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歲月失語,惟石能言

冯骥才:岁月失语,惟石能言

本刊記者 王海珍

“每個村落都是一部厚厚的歷史,但是我們中華民族最大的問題就是村落沒有村落史,村志裡記載最多的是到一個鄉,到了村往往就只有一個名字,沒有歷史記錄,我們失去什麼都不知道。我們已經把600多個城市變成千城一面,這是我們的文化悲劇。世界任何一個民族都沒有以這麼快的速度失去它的村落。”這是馮驥才與時任中央領導面對面交流的內容,由此引起中央領導的高度重視,國家住建部、文化部、文物局、財政部於2012年組建了由建築學、文化學等各方專家組成的專家委員會,對傳統村落進行調查與認定,馮驥才先生任委員會主任,被譽為“傳統村落保護”第一人。

在長期致力於民族民間文化和傳統村落保護的馮驥才看來,中華文明最遙遠綿長的根就在村落裡,大量的歷史事件和民族文化都跟村落有密切關係。而現實狀況是,古村落的搶救和保護進度,趕不上古村落逐漸消失的速度。

據《中國傳統村落藍皮書:中國傳統村落保護調查報告(2017)》,自2003年至今,我國先後公佈了6批276個國家級歷史文化名村,4批4153箇中國傳統村落。“據我所知,中國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專門對傳統村落進行保護並建立名錄的國家。”2018年4月底,國務院參事、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專家委員會主任、著名作家馮驥才在貴州凱里召開的中國民族文化旅遊暨中國傳統村落·黔東南研討會上說,他也呼籲,各級政府要以最快速度為傳統村落建立檔案,盤清和搶救傳統村落的家底,國家層面要儘快出臺古村落保護相關的法律法規。

另外,馮驥才認為,要更好地保障傳統村落原住民的生活,更多地喚醒他們的文化自覺,“他們是傳統村落的締造者,是農耕文化的守護者,只有讓他們生活得更有尊嚴,對自身的文化更有自信,這樣的傳統村落才是有魅力的和可持續發展的。”馮驥才說,“當初我們提出保護中國傳統村落,是因為它是一項弱勢文化,弱勢的文化對經濟的推動作用有限,對古村落還是應以保護為主。別讓古村落揹負太多經濟責任。”

在中國古村落或傳統村落保護的里程上,馮驥才的呼籲與行動至關重要,具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他第一個明確地說出,平均每天有90座村落消失;他橫貫文學、藝術、繪畫的綜合修養,傾力於古村落和民間文化保護;多年在全國兩會議事平臺疾呼古村保護事業,打開古村保護宏觀局面;推動國家傳統村落資助計劃,為近3000傳統村落爭得實質幫助;常年奔走於祖國古村,整理出數億計的民間文字與古村普查,工程之巨大,難以想象。馮驥才表示,當國家傳統村落名錄確定下來,其保護的工作不是已經完成,而是剛剛開始。要防止以往申遺時出現的謬誤——把申遺成功當做“勝利完成”。其實,正是歷史文化遺產被確定之日,才是嚴格的科學的保護工作開始之時。他說,傳統村落保護剛剛開始,它有待於系統化、法治化和科學化;它需要相關的理論支持和理論建設,需要全民共識和各界支持,需要知識界的創造性的奉獻,以使傳統村落既不在急驟的時代轉型期間被甩落與揚棄,也不被惟利是圖的市場開發得面目全非。我們要用現代文明善待歷史文明,把本色的中華文明留給子孫,讓千年古樹在未來開花。

冯骥才:岁月失语,惟石能言

歷史文化名城名鎮保護中的政府責任

2018年 5月25日,在北京召開的十三屆全國政協第三次雙週協商座談會上,圍繞“歷史文化名城名鎮保護”,馮驥才說,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實際上是兩個概念,一個是遺產保護,一個是名城保護,這兩個有一致性,但也不完全一樣。遺產是指一個靜態的歷史事物,名城則是具有重要歷史文化價值的現代人生產生活的活態的聚居地。一邊要保護,一邊城市還要發展。名城的保護更難。我們常說名城保護要像對待我們的生命一樣,但保護的法規由誰來執行?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執行者應該是城市的決策者,他們的觀念,他們的眼光,他們對歷史文化的重視不重視是決定因素。為此,他建議:

政府應建立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清單。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按照特點主要分為七類。政府要先分清楚歷史文化名城是傳統風貌類型,還是近代史蹟類型,還是民族特色類型。可以邀請各方專家參與進行研究論證。保護中,應加入“非遺”等新概念,重新認定歷史文化名城的定義和內涵。清單確定後,堅決依照施行保護。

不要重建。歷史文化名城損毀了、破壞了,已經沒有了,就沒有了,有多少就多少,這就是歷史的真實。如果重建一定是從精神上重建,而不是單純從景觀上重建,假古董沒有任何價值。所以歷史文化名城的建設一定要慎重。因為草率重建,對城市絕對是破壞,我們要尊重並保持歷史文化名城的尊嚴。

讓老百姓熱愛歷史文化名城。國外把文化遺產日作為歷史文化名城的紀念日,每個城市老百姓會自發舉行各種活動,親近城市的歷史,以城市的歷史為榮。我們也應該想方設法,鼓勵人民熱愛自己的城市。

多年前,馮驥才的西塘古鎮行,他描繪了一個動人的生活場景,並被無數人所引用,“夕陽下乘船穿行於西塘的河道中,岸邊的一位老嫗正要將窗口的一盆杜鵑花搬進屋。忽的她又從窗口探出,輕輕抖了抖花盆,一隻蝴蝶從花上展翅飛開。”在馮驥才看來,有原住民生活的古鎮才是活著的古鎮。“我們看到的小鎮,不光是幾百年的建築、街道,還有它們幾百年的生活。中午行走的時候,沿街上擺著躺椅,老頭在那兒曬太陽,老太太在陽光下挑花,有人打瞌睡,有人喝咖啡,就在那兒坐著。他們不是為遊客服務的,也不是表演的,就是平常的生活。”

馮驥才走訪過很多地方,據他了解,“中國目前有2800多個縣,19000多個鎮,有幾十萬個村莊。相對地說,特色比較鮮明、保留比較完好、歷史的記憶比較深厚、民俗和民間文化遺產比較豐富的村落至少有幾千個。由於年輕人到城裡打工,很多古村落人去樓空。加之開發商對古鎮、鄉村的不合理開發,古村落內在的、沉甸甸的歷史文化積澱在被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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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鎮古村保護中“人”的重要性

在有關歷史文化名城保護的座談會中,很多與會專家也談到了“人”的重要性。首先是名城名鎮中的居民。正如馮驥才所說,遺產是針對一個靜態的個體,名城名鎮更是生產生活的聚居地。古人們在這些名城留下了可貴的人文記憶,但這種記憶不可能是靜止的、停滯的,而是隨著時代的變遷不斷變化。對於尚未喪失功能的古蹟,它的特點之一就是“人在其中”的生命力。當我們承擔起名城保護的使命時,同樣需要“以人為本”,把名城名鎮交還給原居民,讓原住民有權利、有條件享受現代生活,及時分享發展紅利,實現原居民與城鎮的融合共生。協調好城中居民生活,調動其保護意識,使其成為景觀中動態活力的一部分,是歷史文化名城保護的應有之義。

其次,是城市的決策者。多位委員表達了同一個意思,很大程度上,城市規劃建設決策者的態度、意識、審美,就是歷史文化名城名鎮風貌的決定性因素。如何讓決策者樹立保護意識,真正理解為什麼保護非常重要。避免刻意追求“政績完美”,建立健全保護機制,確保“一張保護藍圖繪到底”,充分發揮決策者的積極作用,對於歷史文化名城的存續、保護、利用意義重大。

在歷史文化名城名鎮保護中,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群體——相關各學科專家、專業修繕工匠。保護和利用,需要調查、研究,也需要不同學科的綜合判斷與協調。在具體修繕維護上,更要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發揮傳統建築工匠、掌握現代科技的專業人才的作用,為名城名鎮保護提供全方面支持。最後,古鎮保護應當關聯的是歷史文化名城名鎮保護的初衷——讓被中華文明滋養的每一個現代人,都能建立起古與今、人與國家、人與人緊密的文化聯繫,擁有深厚歷史根基之上的文化底氣。“讓我們的人民熱愛自己的文化。”馮驥才說的,既是因也是果。因為熱愛,所以保護;因為保護,而更加熱愛。當我們的人民都擁有了對於中華文化的準確認知和信心,歷史文化名城名鎮的保護也就有了更廣泛的自覺;當名城名鎮獲得了更有效、更科學、更有遠見的保護,我們對於歷史文化的認知,也就多了一個活力十足的載體。

對於未來,馮驥才最想說的話是:“傳承文化是每一個人的事。只有我們每個人都關心和愛惜前人給我們留下的這些財富,我們民族的精神和獨特的審美、獨特的氣質、獨特的傳統,才能傳承下去。我們需要共同努力。”

“歲月失語,惟石能言”,文化遺產對於文化傳承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作為文化遺產中重要的一方面,既要算經濟賬也要算文化賬,既要有物質方面也要有精神方面,既要有筋骨肉也要有精氣神。只有這樣,才能讓文化記憶不會遺忘、讓文化基因入腦入心、讓文化傳統根植大地。

冯骥才:岁月失语,惟石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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