子還能賺些。這幾天摘的柑子,大的一塊七毛,小的一塊三、四毛都收走了。農民除了勤勞,總還是要看天吃飯,守著湘江至少保證不挨旱,但澇呢?市場呢?雖說天道酬勤,但誰也不敢保證風調雨順、旱澇保收,日子能將就過便是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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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紅衛村公所西山村(紙本設色 橫76釐米縱49釐米 2016年)

湘江旮旯,景色低矮平緩、阡陌交織、林蔭密麗、綠幕曲回,少了些高低錯落、大開大合的架勢,多了份清幽純靜、雲水坐忘的意趣。每一掛綠幄裡似乎都窯著好多的景色、光陰和故事。景色悅目,光陰牽魂,故事抓心,畫畫是既要悅目、牽魂還要抓心。畫到一定程度,條條框框、技巧教條便不再可靠,只是“控制”二字愈發講究,“使筆而不為筆使”,得心應手,言能由衷,是隨意和講究,非隨便和將就。山水間鋪了水泥路,車子跑得順暢,七彎八拐不知不覺就到了路的盡頭——松樹坪村。說是盡頭吧,它其實與全興公路只是隔江相望、車笛相聞,但就是過不去。江上一排兀立的橋墩特別扎眼。村民說,當初與上頭說好了,村民修橋墩,上頭修橋面。如今橋墩砌起六年了,橋面還是遙遙無期。所以這個村子也就閒靜得很。村民不是文人,閒靜於他沒得卵用。村民要過好日子,路不通、掙不到錢,好日子就還遠得很。而有些本來通的路,被人攔了圈起收錢,好比老山界,一張小小的門票便遮擋了那段傳奇的光陰和景色。但不管在哪,狗都是擋不住的,一條或一群,京巴或哈巴,一路狂吠跟隨,一副欲撲又止的慫樣。狗也曉得守土有責,對自己的地盤知守,對別個的地盤擅奪,就不失為一條好狗,如若“吠”得起勁便更可怕。就像流氓——不管是拿打狗棍的流氓還是操文明棍的流氓——都讓人細思極恐。

湘江旮旯---- 秦暉

興安江背村(紙本設色 橫76釐米縱49釐米 2016年 )

不管在哪個旮旯,畫家都要以自己的感受為宗,勿要像工業產品那樣,再完美,體現的也不是機器的思考和需求。“宣洩”易放肆,“童趣”太氾濫,玩玩可以,認真不得。已受過“藝術薰陶”了,除了小心冀冀地擺佈那些你千方百計弄來的各種意識外,還想象沒事人那樣無意識、無控制地塗鴉,硬作“童趣”狀,以至惹上“裝”的嫌疑,就不可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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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水南村(紙本設色 橫76釐米縱49釐米 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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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安松樹坪村(紙本設色 橫76釐米縱49釐米 2016年)

秦暉於丁酉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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