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男人》(2)——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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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男人》(2)——长篇小说连载

羽升躲在母亲吕如蓝的身后,偷眼看着面前这位心理科的医生。羽升使劲抓着吕如蓝的衣服,那情形就像胆怯的女孩子紧张地拉着秋千的索绳。

“是班主任卫老师建议我们来心理科检查检查的,”吕如蓝说,“卫老师担心这孩子心理上有问题。”

“嗯,”医生向吕如蓝点着头,目光却注视着羽升,“过来坐嘛,小朋友,过来坐。”

羽升并不往前走,他畏怯地往妈妈怀里缩。吕如蓝只好将他半抱半搂着,坐在了医生的面前。

医生耐心地问:“小朋友,告诉叔叔,你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我们班上体育课,男生踢球,女生跳绳……”羽升嗓音弱弱的,是因为还未到变声期吗?那声音太尖太细,听上去就像女孩子。“男同学分成两边踢,两边都不要我。他们说我是女生,他们让我去跳绳。”

“跳绳可是没有人能跳得过我儿子,我才跳一百多,他一口气能跳两三百。”吕如蓝不无自豪地抚着羽升的小脑袋。

“哦,跳绳是跟妈妈学的吗?”医生探究地望着羽升。

羽升羞涩地点点头。

吕如蓝怕胖,吕如蓝要瘦身。她在家里练跳绳,羽升也就陪着她跳,跟着她玩。

羽升的动作极像妈妈,脚踝弹得很轻盈,手腕转得很圆柔。羽升在那次体育课上就是这样跳的,跳绳荡甩成一轮圆月,羽升就在圆月里波浪般起伏,于是女生们就情不自禁地鼓着掌喝着彩。

女生这边如此热闹,就把那边的男生赵迪给吸引了过来。赵迪其实没有羽升个子高,可是赵迪偏偏就喜欢欺负羽升。或许那不叫“欺负”,那叫“撩”,就像一只恶作剧的猫喜欢撩逗缩头缩脑的小乌龟。

赵迪绕到了羽升的背后,一边看着羽升跳绳,一边啃着手指头。羽升跳得太久了,就像涌动的泉水,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于是赵迪伸出脚,想要堵断它。

跳绳被赵迪的脚踩了一下,忽然扭转起来绊住了羽升的腿。羽升猝不及防,一下子摔了个嘴啃泥。

“噢!——”赵迪欢呼雀跃。

羽升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捂住脸哭了,是那种嘤嘤的啜泣,犹如石块压抑之下的细泉,幽幽咽咽地泄流。

吕如蓝哭起来就是这副样子,自从与丈夫田行道离婚之后,她自己在家里常常会没来由地哭上一阵子。那情形就像感冒之后需要发汗,汗一出来,人似乎就轻松了许多。

到底是妈妈的儿子,羽升的哭相和妈妈一模一样。

恶作剧的赵迪看到羽升像女人一样低低地啜泣,就愈发兴奋。赵迪得意地拍着巴掌,节奏分明地大喊大叫:“羽升,女生;羽升,女生——”

如此一来,羽升也就哭得更加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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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听完羽升的讲述,叹了口气说:“那个孩子欺负你,你就不生气?你就没想和他动拳头?”

“没有没有,我儿子从来不打架,我儿子从来不动手。”妈妈代替儿子做了回答。

医生观察了一下妈妈,又观察了一番她的儿子。医生注意到了,这位妈妈用双臂紧紧地环抱着儿子,那模样就像老母鸡在翅膀下面卫护着她的小鸡。医生笑了笑,接着又问:“小朋友,除了跳绳,你还喜欢做什么?”

“画画。”又是妈妈替儿子做了回答。

“好,你随便画张画吧。”医生把桌上的一张检查单翻过来,又递了一支圆珠笔。

吕如蓝拉着羽升的手,让儿子接过那支笔。于是,羽升就在检查单的背面画了起来。

圆珠笔在纸上精心地移走着,细腻圆润的线条慢慢勾勒出一朵小花,——这花几乎可以称得上娟秀了。

“哟,画得真漂亮,”医生夸奖着,“这孩子上过美术班吗?”

“没有,都是跟我学的。”吕如蓝的语调里透着自得。

“你还喜欢什么呀?”

“他还喜欢唱歌。”又是妈妈替儿子做了回答。

“怎么样,给我们唱一个?”医生说。

一番忸怩之后,羽升开口了:“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地上小河淌水清悠悠……”

小男孩的歌声或许可以称得上柔美了,还透着忧郁和感伤。

医生神色肃然,“这也是跟你学的?”

吕如蓝点点头。

“怎么都是你,他爸爸呢?”

“出车祸,死了。”吕如蓝的声音冷冷的。

听了这一句,羽升受寒似的打了个噤。

“这孩子平常除了跟你在家,还会去哪儿?”医生探究地望着吕如蓝。

“姥姥家。”

“他跟姥爷玩吗?”

“姥爷去世了。”

“哦,我看这就是产生问题的原因了。”心理医生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是个男孩子,在他的身边却恰恰少了一个角色,一个做父亲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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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钟点爸爸

男人把自己的好友称作“哥儿们”,女人把她们的好友称作“闺蜜”。吕如蓝的“闺蜜”名叫冯敏,她是绿城晚报社的编辑。冯编辑编的版面叫《情感实录》,专供那些感情受伤的痴男傻女倒倒苦水、诉诉哀怨。冯编辑呢,则用她的“编者按语”为这些呻吟者揉揉按按,减轻一些他们的痛苦。从这个意义上说,冯敏是一位感情按摩师。

此刻,在“恋恋女子美容美发中心”的两张躺椅上,冯敏和吕如蓝正蒙着面膜,享受着美容师恋恋的服务。恋恋下身穿着热裤,上身穿着单肩吊带衫,看上去还像个时尚少女,其实她已是单身母亲了。恋恋曾经在冯敏的《情感实录》版上倒过离婚的苦水,此后就与冯敏成了闺蜜。

三个女人在美容中心搭着戏台,哼不尽的情感调调,唱不完的恩怨戏词。

吕如蓝说:“冯敏,昨天你在晚报编发的那篇稿子,《枕前发尽千般愿,一朝变心石也烂》,让我读了直掉眼泪。”

恋恋说:“我也看了,我也看了!男孩变心,女友跳楼摔断腿,这是真事吗?”

冯敏说:“感情倾诉,采访实录。我编的那个版面,全都是真东西。”

吕如蓝叹了句:“我就爱看你编的这个版,‘心有千千结’呀——”

冯敏得意地说:“‘我有千千解’,到我这儿,就给解开了。”

恋恋接道:“冯姐给那么多人解开心结,做的是菩萨的善事,是大功大德。”

冯敏笑道:“嗨,攀不上菩萨,也谈不上功德,不过是让大家倒倒感情上的苦水罢了。倒出来,说出来,也是一种解脱嘛。”

吕如蓝长叹一声,说:“可不是嘛,苦水不倒出来,窝在心里臭了。就说我这辈子碰上的那个坏蛋田行道吧,追我的时候多会发誓啊,‘爱你千年永不变’‘给你一辈子幸福’……啊呸!这还没有一千年呢,这还没有一千月呢,也就是几百个星期吧,他就跟着别的女人跑了。说实话,我那时差点过不去,跳楼的心都有了。”

恋恋笑着抿抿嘴,趁机推销她的产品,“哟,怪不得。我说姐这么年轻,怎么就有白头发了!姐染染头吧,我这儿有韩国的最新产品,姐要用,打七折。”

吕如蓝动了心,问道:“你说,我染什么颜色好?”

恋恋说:“姐要什么颜色,我这儿就有什么颜色。金棕、褐红、亮黄、晶紫、亚麻……姐试一试,保你变成韩剧大明星!”

真要染发,吕如蓝不免又有些迟疑,“我,不会染成个怪物吧?”

冯敏劝道:“如蓝,你就不能换个活法吗?”

吕如蓝下了决心,“行,要来,就干脆来个新鲜点的!给我来个——亚麻色!”

揽到这笔生意,恋恋喜不自胜,“好哩,亚麻色!姐,不是我夸你,姐长得本来就像韩星河智苑。这一染,姐就变成河智苑的小妹妹了!”

吕如蓝喜欢这话,“恋恋,你的嘴巴真甜啊。”

冯敏说:“如蓝,说真的,你自己心情好了,对你儿子羽升也有好处嘛。”

提起儿子,吕如蓝顿时变得担忧起来,“有什么好处?医生说,羽升身边缺乏男性角色,我应该做个变性手术,变成个男人才对。”

冯敏叹口气,诚心劝道:“如蓝,说真的,你就不能让羽升经常见见他爸爸吗?”

吕如蓝决绝地说:“不行!他想见儿子,没门!”

恋恋也随声附和:“对,他越想见,咱就越不让他见!我原来那个死男人也是,当年丢下我和儿子,跟别的女人跑了。后来又死皮赖脸地拿着两万块钱来求我,说是想见我儿子。哼,一边儿待着吧!”

冯敏给吕如蓝出主意,“如蓝,医生既然说羽升那么需要爸爸,那你就赶快再给羽升找个爸爸嘛。”

吕如蓝反诘道:“冯敏,你说得怪轻巧,怎么只见你换男朋友,就是不见你结婚呢?”

冯敏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脸上面膜差点儿掉下来,“我想开了,我那些男朋友,都是临时工。”

恋恋说:“我想得更开,我找的那些,都是钟点工。”

话一落音,三个女人就一起开心地大笑起来。

冯敏突发奇想,说道:“哎,如蓝,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可以先给羽升找个钟点爸爸嘛。”

吕如蓝撇撇嘴,“你什么意思嘛。”

冯敏说:“我把你和羽升的情况写个采访实录,咱们给羽升招聘个‘钟点爸爸’,看看哪个男人愿意关心羽升,承担当爹的这份责任。”

恋恋在一旁乐不可支,“哈哈,‘钟点爸爸’!这可是个金点子哟。”

吕如蓝不无担心,“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呀?”

冯敏大包大揽,“如蓝,你放心,我帮你把关。来应聘的人,我先替你筛选,先替你做好审查。”

恋恋拍响了巴掌,“不错不错!搞不好啊,钟点工就变成了临时工,临时工呢,最后就转正啦。”

听了这句,吕如蓝和恋恋一起笑起来。

冯敏却敛了脸儿。

去掉面膜,吕如蓝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望着镜子里那个头发染成亚麻色的时髦女人,吕如蓝难以相信这女人就是她自己。

“哎呀哎呀,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那尖叫与其说是抱怨,毋宁说是自我欣赏。

“这个样子多好啊,”恋恋拉转她的身子,“你让冯姐瞧瞧,你让冯姐瞧瞧——”

“嗯,漂亮,漂亮。”冯敏意味深长地点着头,“不漂亮怎么行?你想选‘钟点爸爸’,人家‘钟点爸爸’也得选选你吧。”

“讨厌。”吕如蓝做生气状,嘴角却挂着笑。

冯敏给她加了油,恋恋在旁边又添着醋,“吕姐呀,要我说,你染了亚麻色头发,这身衣服可就不搭了。”

吕如蓝问:“怎么才搭呢?”

恋恋扯扯自己的热裤,又拉拉吊带衫说:“你得配这样的热裤,再换上一件这样的吊带衫。”

边说边示范,恋恋对着镜子摆出一个性感Pose。

“对对对,就这样,就这样。如蓝,你快学,你快学呀。”冯敏鼓掌叫好。

吕如蓝凸胸翘臀,将身子扭做S状,然后侧身向镜中张望,不禁掩面失笑,“哎哟,丑死啦,丑死啦。”

冯敏夸赞:“有那个意思,漂亮,漂亮!”

恋恋说:“吕姐要想漂亮到家,还有最重要的地方没有打点到。”

吕如蓝问:“什么地方?”

恋恋指着自己的脸,“你瞧瞧我的眼睛——”

吕如蓝左看右看,“你的眼睛怎么了?”

冯敏说:“恋恋的眼睛,像歌星,像影星。”

恋恋笑了,“要想漂亮到家,还得戴美瞳,戴假睫。”

吕如蓝连连摇头,“哎哟我的妈呀,那种东西,是我用的吗?”

“怎么不能用?”冯敏敲着边鼓,“如蓝,你就换一种活法吧。”

就像下水道被疏通了一样,吕如蓝被冯敏她俩捅得活泛泛的。她嘴里说“不行不行”,可是一离开美容美发店,她就去商业街买了热裤和吊带衫。她在试衣间里脱胎换骨之后,重新来到大街上,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

路边每一家店面的玻璃橱窗都是吕如蓝的穿衣镜,当她经过时,都要在那些玻璃橱窗前徘徊驻足,搔搔首,弄弄姿,欣赏一番全新的自己。

忽然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她四下寻逛,给自己装备上了美瞳和假睫。

当吕如蓝在街店陶醉的时候,儿子羽升正好放学。

孩子们鱼群似的从校门口往外涌,羽升神情抑郁地裹在其中。刚刚出了校门,他就放慢脚步,离开人群,形单影只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走着走着,小巷深处忽然闪出了几个大孩子。领头的那个指指羽升,向同伙使了个眼色,于是这几个大孩子就横着排开,封住巷道,向羽升迎面而来。

羽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胆怯地放慢了脚步。

这几个大孩子却加快了脚步。

羽升掉头就跑。

“站住——!”这群孩子一边喊,一边在羽升的身后追。

羽升显然不是这群大孩子的对手,他很快就被追上来的大孩子们撞翻在地。对方拳打脚踢,羽升在地上翻滚着,没有丝毫的反抗意识。

“钱呢?把钱拿出来!”为首的大男孩一边打,一边向他喝令。

“求求你们,别打了。我给你们钱,我把钱都给你们……”羽升像女孩子似的一边哭泣,一边求饶。

为首的大男孩掏空了羽升的衣袋,只翻出一点儿零钱。于是,他又气狠狠地把羽升的书包抖开。就像飞机失事一样,书包里的课本和文具散落了一地。

“我的书,我的作业……”羽升哀叫着,伸出手在地上捡拾。

为首的大男孩把目光落在了羽升的手腕上。那是一只雅马哈运动型手表。

“妈的,把手表拿过来。”那大男孩儿嚷嚷着。

“别,别,求你们了,这是我爸送给我的。”羽升缩护着。

“嘻嘻,你吓唬谁?谁不知道呀,你没有爸爸了——”

那大男孩伸手攥住手表,使劲扯。塑料表带断掉了,雅马哈运动表被他撸在了手里。

羽升眼巴巴地看着手表,却再不敢吭声。

大男孩指着羽升的鼻子说:“回去不许告诉你妈。你要是告诉你妈,我们就连你妈一块儿揍!”

“对,一块儿揍!”那群孩子起着哄,齐声诈唬。

“嗯,我不说。”羽升胆怯地点点头。

“嘻嘻,走喽——”大男孩们哄笑着跑开。

望着对方消失的背影,羽升抹着泪,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和文具重新装回书包里。

地上只剩下那条断掉的手表带。羽升俯身将它捡了起来。他把断表带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然后宝贝一样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问题男人》(2)——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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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长篇小说由《小说月报原创版》2018年六、七期刊载,天津《今晚报》连载。欢迎在京东河南文艺出版社旗舰店购买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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