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时候，姨妈隔几个月就会来我家住一阵子，有时来时还会带着满脸的青紫，活像戏台上画的妆。我每次一看到都忍不住大笑，妈妈这时总是会作势打我。姨妈心善，明知妈妈只是假把式，仍是每次都会冲过来阻拦。
姨妈有时候夜里会哭，哀哀的哭声活象断断续续的猫叫，直挠人的心。有时我半夜醒来听到，觉得渗人得很。
小时候家里并不是很富裕，姨妈住久了，爸爸就会有意无意的赶人。姨丈有时会来接姨妈回去，有时不会。就算来接，也起码是一个月以后。
姨丈接人时，进得门来也并不跟姨妈说话。往往是先跟爸爸打招呼，再笑嘻嘻地逗我一下，有时还会给我带好吃的糖，所以每次姨妈来我家后我都盼着姨丈早点来。
有时心急，我就会直接问姨妈，姨妈总是没好气的说：“别跟我提他！”我就奇怪了，姨丈这么好人，姨妈怎么总是生他气呢？
妈妈好像也生姨丈气，姨丈跟她打招呼，她也总是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但姨丈还是笑嘻嘻的，一点事没有。
吃完饭后，姨丈姨妈两个人虽然还是不说话，但姨妈每次都收拾细软跟姨丈回去了。
姨丈有时不来，到了爸爸的脸色不太好的时候，姨妈就会唉声叹气一阵，然后自己也回去了。
2
再大一点的时候，我知道了姨妈脸上的青紫是姨丈打出来的伤痕，我很是奇怪，平时看起来总是笑嘻嘻的姨丈怎么可能会打人呢？
而且，姨妈都被打了那么多次，为什么最后还要回去呢？我好奇的问姨妈，姨妈总是轻叹一声，凄苦的说：“我命不好。”
我上小学六年级之后，姨妈渐渐的来的少了，可能是因为小表妹出生了，姨妈忙着照顾小表妹吧。
但我有时放学回家，穿过邻街尾时，会看见麻将馆里坐着姨丈，旁边还紧贴着个穿着布料少得露大腿根的女人，两人边摸牌边调笑，急得旁边打牌的人催促不已。
有一次，姨丈刚好搂着那女人从麻将馆里走出来，我们撞个正着。
姨丈也不避讳，仍然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还捉狭的勾了勾那女人的下巴，对着我说：“来，小萌，叫小姨妈。”
那女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啐了句：“死相。”
我吶呐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姨丈边捉着那女人打向他胸膛的粉拳，边嘴里哎呦哎呦的喊着痛。
我一时气愤，提高喉咙大声说：”姨丈，你这样，我要去告诉我姨妈。”
姨丈听了之后，好象一点都不怕，仍然笑着说：“傻孩子，你去啊，你姨妈才不敢管我呢！”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后来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姨妈，也不清楚她到底知不知道姨丈在外面的事情，虽然这事情早就几条街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3
我高中时就开始寄宿，渐渐开始很少回家，天地慢慢地变大了，也就很少再关注姨妈姨丈的事情。
大学暑假回家，有一天一大早，门铃急促的响了。妈妈去开了门，就听见门口哇的一声好大的哭声，吓得我一激灵就跑出来了。
只见姨妈一手牵着七八岁的小表妹，一手死劲的在用衣袖抹眼泪，脸上因为多道泪痕加上衣袖抹出来的痕迹，显得格外怪异。
姨妈一见到妈妈 ，松开了小表妹，两手捉实妈妈，放声大哭，边哭边抽噎着说：“姐，他要跟我离婚，怎么办？”
一时间，场面大乱。
待姨妈慢慢平静下来，我们才知道,姨丈这些年越来越过份了，经常半个月都不回家，回家那也是因为连饭钱都花光了，只得缩在家里吃饭。
姨妈平常也管不了他，他回家就随他，也管他饭。日子一直过得算是相对平静。
但谁知道昨天姨丈一回家就嚷嚷着要离婚，姨妈顾惜脸面，再加上孩子还小，不肯。
姨丈一听火就窜起来了，狠声道：“你不肯，我今天就去把这房子卖了，我看你住哪儿？”
姨妈气得没办法， 就只好带着小表妹来我们家了。
结果下午姨丈也来了，一进门就大声叫：“楚慧，说好了下午去离婚的，你为什么不去？”
妈妈望着一边仍在抽泣的姨妈，心头的火腾腾的冒了出来，立时挺身站在姨丈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还有没有人性？追离婚都追到这儿来了，你就急着这样？那女人是要生了还是怎么的，让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老婆？”
姨丈愣了一下，仍毫不示弱：“姐，我跟楚慧的事，你别管。”
妈妈更气了：“你这样欺负我妹妹，还叫我别管，你是当我家没人是吧？”
姨丈振振有词：“我也不想离，但别人都没名没份的跟了我两年了，我再不离婚说都说不过去了。”
我妈直跺脚：“别人跟了你两年，我妹跟了你十几年呢，那怎么算？”
姨丈不依不饶：“今天这婚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这是楚慧她欠我的。”
“你要离婚你还有理了，我妹对你哪点不好，你天天在外面沾花惹草，整条街都知道了，我妹有没有怪过你， 你还好意思说我妹欠你的！你到是说说，我妹哪里欠你的？” 我妈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姨丈扬声说：“就是欠我的，你以为你妹为什么对我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不就是因为她结婚前跟别人好过，还打过胎，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家穷，我会跟你妹结婚？”
妈妈声都哑了，一边手连连指着姨丈， 一边回头望着姨妈。
姨妈听了姨丈说的话，抖得跟个筛子一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抽动着嘴角说：“你怎么说，我也不会离，你外面怎么搞，我不理，但你要我离婚，那是万万不可能。”
说完，就牵着缩在墙角的表妹进里间去了。姨丈在厅里站了一会，妈妈也不理他，然后他也就自顾自的走了。
姨妈一直跟小表妹住到了我放完暑假。我去上学后，后来听说，跟着姨丈的那个女人，实在拗不过姨妈，走了。
姨丈还是天天出去玩， 把钱花光了之后，就天天来我家门口候着，可怜巴巴的。
久了，姨妈慢慢的就心软了，带着表妹跟他回去了。
大家以为姨丈经过此役真的改过了，都唏嘘姨妈终于苦尽甘来了。
姨妈好象也很欣慰姨丈的改变，还很感慨地跟妈妈说，姨丈现在还会帮忙做家务，帮她买衣服了，好象完全变了一个人。
生活真的好象开始朝着好的方向转变了。
4
岁月静好，时间慢慢的滑过。
我大学毕业，前往省会城市工作了几年之后，结识了现在的先生，然后结婚，定居省会。
婚后一年，怀孕生了小孩。婆婆带了一年的小孩之后， 实在不堪其扰，回去了。
妈妈因为得了腰椎间盘突出，不能长期抱孩子，加之表妹也在省会念大学，所以叫姨妈来帮忙带孩子。
因为体恤姨丈在家无人照顾，周末我便自己带孩子，以便让姨妈回去看看姨丈。
有一次因为星期五是假期，于是姨妈星期四晚上就连夜赶回了家，开门时发现门被反锁，于是拍门拍了很久，姨丈才过来开门，连声说睡着了，姨妈不疑有他，朝洗手间走去。
这时姨丈却猛的从后面抱住了姨妈，然后一个身影慌忙从洗手间窜出，仓皇地跑了出去，连放在沙发上的包都忘了拿。
姨妈傻了，挣脱开姨丈，一边开始砸东西，一边大骂：“你以前在外面有人，我管过你了吗？现在你还带家里来，你还要不要过了？”
姨丈不出声，呆立半晌，拿着个小电饭煲走了。
姨丈几天都没有回来，姨妈想找人出气都没办法，只好又回省会帮我带孩子，可能心已死，周末不回家了，也从此绝口不提姨丈。
过了半年后，囡囡要读幼儿园了，姨妈就说自己打算搬去跟刚出来实习的表妹一起住。
我开玩笑的试探说：“姨妈，要不你别走，我在附近买个房子，让你跟表妹住，这样也方便接送囡囡。”
谁知姨妈大惊失色，急急道：“那离家也太远了，不行不行，那也太不方便了。”
我吓了一跳，诧异地问：“有什么不方便？你不是说再也不回那个家了吗？”
姨妈扭捏了片刻，小小声地说：“那万一我以后又回去了呢…”
望着不自然地低下头的姨妈，我蓦然想起了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一段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我不胜唏嘘。
文章来源：三只中年少女 原创作品，ID：nvrenhaoyun88。闲暇读物，阅读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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