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菌好久没出现了。
最近零零碎碎看了一些片,都实在一般,毫不打动人心。
幸好,昨晚终于看到了一部妙不可言的小短片,反反复复看了许多片,过了一晚上,个中滋味仍在。
今天我就要给你们安利这部18分钟的小短片——
《你的电影 我的生活》
导演是詹京霖。
熟悉台湾电影的朋友应该不会陌生,他的上一部电影是备受好评的《川流之岛》。
女主角尹馨拿到了台北电影节的影后,男主角郑人硕,我说过觉得他是去年金马提名的一个大遗珠。
《川流之岛》
导演对台北底层小人物的拿捏是很准确的,被日常生活挤压得异常干渴的男女主角都如砧板上的鱼,在希冀着那一点点水分。
到了这部小短片,女主角还是尹馨,但味道却全部一样了。
如果说上一部是现实主义,那这一部,导演则完全在模糊虚与实的边界,看完之后你内心一定会仍然盘旋与嚎叫: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来看。
开头是一个迷路的导演,穿梭在树林间和记者打电话。
看导演的回答就大概能揣测恶意的记者又问出哪些恶臭的问题了——
床戏、女上男下、脸部特写、专业指导。
为什么拍女上男下的位置 ,导演的问答是——
“这样才能表现出权力的反转,和男主角必然的宿命嘛。”
而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响起。
导演慌忙地躲下身子,抬头四望,然后迅速离开。
他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我有点迷路 ,我们可不可以下个礼拜再聊。”
下一个镜头,剪接的不是他到达的目的地,而是一个抢劫的匪徒。
匪徒持枪作案,看着银行的铁门徐徐降下,门外路人人声嘈杂,他在门内,气喘吁吁地拿下头盔,一脸茫然与绝望。
这时,突然一阵旁白响起——
“外面是世俗的纷争,然后里面是他的内心世界,所以那个铁门很重要。当他靠在那个门上的时候,他拿枪抵着自己的下巴,他在犹豫要不要开枪。要不要屈服于这个世界。”
镜头再次切换,原来是导演跟他的老师在讲戏。
于是你看,第一个妙点来了。
一个迷路的导演,一个被困的匪徒。
导演不断强调自己的“迷路”,匪徒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开枪,如出一辙的内心困境,匪徒的动作逻辑完全是导演的内心投射。
而在此后,这位导演的假象一再被戳破,他的困境一再被点明。
先是他对电影的讲述不断地被打断——
电话铃声,学长摘果子,女演员的到来。
一次次的被打断都像一次讽刺:“谁愿意认真听你讲电影啊?”
而在女演员到来之后,四人对谈局面(导演、女演员、老师、一个疑似同志的学长)正式形成。
面对到来的女演员,同志学长的第一句话就是——
“尹馨,你那个床戏到底是怎么演的啊?”
对面女演员的神色一下就变了。
在老师的制止下,他仍然继续说,“可她看起来真的很爽诶。”
这里是不是有一层讽刺?
这个社会是不是存在着一些自恃同志身份而对女性进行“性骚扰”,却以“姐妹”相称的男性(或女性)?
这个讽刺放在早已通过同性恋法案的台湾语境下,是成立的。
这里有一层对同志身份的反思,还有一层则是女权。
女演员来到这场谈话中,始终是处于被动地位的。
一开始被问床戏,尔后她要自己揭开自己的尴尬处境——
她质问导演,为什么都来一个地方,不可以一起来?
导演说:“电影是电影,生活是生活。”
女演员再次逼问——
“那你告诉我,电影和生活的界限在哪里?是电影放完之后,工作结束生活开始;还是你走这个大门出去一步的时候,工作结束生活开始?”
她认为这些定义是对她话语权的“抢劫”。
看,“抢劫”再一次出现。
随后,“抢劫”再一次出现。
女演员换完衣服,听他们讲戏,精彩的部分来了。
导演询问老师觉得这段开场戏怎么样。
老师一语道穿,“开场戏还不错,就是太像贾法帕纳西的《深红的金子》了。”
来看《深红的金子》,海报就说明了一切。
《深红的金子》
这时女演员开始狂笑。
换下了女演员的华服,她此时站到了高位,居高临下地和三位男性喊话。
此前开场导演在电话中所说的“女上男下”在这一幕完全体现了——权力开始反转。
此前,她不断受到三位男性的质疑与歧视,而从这一刻起,她开始要一步步撕下他们的假面。
同志学长为导演辩驳:“与其说是抢劫,不如说是致敬。”
女演员的反驳尖酸有力——
“你上次说跟安东尼奥尼致敬,然后又跟塔可夫斯基致敬。这次又选了贾法帕纳西来致敬啦?”
一个对电影行业“致敬”与“抄袭”界限不明的巨大讽刺。
同志学长又来了,“充其量也只能说有一些影子。”
女演员冷笑,“所以说你是邱老师的影子,还是说你是师母的影子?”
又是一个明晃晃的讽刺:一个迷路的导演,一个需要到老师这儿寻求灵感和意见的导演,一个不断“致敬”和“模仿”的导演的假面,被彻底戳穿了。
此时情节进行到高潮阶段,景别开始了明显的变化。
此前均是全景,镜头里四人都在场。
而当分化开始,景别换成了大特写。
一开始是女演员的特写,另外三人的全景;而当女演员完全撕破脸皮,三人的全景也变成了大特写,将三人分割开来。
每个人都各怀鬼胎。
随后场景再次发生变化,由四人的谈话场景再次切换到匪徒举枪试图自杀的场景。
死没死?留个悬念。
镜头再次切换到开头的树林,但这一次不同的是,身处树林的不是男主角,而是女主角。
此时的她已经换回了衣服,试图下山。
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枪响。
山上的老师和学长显然也听到了,都异常惊讶。
这一幕,唯独没有放导演的镜头。
此前,当导演讲述他上山时听到的枪声时,他们都表示不相信。
这这时枪声传来,他们开始疑惑,“是谁开的枪?”
是谁开的枪?
成为这部短片最有趣的地方。
是一个局外人吗,他给予导演灵感,或许他试图自杀,或许他试图捕猎,或许他的枪走火了。
可真的有这么一个开枪的人吗?或许这是导演为了顺理成章借用《深红的金子》而臆造的人物呢?
又或许,他是银行中受困的那位绑匪。
在女演员下山的段落,影片特地穿插了一段旁白,是导演和老师的对话——
“所以最后要不要补那个枪声呢?”
“补吧,好像比较有结尾感。不过补不补都无所谓,差不多啦。”
然后枪声响起。
匪徒是导演的心魔,他终于开了枪对世界屈服;而当聚会散去,这个枪声成为每个人的心魔,在各自心里响起。
但或许,最有可能的是这个结局——举起枪的,是导演自己。
迷路的导演,他无力找到自己困境的出路,反而,他的困境在这次午后聚会中被一次次的戳破和强化。
他的困境,是电影人物的困境;电影人物的困境,也是他的困境。
于是他一次次地询问,“最后要不要补上那个枪声呢?”
对方的回答是,“无所谓啦。”
他无路可走了。
于是电影人物的出路也成为他的出路,唯有自杀一条路可走。
这又再次暗合了开头他在电话中的那席话:“这意味着权力的反转,跟那个男主角必然的宿命嘛。”
在这里,电影与生活的界限再次被混淆了。
这部短片的精彩并不止于它巧妙的构思、精巧的对白和景别选择,还在于其特别的声音设置。
这部电影的配乐,是大名鼎鼎的侯孝贤御用——林强。
在花絮中,我们看到林强和导演一次次争论,这部电影究竟需不需要配乐?
到最后,影片呈现出来的效果是非常惊艳的——它以声音来混淆两个不同的空间,也混淆了虚和实两个不同的维度。
开头,导演在树丛中听到枪声后,蝉声渐鸣,逐渐与下个场景中因匪徒抢劫而导致的警铃声融为一体,直接用声音过渡两个不同的空间,从实景过渡到幻象。
而在结尾,导演在女演员的咄咄逼人下开始变得烦躁,蝉声越来越大,随后场景再次过渡到匪徒举枪的画面,呼应结尾的枪声,虚实界限再次变得意味不明。
用声音过渡空间这么巧妙的运用,此前我只在女导演卢奎西亚·马特尔的影片中看到过。
《沼泽》
短短18分钟,影片呈现了精彩的反转、反思和虚实相间的叙事,成为这段时间以来我看过最有印象的短片。
最近的FIRST影展刚刚落幕,我在想,这样新鲜有趣的短片,能再多一点就好了。
网上已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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