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來自西藏的動人故事:藏獒多吉

這不是動漫《藏獒多吉》

而是青藏高原上的另一個故事

一隻藏獒

三四個男女

名利與愛恨,糾結與出逃

拉薩城從不缺故事

一個來自西藏的動人故事:藏獒多吉


1.

如果你非要稱藏獒為狗,那它就是天狗。

在高海拔的青藏高原,藏獒是一種特殊的犬類,它對主人忠誠仁厚,對敵人兇悍威猛,每家每戶放牧的藏民幾乎都有一兩隻藏獒。高原上經常有狼出沒,牧民們外出放牧,藏獒就是牛羊的守護神,有它們在,遠處的狼只能望“羊”興嘆,不敢輕易靠近。

牧民們不賣藏獒,對他們而言,藏獒不是狗,而是他們忠誠的家人,怎能為了金錢就出賣自己的家人呢。

可是,身在部隊的李然,偏偏想要一隻純種好藏獒。自從三月份,他無意中聽到聽到領導想要一隻好獒,他就打起了去牧區找藏獒的主意。

他的職位已經三年沒變動了,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早就急得如熱炕上螞蟻,坐立難安。哪個男人不想爬得更高呢,位置越高,權利越大,還能擁有更多的金錢。上次宴會上那個衝他拋媚眼的漂亮女人,如果不是錢不多底氣不夠,他早就睡了她。

只要一有時間,李然就往藏區的牧場跑,那裡有好幾家狗場,牧民們也都養著藏獒,沒準哪次運氣好,他就能遇見一隻好獒呢。

兩個月的時間,李然把狗場裡的狗幾乎摸了一遍,像多年前選媳婦那樣,瞅瞅藏獒的五官,看看毛色,再看看身段,遇見稍微和善一點的獒,還要上手摸一下手感。

找了兩個月,他仍然沒有碰到讓他眼前一亮的藏獒。每次都興致昂揚地前去,又頹然地回到拉薩城。

他老婆知道他找藏獒的事,也沒少取笑他:“純種藏獒能是那麼好找的嗎,要看緣分的,你這樣的人跟藏獒沒緣分。”

李然嗤之以鼻,他不是藏人,才不信什麼緣分。

一段時間過去,李然再一次去牧區了。

這次,他意外發現一個新狗場,在十幾只藏獒裡,看到一隻全身黑褐色的純種獅頭藏獒,眼睛看上去成熟且勇猛,光滑的毛髮長且濃密,腰背寬闊厚實,四肢有力,一種生人不能靠近的霸氣。李然興奮地盯著它,心裡不住地讚歎,它實在太漂亮了。

狗場主人是個漢族人,他看出李然很喜歡那隻藏獒,嘴角向上扯了一下,揹著手向帳篷走去。李然看狗場主人走了,也緊跟著追上,狠狠地誇了一下那隻藏獒,然後直說了來意。

狗場主人也不跟他繞彎子,當天給他開了價,100萬。

李然有點苦悶,他現在的全部存款也不過100多萬,如果全部拿去買了這隻藏獒,他以後的生活怎麼過。

他跟狗場老闆軟磨硬泡半天,也沒能說服便宜一點,只好失望而返。

儘管沒有成交,李然並不死心,每隔七八天就去狗場看那隻藏獒,給它帶新鮮骨頭和肉,也給狗場主人帶各種禮物。

第六趟的時候,那個漢人狗場老闆終於被他的軟磨硬泡打動,以80萬的價格賣給了他。

就這樣,李然費盡千萬苦得到了那隻純種藏獒。而且,令人欣喜地是,那隻藏獒已經懷孕了,再過一個月左右就能生產了。

如果生四五隻小藏獒,就挑兩隻最好的送給領導,領導開心了,就會想到他已經三年沒挪位置,就該提升他了。剩下兩三隻自己留著,等長大後轉手再賣掉,當時買獒的錢就賺了回來。

一個月過去,藏獒順利生了四隻小藏獒,有兩隻全身黑褐色,還有兩隻頭上帶著俏皮的金黃色斑點,小小的非常可愛。

李然興奮地好幾天沒睡好,隔倆小時就去看看小崽們,生恐藏獒媽媽照顧不好小藏獒。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藏獒幼崽還是死了一隻,幾天後,又死了兩隻。

只剩下最後一隻小藏獒了,李然頓時心灰意冷。

他抱著最後的希望,把小藏獒送去了寵物醫院,讓專業的醫生幫忙照顧,期待小藏獒能順利走過幼崽期,不要再出什麼差錯了。

在青藏高原,寵物看病的醫院和人類看病的醫院一樣貴,甚至寵物醫院比人類的醫院還要貴,小藏獒在醫院裡住了二十天,李然就支付了一大筆治療費和營養費,可是,小藏獒的身體還是很虛弱。

此時,勞心傷財的李然,已經快無力支撐小藏獒了。

他想:如果再過幾天,小藏獒仍然不能活潑健壯起來,就放棄吧,等冬天藏獒懷孕再生下一窩。反正他已經有藏獒了,也不差這幾天等待。

2.

第一眼在寵物醫院看到李然的藏獒時,宋南宇的心臟猛烈地抽動了一下,這個黑褐色的小傢伙太可愛了,它虛弱地臥著,小小的一團,兩隻眼睛閃著光。等它長大,一定是隻威武漂亮的藏獒。

宋南宇拍了拍李然的肩膀:“兄弟,你的這隻小藏獒一旦長大,可能還會價值連城呢。”

李然苦笑:“別開玩笑了,總共生了四隻,死了三隻,現在就剩這麼一隻,還不知佛祖會不會留它在人間。”

宋南宇和李然是在九十年代初先後到西藏的,李然跟隨部隊守衛西藏,宋南宇在西藏四處遊走,做各種生意。在一場酒宴應酬中,宋南宇幫李然仗義擋了幾次酒,兩個人結識成了兄弟。

李然愁苦地坐在椅子上,一聲接一聲地嘆息,不時看一眼籠子裡的小藏獒。

宋南宇知道他在擔心藏獒的費用,臨走時,在交費處代交了半個月的錢。

在西藏生活快二十年了,宋南宇深深地愛著這片土地。它的充滿刺激性的高海拔,它的幽深藍天、稀薄空氣,高聳連綿的山脈,淡藍色的曲折寬闊的拉薩河,它所孕育的犛牛和藏羊,它的歷經上千年的布達拉宮和大昭寺。

這些年,一波又一波的人進藏尋找神秘,一波又一波的人說著豪言壯志離開,西藏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只不過,人心變了。

自從上次看了那隻小藏獒,宋南宇心裡總是惦記著,每隔兩天,就要去寵物醫院看它。為了讓小藏獒早日健康起來,宋南宇在一個修行高深的喇嘛那裡,給小藏獒請了一個名字:平措。喇嘛說,平措是吉祥圓滿的意思,會護佑它的。

有時,宋南宇會在寵物醫院碰見李然,他對小藏獒已經失去了耐心,

一天下午,宋南宇跟朋友喝完甜茶,再次去醫院看小藏獒,李然正站在窗前發呆,他輕輕敲了沒關的門,李然回過頭來。

李然淡淡一笑:“來了。”

宋南宇“嗯”了一聲,走向小藏獒,有點驚喜地說:“這幾天,它的狀態好像不錯。”

李然沒有表情地看了一眼小藏獒,轉過頭問他:“你要不要養這隻藏獒,我看你挺喜歡它的,要不送給你好了,而且上次你也出了一些費用。”

宋南宇笑起來:“折騰這麼久,你打算放棄了?”

李然也悽慘一笑:“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吧,等今年冬天,那隻母藏獒交配再生下一窩,看看什麼情況吧。”

話已至此,宋南宇也不好再說什麼,讓小藏獒平措在寵物醫院又住一週,把它接回了住處。

宋南宇是一個沒多大野心的人,生意尚可,也無心繼續擴大經營,便交給手下人去打理,而他則把時間泡在茶館和書店裡,喝茶看書閒聊吃土豆,聽人來客往的故事。小藏獒平措的加入,讓他的生活添了許多趣味。

宋南宇細心且溫柔,小藏獒平措在他那裡生活一段時間,竟慢慢地活潑起來。每次出門,小藏獒都小跑著跟在他身後,陪他在大昭寺門前曬太陽,蹲在他喝茶的桌旁玩耍、追貓,遇見宋南宇跟別人聊天,還會像模像樣地衝上去示威一下。

拉薩的生活是慵懶的,散漫的,一天天地過,一年如一日。

一天,宋南宇坐在屋子裡看書。朋友走進來,突然叫到:“好長時間沒來你這裡,什麼時候養了一隻這麼帥的藏獒。”

這時,宋南宇才注意到,小藏獒平措的毛髮已經稠密起來,腰身變得寬闊厚實,兩隻眼閃著明亮靈氣的光,小臉長得極像小獅子。他驚訝地看著小藏獒平措,是從哪一天開始,它長得這麼大了。

當他再帶著它出門,才發現路人有意無意地躲著走。

不過,宋南宇仍然帶小藏獒平措去八廓街的老茶館喝茶,茶館的白貓有些害怕它的威風,見到就躲;宋南宇也牽著它去轉布達拉宮,等暮色一點點垂下,一人一獒,坐在布達拉宮廣場看紅白宮殿,來往遊客。

夜晚完全降臨時,小藏獒平措偶爾會吼叫幾聲,它的叫聲低沉渾厚,極有穿透力,彷彿能穿破拉薩城的燈紅酒綠,抵達無拘無束的草原。

宋南宇帶小藏獒外出時,聽鄰舍開始有意無意地談論它。他們說這隻藏獒越長越大了,他們說在院子裡養一隻藏獒不安全,他們說夜裡藏獒的叫聲會讓人嚇一跳。

宋南宇尷尬地應承,答應他們會想辦法儘快解決,儘量不給他們帶來困擾。

其實,宋南宇也不知道怎麼解決,他不能阻住小藏獒平措繼續長大,也不能阻止它半夜三更的叫聲,正當宋南宇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合適的人出現了。

那天清晨,宋南宇牽小藏獒平措去吃藏面喝甜茶,碰見央拉正開小車經過,她看見宋南宇,放慢車速跟他打招呼,身上的警察制服,讓央拉看上去格外英俊帥氣。

宋南宇起身離開小餐桌,帶小藏獒平措走到路旁:“央拉,這麼早去警隊啊!”

她說:“對啊,快到旅遊旺季了,這幾天有點忙。”

她閒扯幾句後,看了一眼小藏獒,好奇的問:“哪裡弄來的小藏獒,長得挺漂亮,能讓我玩幾天不。”

宋南宇哈哈大笑起來,藏族姑娘跟漢族姑娘不同,她們身上有著與生俱來的豪爽和大方,陽光與灑脫,甚至比很多男人更有氣魄和膽量。

宋南宇蹲下來,安撫幾下小藏獒的頭,給藏獒平措指示了一下車門。藏獒抬頭看了看他,跳上車子,繼續呆望著宋南宇。

央拉開心地看了一眼後座的藏獒,跟宋南宇道了別,開車走了。

宋南宇回到小餐桌把剩下的半碗藏面吃完,慢悠悠喝了幾碗甜茶,藍天上的白雲時聚時散,群山安靜站在遠方,路上的行人慢慢多起來......

3.

“以後我叫你諾布吧!”央拉坐在梳妝檯前化妝,扭頭看了一眼離自己不遠處的藏獒。

她已經換掉嚴肅又帥氣的警服,原本就精緻的五官,畫著不濃不淡的妝,看上去更加嫵媚動人,長髮散落在肩頭,半開背黑色長裙,把她的身材勾勒得誘惑迷人。這樣一身裝扮,簡直與白天的警察身份判若兩人。

她站在鏡子前又看了一遍,滿意地對鏡子裡的那個漂亮姑娘笑了笑,說道:“諾布,我們走吧。”

藏獒還有點不適應這個新名字,看著漂亮的新主人走了出去,也趕緊起身追上去。

一人一獒,走過喧鬧的街頭,拐進一家酒吧。裡面的服務人員看到央拉帶了一隻藏獒,快步上前告訴她,店內不能帶藏獒入內。

央拉看服務員是新來的,沒多說話,讓他把店長找來。店長看到是美女警察來了,閒聊幾句,說藏獒下次就別帶來了,酒吧里人來人往的不太安全。然後給央拉端來酒和小吃,就去別處忙了。

藏獒第一次來酒吧,覺得一切都新奇。它雙目有神地打量遊走的五光十色的燈光,觀察凳子上高談闊論或獨自喝酒的人,看舞臺中央扭動的人群,以及彈吉他彈琴唱歌的人。

它昂著頭,看到它的新主人單手託著下巴,正盯著舞池裡的人群看。

白天,她是警隊裡唯一的漂亮女警察,不言苟笑地處理雞毛蒜皮的小案子;晚上,她是性感嫵媚爽朗的漂亮姑娘,泡在夜店裡看人來人往,與陌生人一起狂歡。

央拉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來泡吧,有時一個人,有時和三五女友。她總是畫著恰好的妝,穿著性感的衣服,當然也是人群裡最受矚目的姑娘。她酒量很好,身體柔軟,無論划拳喝酒還是去舞池跳舞,都遊刃有餘。

平時,她都是跟卓嘎央金一群人來夜場,酒喝到一半,舞跳到盡興,就開始閒扯男人。如果剛好有男人搭訕,幾個姑娘能把男人挑逗得臉頰飛紅,逃無可逃。

今天,只有央拉一個人百無聊賴地閒坐著喝酒,她的姐妹們臨時有事取消了活動,她又不想悶在家裡,只能帶著藏獒來酒吧打發時間了。

酒喝到十一點,央拉和藏獒走出酒吧,儘管已經深夜,北京路依然有熱鬧的人群往來,有的三五成群喝得東倒西歪,也有男女勾肩搭背坐在臺階上聊天,還有散步的情侶和遊客四處張望。

“美女,要不要進去喝一杯”一個漢族男人攔在央拉麵前,臉上帶著調戲的壞笑,旁邊的男人也幫著搭訕。

央拉白了他們一眼,她今天心情不好,擱平時一定會好好戲弄他們一下,此刻她只不耐煩地說:“滾。”

兩個男人還想繼續糾纏,這時藏獒突然衝上前來,眼冒兇光,惡狠狠地衝他們吼叫一聲,隨時準備撲上去的架勢。兩個男人興許沒見過藏獒,頓時慌了手腳,大喊著救命一溜煙跑了。

央拉看著他們落荒而逃的狼狽模樣,被逗得蹲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央拉只帶藏獒去了一次酒吧,就再沒帶它去任何地方。她白天上班,晚上跟朋友泡吧,藏獒真就像她取的名字“諾布”一樣,被當成深閨寶貝圈養起來。

有時,她喝多了酒,回到住處,經常會蹲在藏獒面前,自言自語地對藏獒說些什麼。然後打開手機裡的一首藏語佛經,一直單曲循環,直到睡著。

那首藏語佛經,是她的喇嘛哥哥的錄音。在她五六歲時,阿媽突然去世,膽小的她不敢一個人睡覺,常常纏著喇嘛哥哥,喇嘛哥哥便每天給她唸經哄她入睡,

白駒過隙,在那一晚晚佛經的唱誦中,她長大了,當了一名警察。喇嘛哥哥也進了寺裡修行,很少見面。

可是現在的她,仍要夜夜聽著手機裡喇嘛哥哥的聲音,才能安心入睡。

央拉已經養了一段時間藏獒,它從不纏她。當央拉想起餵食,藏獒就吃一頓,忘記餵食時,藏獒也不叫,臥在院子裡或屋內一角發呆。

進入秋天時,央拉收到人生中的第二個噩耗,阿爸去世了。

當她開車趕到老宅時,親戚已經圍在一旁,喇嘛哥哥正在給阿爸唸經,指引方向。她見過幾次這樣的場面,臉上十分恭敬平和,心底卻有千萬個不捨和難過。

天葬事宜結束,各種瑣碎後事辦完,央拉拖著萬分疲倦的身心回到住處,看到原本健壯的藏獒瘦得如同一隻弱狗,頓時心疼了一下,又轉身出去,去市場給它買骨頭和肉。

等藏獒吃完豐盛的午飯,央拉說:“諾布,你不是我的玩物,我也不是你的主人,你來了有一段日子,該是把你送還回去的時候了。”

藏獒目不轉睛地看她,彷彿聽懂了她的話。

4.

慵懶的半下午,拉薩城晴空萬里、天空深藍如綢,悠然的白雲是綢布上的小碎花。而茶館裡的散客喝茶看書閒聊,望著拉薩城的房屋、遠處的群山,以及藍天白雲發呆。

央拉帶著藏獒爬上樓,笑嘻嘻地來到宋南宇面前,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藏獒已經地衝過去,在宋南宇面前歡快地跳著。

宋南宇儘管意外,但已經猜到大概。半開玩笑:“我的藏獒才去一個月功夫,怎麼變成狗了呢。”

央拉並不覺得歉意,反而被逗得大笑起來,一屁股坐在宋南宇對面的沙發裡。

他們在茶館喝了一下午茶,晚上走時,藏獒又跟在了宋南宇身後,比起他第一次從醫院帶回藏獒時,它已經長得很大了。

他一方面喜悅藏獒的歸來,同時又擔心藏獒的安置問題。當他帶藏獒回到住處,蘇夏正在煮晚飯,看到他帶回一隻藏獒,丟下鍋里正翻炒的菜,驚喜地向他們快步走來,蹲下來撫摸著藏獒。問他:“你從哪裡找來的藏獒,太漂亮了,你看,它的眼睛亮得發光,毛髮也光滑稠密,只是瘦了一點。”

宋南宇寵溺地看著她,瞅了一眼廚房,忙說:“小心你的菜炒糊了,吃飯時再詳細跟你說。”

蘇夏想起鍋裡的菜,慌忙起身,叫著完了完了,洗了手又去炒菜。

藏獒好奇地盯著這個姑娘,以前它還從沒見過她。她的身材苗條,長髮紮成馬尾,臉龐清秀乾淨,水汪汪的眼睛像湖泊。它還準備繼續觀察,聞到宋南宇給它準備的美食,瞬間吃貨本性暴露,歡快地跑去找食物。

晚飯時,宋南宇把藏獒的事情完整地給蘇夏講了一遍,藏獒安靜地臥在他腳邊,不時抬頭看看宋南宇,又看看對面的蘇夏。

就這樣,藏獒又回來了,重新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一天又一天,拉薩城一如往日地安靜美好。藍天是安靜的,山是安靜的,格桑花是安靜的,唯一動盪的是人心。

那天,蘇夏收拾好簡單行裝,背上包走到院子裡,宋南宇跟出來抱住她。他說,你要保重身體;他說,你要注意安全;他說,你把藏獒帶走吧,讓它陪著你。

宋南宇緊守牙關,獨獨不說:我愛你,你留下來吧。

是啊,他有什麼權利要求蘇夏留下來呢,他在內地有老婆孩子,有看似美滿幸福的家庭。而蘇夏呢,她那麼年輕漂亮、才華橫溢,未來有無數種可能,他不值得她停留。

然而,宋南宇又百般難捨難分,心如刀絞。他真心喜歡這個柔軟又固執的姑娘,她清香的長髮,乾淨秀氣的眉眼,野性而溫柔的身體。現在,一切都要走了,也許永遠都不再回來了。

藏獒站在臺階上,看著它的主人和那個叫蘇夏的姑娘擁抱著,它聽到他們在談論它。

然後,它看到蘇夏掙脫主人的胳膊,蹲下來招手叫它。於是,它開心地小跑到蘇夏身邊,跟著她上了一輛汽車。

宋南宇揮手跟他們告別,藏獒趴在後窗玻璃上看到主人一直在揮手,嘴裡大喊著什麼,直到車子拐彎開出小區,再看不到主人。

這時,藏獒才轉身看身旁的蘇夏,它看到她那兩隻原本水汪汪的眼睛裡,彷彿隨時要溢出水來。

她安撫著它說:“我們現在就要去山區支教了,那裡有一群可愛的孩子,還有許多有趣的動物。不管你以前有多少名字,從今往後,我只叫你多吉,我們相依為命。”

5.

“多吉,你看,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蘇夏高舉著手裡的兩根藏羊大骨頭,展示給小屋旁趴著的多吉。多吉看到骨頭,忽地躍起身,屁顛地跑向蘇夏,眼睛貪婪地望著她手裡的美食。

蘇夏笑著把骨頭遞給它,然後坐在臺階上,看多吉津津有味地嚼骨頭。

大多時候,多吉跟蘇夏吃一樣的伙食,只有當藏族人趕上喜事或節日時宰牛殺羊,他們給蘇夏送來一些葷味,多吉才改善一下伙食。雖是如此,多吉仍越長越漂亮,毛髮油亮濃密且蓬鬆,小跑跳躍的時候,腦袋上的毛髮被風吹得一直往後,露出來一張年輕威武的獅面,真是威風凜凜,令人驚歎。

白天,蘇夏在小學教孩子們語文歷史和音樂,多吉在小屋後的林子裡玩耍、捉鳥,或大搖大擺地沿著不大的村落巡邏,觀察勤勞的藏民和家畜。

蘇夏下午歸來,有時帶多吉去山裡玩耍,有時一人一獒,依靠著坐在小屋的門檻前,看太陽緩緩下山。西藏的夜比較涼,所以她就和多吉躺在同一張羊毛氈裡,羊毛短襖常常是多吉的味道。

蘇夏喜歡有著原始氣息的山區,古老的房屋和淳樸的藏民,孩子們眼裡燦爛明媚的光,山裡的野蘋果與經停的鳥,半山腰上悠閒吃草的牛羊,空中翱翔鳴叫的蒼鷹,藍得毫無瑕疵的天空,白得猶如山之巔白雪的白雲,她全部喜歡。

她不喜歡拉薩,那裡一日勝一日繁華,她熟悉的老房子被拆得所剩無幾,一座座彆扭的仿建築拔地而起。那些老茶館裡喝茶閒聊的人,以前聊的是家長裡短,笑容燦爛純粹;現在討論的是,哪裡的房子拆遷了,誰家賠償了多少錢。

儘管如此,每年仍有許多藏民從四面八方磕著長頭去布達拉宮,沿著古老的轉經道,一遍遍地行走,三步一匍匐地訴說執念,可是佛陀真能解決他們的煩惱嗎,還是尋求內心的安寧與解脫?

她不喜歡拉薩,卻深愛著住在拉薩城的那個男人。

那年,她在甜茶館第一次見宋南宇,就被他的氣質吸引了,在蘇夏的印象裡商人是狡猾勢力的,可是在宋南宇身上看不到分毫,反而有一種書香世家出身的文雅和內斂,他的談吐閱歷及博古通今的學識,讓蘇夏不由控制地喜歡。

明知宋南宇已經結婚,有老婆有孩子,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找他,甚至後來直接住在他那裡。白天跟他聊西藏聊信仰聊看過的書見過的人,晚上跟他相互纏繞,翻雲覆雨,百般纏綿。

整整兩年了。

寒暑假開始,蘇夏便趕往拉薩和宋南宇團聚,像拉薩城裡無數情侶那樣牽手走在大昭寺廣場,坐在茶館裡喝茶,閒聊半年裡發生的趣事兒。在深夜裡互相扒光衣服,相擁著用身體交談。假期結束,蘇夏再返回山區支教。

愛陷得深了,會讓人的忘記所有悲傷,也容易讓人迷失自我,走向終結。

南宇,我想去跳拉薩河,你要跟我一起嗎?

秋冬交接時,蘇夏給宋南宇發過去這樣一條短信。

手機馬上又收到宋南宇的回覆:可以。

很快,寒假來了。這一次,蘇夏不再是一個人返回拉薩,而是和多吉一起。

宋南宇來接他們時,多吉老遠就看見了他,也不管旁邊的蘇夏,一陣風似的直奔宋南宇跑去。氣得蘇夏在後面喊道:“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獒。”

宋南宇聽到蘇夏吃醋的聲音,溫柔地笑了,蹲下來揉了揉藏獒的頭,看著蘇夏淺笑如靨地一步步走向他們。

走到住處,剛打開院門,藏獒就尋著肉香味,找到了宋南宇提前給它準備的肉和骨頭,然後把一切拋置腦後,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不等晚上,宋南宇抱著嬌羞的蘇夏走過吃貨藏獒,上樓,把蘇夏扔到床上,胡亂地脫自己的衣服。蘇夏單手託下巴,側著頭安靜地笑,看宋南宇急忙脫衣的樣子。

他終於扯開最後一顆紐扣,也褪掉褲子,急不可耐地壓在蘇夏身上,幫忙脫她的衣服。

從床頭到床尾,兩個人忘我的擁抱著,纏繞著,在彼此的身體裡遊走探索,一次次找尋生命的至高樂趣。當兩個人終於停止糾纏,解脫似地平躺床上,蘇夏嬌喘著低聲問他:“南宇,我想去跳拉薩河,你要跟我一起嗎?”

宋南宇伸過胳膊把蘇夏擁到懷裡,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理了理她凌亂的頭髮,深情地看著她說:“我願意陪你去做任何事。”

6.

被譽為日光城的拉薩,一年四季的空氣都是乾燥的,只不過,極少降雨的冬季更加乾燥。天空還是深藍,白雲還是那麼白,山頂上蓋著一層明媚的白雪。大昭寺廣場閒坐著許多曬太陽的人,毫不拘束的姿勢,神情安逸且快樂。

宋南宇、蘇夏和藏獒多吉慢悠悠地走過廣場,爬上樓,坐在新修的茶館裡喝茶聊天,看旁邊莊嚴的大昭寺,目光穿過高高低低的房屋,看遠處起伏的群山。

宋南宇喜歡爬山,拉薩城的山十有八九他都爬過,那些遠觀相貌平平的荒山,只有走到近處,看到紅紅紫紫的小野花,一小叢的綠草和荊棘,還有歪脖樹上細碎的小紫花,才會突然有柳暗花明的驚喜。

他們吃飯喝茶,聊無關緊要的事,笑得乾淨陽光,時光靜謐而緩慢地流淌著,像極了多年前相識的下午。

一個晴朗天氣,蘇夏說想去拉薩河走走。於是,宋南宇開車帶蘇夏和多吉出去,車子開出市區,在一處有樹林有山有水的地方停了車。

陽光燦爛,把拉薩河照成一片波光粼粼的金色,旁邊光禿禿的樹林,遠處的高山都被映在河裡,藍天白雲也都在河裡躲著。多吉撒歡地石頭小路上跳躍著,他牽著蘇夏的手在河灘漫步,然後坐在河邊曬著太陽,相互依偎著。

蘇夏突然轉過頭,認真地問他:“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嗎,你說,你要陪我跳拉薩河。”

宋南宇怔怔地看著蘇夏,臉上扯出不自然的笑容,難道那不是戀人間瘋狂時正常的承諾嗎,怎麼能當真呢。

宋南宇沒有回答蘇夏,繼續摟著她的肩膀,看遠處的山發呆。

大概蘇夏不滿意他的反應,掙脫掉他的胳膊,站了起來,蹲在河邊用石子投水。

宋南宇沒有理會蘇夏的小脾氣,看多吉在不遠處玩耍,便走向多吉,跟它玩撿石頭遊戲。等他跟多吉玩得大汗淋漓,想起蘇夏,轉過身找她,才發現蘇夏正站在拉薩河中,河水已經淹沒到她的腰部,她還在往河水更深處走。

宋南宇急得大喊:“蘇夏,你幹什麼,趕緊回來,冬天水涼,身體會生病的。”

蘇夏回頭衝他莞爾一笑,也不回答他,繼續往前走。

宋南宇意識到蘇夏把相約跳河的事當真了,頓時慌了,再次大喊:“蘇夏,你快回來,我們不跳河,我們要好好活著。”

這時,河水已經到蘇夏的胸部,她半轉身看著宋南宇,認真地大聲問:“宋南宇,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跳河。”

宋南宇看了一眼河水,立馬本能地搖頭,他還沒曬夠拉薩的太陽喝厭酥油茶和甜茶,他還有許多沒爬的山許多沒見過的人,他還沒看到兒女長大成人,還有許多時光想要慢慢過。

蘇夏看宋南宇直搖頭,大笑著喊:“宋南宇,你就是個膽小鬼,比起愛我,你更愛你自己。”

宋南宇也苦笑:“蘇夏,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個膽小鬼,我貪戀短暫而美好的生活。你回來吧,以後還有很漫長的人生要過,沒必要為了兒女情長結束生命。”

蘇夏搖搖頭,失望地對他說:“南宇,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愛你愛到了血液骨髓,我不能想象某一天你離開我,回到你的老婆孩子身邊,我該怎麼辦。只有這一刻告別塵世,讓我的愛永遠定格,你才會永遠美好地存在我的身體裡。”

蘇夏說完,不回頭地向河水深處走。

宋南宇終於看清這個看上去柔弱的姑娘,骨子裡究竟有多大的倔勁和瘋狂。他管不了那麼多,脫下鞋子,躍身跳進水裡,拼命向蘇夏遊去,一邊遊一邊呼喊蘇夏的名字。

多吉看宋南宇跳進水裡,也跟在他後面跳了進去。

蘇夏再也不回頭地向前走,河水淹沒到她纖細的脖子。

蘇夏越來越危險了,宋南宇顧不上河水的冰冷,用最快的速度先前遊。藏獒多吉已經超過他,接近蘇夏了。當他終於游到蘇夏身邊,河水淹到她的下巴。他一把抱住蘇夏,不顧她的哭鬧和掙扎,聯合多吉拉扯著她向岸邊遊。

到岸上時,蘇夏已經昏過去,宋南宇抱著她上車,把她安放在寬闊的後排座位。多吉坐在副駕駛座,滴水的毛髮緊貼著頭和身子,看起來特別狼狽。

宋南宇打了個寒顫,瑟瑟發抖地握著方向盤,火速向市區醫院開去。

7.

蘇夏的夢境裡有宋南宇有藏獒多吉,他們明媚地笑著,牽手走在格桑花遍野的小路上,那條路可真長啊,他們牽著手一直走一直走,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多吉跑著跳躍著追蝴蝶,身上臉上沾著格桑花的花葉。

蘇夏突然感覺左手熱乎乎的,她強撐起雙眼,醒了。

她看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裡,多吉臥在床邊在舔她的手。

看到蘇夏醒了,多吉站起身,圍著床轉圈,興奮地望著她。

蘇夏的臉色慘白,她儘量讓自己坐起來,可是腦袋脹痛得厲害,身體也輕飄飄的,不聽使喚。

這時,房門開了,宋南宇提著一個保溫壺進來了。

“你現在正發著高燒,先躺下休息吧,我給你煮了湯,可以驅寒暖身。”宋南宇說著把保溫杯放在桌子上,然後坐到蘇夏旁邊,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看是否退燒。

蘇夏猛地坐起來,用胳膊纏住宋南宇的脖子,順勢躺進他懷裡。

她記不清在拉薩河都發生了什麼,只記得她走進拉薩河,一遍遍問宋南宇是否要跟他一起跳河。宋南宇拒絕了,她不回頭地走向河水深處,然後宋南宇抱住了她,多吉咬扯她的衣服。之後的記憶,便是一片空白。

蘇夏在醫院住了四天,還沒有完全退燒,她就出院了。比起身體的發熱難受,她心裡的難受更是千萬倍,而且無藥醫治。

她跟宋南宇躺在一張床上,隻字不提拉薩河的事情,他們日夜顛倒地糾纏、索取,每當蘇夏達到巔峰,她總想就這麼死了該多好,就死在他的愛裡,他的身體裡,哪怕不復輪迴。可是漸漸清醒的神經,又帶她回到無奈的現實。

一天下午,宋南宇去籤一個重要合同,蘇夏帶多吉走了。

回到山裡的小屋,她失魂落魄地哭了一整天,把宋南宇送的東西,摔的摔,燒的燒。當她把一隻紅黃絨布鈴鐺墜飾扔到門外的亂草叢裡,多吉像箭一樣地衝出去,把墜飾給她撿了回來。她氣憤地把墜飾從多吉嘴裡奪過來,再一次丟得遠遠的,多吉再一次衝出去。

她帶著哭聲喊:“多吉,不許撿,你給我回來。”

多吉回頭看了看蹲在地上的蘇夏,又轉過頭看著不遠處的墜飾,慢悠悠地走過去,把墜飾叼在嘴裡,像一個犯錯的孩子似的,眼睛低垂著走向蘇夏。

蘇夏看到多吉再次把墜飾叼回來,頓時眼冒火光,拿起牆邊晾衣服的木棍向多吉打去。木棍落在多吉身上,發出沉悶厚重的聲響,然後便聽到斷裂的木棍,清脆地掉落地上。

多吉不痛不癢地仰著頭看蘇夏,嘴裡仍然叼著墜飾,想讓她收下。

蘇夏氣得在房間裡四處亂轉,看到櫃子上有個鐵棍,便拿起鐵棍,怒氣衝衝地走向多吉。然後,只聽到一聲鐵棍落在皮肉上的沉悶,多吉“嗷”地一聲慘叫,倒在地上,墜飾也隨即叮噹掉落,蘇夏手裡的鐵棍彎了。

看著躺在地上痛苦的多吉,蘇夏突然自責起來,丟掉鐵棍,心疼地抱著多吉,放聲大哭。多吉舔著她臉上的眼淚,無聲地安慰她。

紅黃絨布鈴鐺墜飾,躺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把時光帶去夏天。

那天,蘇夏穿著紅色長裙,坐在書店裡等宋南宇。宋南宇來的時候,給她帶來一串紅黃絨布鈴鐺墜飾,那是很別緻的一串,窄窄的紅黃布條上畫著手抄藏經文,金剛結紅黃參半,鈴鐺小巧可愛。宋南宇說,這是他在佛前給她求來的。

蘇夏搖著鈴鐺墜飾,興奮地撲過去抱住宋南宇,剛熟識的藏獒站在一側,看著蘇夏開心地抱著主人,威嚴的臉上似乎也在笑。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蘇夏把多吉打傷了,山裡沒有醫院,蘇夏只能背上揹簍,上山找草藥。冬天天冷,草藥難找,她往往在山裡呆一天,黃昏時,才帶著幾顆草藥從山裡下來,把草藥搗碎,敷在多吉表皮的傷口上。

十幾天後,多吉的身體恢復了,它變得特別黏蘇夏,蘇夏走到哪裡它便跟到哪裡。

蘇夏終是無法忘記宋南宇,也放不下心裡的惦記和思念。明知是自己陷得太深,對方不過小打小鬧,可她無法把控自己的思想,在深夜裡一次次以淚洗臉,拉薩河邊發生的一切,他們無數次的水乳交融,在夢境裡一遍遍重現。

轉眼間,四個月過去了,蘇夏終於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了。

她收拾好行李,帶上被多吉撿回多次的墜飾,關上小屋,帶著多吉走出山區,坐車去了一片遼闊的草原。

繁華的拉薩城不屬於多吉,偏僻逼仄的山區也不屬於,只有遼闊壯美的大草原才是多吉真正的家。她看著多吉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寬闊挺拔的身影,是那樣的氣宇軒昂,高貴霸氣。

青草氣息的風吹過來,撥亂她柔軟的長髮,吹得她的長裙抖動,把她心裡灌滿遼闊的青草和藍天白雲。

有一個年老的牧民在獨自放牧,蘇夏走過去,和老牧民並排坐著,閒聊去年的收成和牛羊的情況,多吉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玩耍。

臨走時,蘇夏跟老牧民說:“波拉,我想把多吉送給你,我不會收你任何東西,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永遠不要給它改名字,它要永遠叫多吉。”

然後,蘇夏離開西藏,獨自去了青海。

8.

一年又一年,草原經歷著茂盛與荒涼的變更,一個老牧民,一隻叫多吉的藏獒,在草原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守護著一群牛羊。

有時,放牧的牧民問起藏獒,想用五頭犛牛跟老牧民換,老牧民往往一口回絕。

草原上的風吹過來,又吹過去,一切都看似雲朗日明,可總有一些人的心底暗藏歲月結下的痂,一碰就疼,那些生命裡來過又消失的人,真是再也不見。

時間的大齒輪一往無前地轉動,把無數懷舊的人,拋之身後。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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