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妻自盡的天才詩人:黑夜給了他黑色的眼睛,但是……


一段愛情

如果愛到極致會是怎樣?

可能是童話,但也可能是悲劇

悽美,乃至殘酷


【今日由頭】

1993年10月8日

顧城殺妻自盡

1

1993年10月8日的下午,新西蘭奧克蘭市的激流島。

顧鄉看到弟弟忽然走進了屋子,走到盥洗臺旁洗手。

顧鄉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弟弟洗完手後,轉身又向門口走去,隨後說了一句話:

“我現在去死,你別攔著我。”

顧鄉大吃一驚,連忙問弟弟怎麼了。

弟弟回答:

“我把謝燁給打了。”

顧鄉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她奔出屋子,很快在屋外的草叢裡找到了躺在那裡的謝燁,滿臉是血。而當她想起去找弟弟時,發現他已經上吊自殺了——用的是晾衣服的銅芯塑皮繩子。

謝燁,是顧鄉弟弟的妻子。而她弟弟的名字,在今天可能知道的人越來越少,但在20多年前的中國文壇,卻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即便不知道他的名字,至少很多人都知道那首著名的《一代人》: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但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這首詩寫於1979年,作者就是顧鄉的弟弟。

他的名字,叫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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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


2

1956年9月24日,顧城出生在北京。

其實按籍貫算,顧城應該是一個上海人,因為他的父親顧工就是一個上海人。

1945年參加新四軍的顧工,也算是一個“老革命”,他曾擔任過新四軍政治部文工團團員、三野政治部文工團創作員,創作過不少小說,劇本,還有詩歌。

1968年,顧工也沒能倖免於那場浩劫,從北京被下放到山東的一個部隊農場。顧工是帶著全家去的,其中包括那一年才12歲的兒子顧城。

在農場裡,顧城每天和父親一起拌豬飼料,餵豬,以及無所事事。這些在成年人眼裡看起來無法接受的生活,在顧城看來卻是非常有趣和新鮮的體驗——可以不和人打交道。

顧城從小不喜歡和人說話,家裡如果來了什麼客人,他就會立刻逃開。而當別的孩子和同齡小朋友玩耍的時候,他寧可一個人躲到樹下看螞蟻。自從跟著父親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後,顧城顯得更加孤僻。當地人說方言他們聽不懂,他們也不願意接觸當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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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的全家福。小女孩是顧城的姐姐顧鄉。小時候,顧城只願意和姐姐說話。

在這樣的環境下,父親其實成了顧城人生的重要引路人。

一方面,也算是詩人的顧工,抓住一切機會培養自己兒子的文學興趣。在農閒時,父子倆對著田園風光,可以一首接一首地賦詩。

而另一方面,顧工又決定不讓兒子和當地的孩子一起去上學,而是認為自己有一套教育方法能把顧城教育得更好。所以,當別的同齡孩子在學校裡開始初步感受群體和社交時,小顧城卻待在——他非常樂意——自己構建的孤獨城堡。

1969年,13歲的顧城發表了自己第一首正式的詩歌——雖然在此之前,他其實已經寫過好多首頗具靈氣的詩,最早一首甚至寫於6歲,是姐姐顧鄉代筆的。

13歲顧城寫的那首詩,叫《我的幻想》:

我在幻想著,

幻想在破滅著;

幻想總把破滅寬恕,

破滅卻從不把幻想放過。

這首詩時至今日讀來,仍能引發很多人共鳴,而如果考慮到這是出自一個13歲孩子之手,更是讓人驚詫。

驚詫的人中,就包括顧城的父親顧工。

一方面,顧城在寫了自己的第一首詩歌之後,就開始在文學尤其是詩歌方面表現出了驚人的才華。在1974年全家返回北京後,顧工發現兒子顧城確實堪稱詩歌方面的天才。隨著顧城的詩作發表得越來越多,影響越來越大,任何父親都有理由為兒子感到驕傲。

但另一方面,在欣喜的同時,顧工卻也有了隱憂。

因為他發現,兒子雖然已經成年,但詩歌裡卻依舊透露出濃烈的孩子氣,以及和現實完全脫節的想法,而且就詩歌本身而言,他覺得也不算正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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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

為此,革命出身的顧工曾專門帶著顧城去了重慶的渣滓洞和白公館,希望這些革命舊址能給顧城帶來一些觸動,讓他的詩歌能向更積極的方向發展。

但是,顧城流著淚寫出的詩歌是《結束》:

一瞬間——

崩坍停止了,

江邊高壘著巨人的頭顱。

戴孝的帆船,

緩緩走過,

展開了暗黃的屍布。

多少秀美的綠樹,

被痛苦扭曲了身軀,

在把勇士哭撫。

砍缺的月亮,

被上帝藏進濃霧,

一切都已經結束。

顧工嘗試著勸兒子:“把‘頭顱’換成‘鵝卵石’不好嗎?太恐怖壓抑了。”

顧城回答:“不,我不能這麼寫,我不允許我這麼寫!”

顧工知道,自己無法再影響兒子了。

但他相信,肯定有人能影響自己的兒子。

3

1979年,在一列火車上,23歲的顧城遇見了一位姑娘。

那個姑娘,叫謝燁。

和顧城正好相反,謝燁出生在北京,卻在上海居住。

顧城在後來給謝燁的情書中,這樣回憶當初兩人在火車上的邂逅:

“買票的時候,我並沒有看見你,按理說我們應該離得很近,因為我們的座位緊挨著。火車開動的時候,我看見你了嗎?我和別人說話,好像在迴避一個空間、一片清涼的樹。

……

晚上,所有的人都睡了,你在我旁邊沒有睡,我們是怎麼開始談話的,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你用清楚的北京話回答,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夢幻的魚群,鼻線和嘴角有一種金屬的光輝,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給你念起詩來,又說起電影又說起遙遠的小時候的事。

你看著我,回答我,每走一步都有回聲。我完全忘記了剛剛幾個小時之前我們還很陌生,甚至連一個禮貌的招呼都不能打。現在卻能聽著你的聲音,穿過薄薄的世界走進你的聲音,你的目光,走著卻又不斷回到此刻,我還在看你頸後的最淡的頭髮。”

那天在火車上,顧城看到謝燁準備下車,就立刻把自己的地址寫在了一張紙條上,魯莽地走上前去,一把塞到了謝燁的手裡。

那麼謝燁的感想如何呢?從她後來寫給顧城的情書,也可以看得出來:

“你是個怪人,照我爸爸的說法也許是個騙子,你把地址塞在我手裡,樣子禮貌又滿含怒氣。為了能去找你,我想了好多理由,我沿著長長的長著白楊樹的道路走,輕輕敲了你的門,開門的是你母親,她好像已經知道了我,就那麼注意地看我。你走出來,好像還沒睡醒,黑鋼筆直接放在口袋裡。你不該同我談哲學,因為衣服上的墨跡惹人發笑,我想提醒你,又發現別的口袋同樣有許多墨水的顏色,才知道這是你的習慣。

我給你留下地址,還挺傻地告訴你我走的日子,離開那天你去送我,我們什麼都沒說,我們知道這是開始而不是告別。你會給我寫信麼?你說會的。寫多少呢?你用手比了比,那厚度至少等於兩部長篇小說。”

毫無疑問,字裡行間,兩人已經產生了強烈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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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燁

但在那個年代,可以說是“沒有固定工作”的顧城,是很讓謝燁父母擔心的。為了追求謝燁,顧城特地搬去了上海,在謝燁居住地附近的武夷路上買了一套簡陋的民居。他甚至願意接受謝燁父母的要求,去醫院檢查了精神疾病——那時,謝燁的父母已經開始懷疑他在精神方面可能有些障礙。據顧城的上海友人毅偉回憶,那次檢查,顧城對醫生聊了很多弗洛伊德,醫生給他開具的證明是:沒有疾病。

當然,在這段感情中,擁有決定權的還是謝燁。

作為一個同樣愛好文學和詩歌的女性,謝燁無法掩飾自己對顧城的仰慕和愛意,在顧城追求了四年之後,兩人在1983年終於結婚。

在顧城的父親顧工看來,謝燁是上天賜給顧城的禮物,兩人的婚後感情好得簡直無法形容,“每天連買菜都是手牽手一起去的。”

而詩人舒婷也曾這樣回憶顧城夫婦婚後的生活:

“他們連一毛錢都沒有。有一次有人給他寄了一筆稿費,很多,一百五十塊。他就很開心,和謝燁兩個人手拉手穿過一個很大的公園,手拉手去存在銀行裡。可到下午就發現了,必須領十塊錢買白菜。然後又手拉手去領了十塊錢。第二天早晨,又發現他們的自行車胎破了,就跟謝燁手拉手,又去領了十塊錢。然後那個銀行的小姐就打趣他:你能不能把下午的十塊錢也一起領了。我覺得太好玩了!一百五十塊錢對他們就是鉅款。然後我就開玩笑說他們:你們一直走路鞋破了,再去領十塊錢買雙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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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和謝燁

而謝燁本人,也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

這對夫婦的共同好友文昕回憶起當時的謝燁:

“那時的謝燁是一個無比幸福快樂的妻子,她對人生充滿感激,因為她擁有一份令她沉醉的愛。她常說她和顧城的愛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她一直不停的向我們周圍的人講述她的快樂。她的感情真誠自然,感染了周圍的每一個人,也深深感染了我,我那時把她和顧城的婚姻看成是崇高的理想。”

這是一段值得所有人羨慕的愛情,如果能一直這樣持續下去的話。

可惜,沒有如果。

4

顧城和謝燁的愛情無疑是純粹的,但純粹到極點,也帶來了很多意外。

首先,顧城對謝燁體現出了無盡的依賴——遠遠超乎愛情,是那種嬰兒對於母親的依賴。

顧城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差,或者說,他認為做這些事是毫無必要的。所以顧城所有的衣食住行和生活起居,都由謝燁打理照顧。

但與此同時,因為依賴,所以顧城又對謝燁有極強的控制慾。

比如儘管一日三餐都由謝燁負責買汰燒,但顧城不希望謝燁把飯菜分開做,要實行“一鍋煮”,因為這能節約火。甚至在顧城寫作的時候,他要求謝燁不能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因為他希望“一抬頭就能看見她的笑臉”。

但對於這一切,謝燁都接受,因為她也深愛並且仰慕顧城。她服從顧城的要求,辭去了工作,也不再進修,慢慢從一個同樣有追求,有想法的文學青年,變成了顧城背後的那個女人——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個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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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燁和顧城初結婚時,日子過得非常清苦,但兩人卻非常快樂

上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隨著顧城的大量詩歌發表,他的名氣越來越響,而中國文壇以顧城為代表的“朦朧詩”一派也開始迅速崛起。1982年,顧城成為北京市作家協會成員,1985年成為中國作家協會成員,開始受到正式的認可。

1988年,是顧城和謝燁夫婦命運發生改變的一年。在之前周遊西歐和北歐諸國進行文化交流和講學之後,他們來到了新西蘭的激流島,在獲得了新西蘭的技術移民資格之後,決定在此定居。

這是一個面積達92平方公里,常住人口卻只有幾千人的島。但顧城第一眼就看上了這裡:“這是我12歲以來一直尋找的地方”。於是,他們在這個島上買下了一棟雖然頗大但很破舊房子,養上了幾百只雞,開始過上了一種與世隔絕的田園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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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和謝燁在激流島上的故居

顧城說他不想影響母語寫作的水平,所以拒絕學習英語。而謝燁只能一個人學英語,學開車,在外面打工,在家裡養雞,洗衣,燒飯,以便能讓顧城專心地畫畫和寫作。儘管顧城始終表現得像一個孩子,但謝燁除了有時感到疲憊之外,並沒有過什麼其他想法。

直到他們倆的孩子來到這個世間,謝燁才開始感到,兩人之間原來可能真的存在裂痕。

兩人愛情的結晶是一個兒子,謝燁把他叫做“小木耳”。但是,作為父親的顧城卻非常不喜歡這個孩子。一方面,他並不想要孩子,如果一定要有孩子,他希望是一個女兒。顧城似乎一直有一個“女兒國”的幻想,而兒子的到來打破了他的夢想。另一方面,他認為孩子晚上的啼哭吵鬧打擾了他的寫作,弄得他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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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謝燁和兒子

詩歌評論家鍾文作為夫婦兩人的朋友,回憶有一次聚餐時聽謝燁說了這樣一件事:

謝燁在外面打工,準備好了奶糕讓顧城在飯點時喂兒子吃。結果有一次謝燁下班晚了,回家發現顧城餓了就把奶糕吃掉了,也不管兒子。

當時鍾文勸謝燁:“你當初嫁給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他是個孩子,生理會長大,但心理永遠不會,所以才能寫詩。”

但在謝燁看來,這不僅僅是顧城的“不成熟”,而是他對家庭的不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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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著名的形象,就是帶著“一截”帽子。他對這頂“帽子”有很多解釋,心情不好時就簡單說為了“保暖”,心情好時,會說是“避雷針”或者用來發洩怒氣的“煙囪”。事實上,這是他把一條舊牛仔褲裁剪出的一段,但確實成了他獨具一格的標誌。

在顧城的再三要求下,謝燁最終只能把“小木耳”託付給當地的一家毛利人家庭寄養。每次她去看望自己的兒子,那位毛利人老太太都會責備她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每在這個時候,謝燁就心如刀割。

但真正造成顧城和謝燁巨大裂痕乃至悲劇的,不是因為一個孩子,而是因為另一個女人。

5

那個女人,叫李英。

1986年的夏天,北京作協在昌平舉行了一個關於新詩的研討會,顧城夫婦應邀參加。在那裡,他們第一次見到了李英——作為參加社會實踐的北京大學分校中文系大四學生,被指導老師謝冕帶到了會議上。

當時,謝燁、李英還有另一位女作家文昕被分到了一個宿舍,謝燁經常向兩位室友講自己和顧城的傳奇戀愛經歷和顧城的各種故事。據文昕回憶,李英當時聽到感動時,會把自己蒙進被子悄悄流淚。

在那次會議上,有人批評顧城的新詩,謝燁反駁後憤然離場,而李英則哭著發言,為顧城辯護。經過那四天的會議,顧城夫婦和李英成為了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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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依次為:顧城,謝燁,李英,文昕

仰慕終成愛慕,很快超出了“好友”的界限。

1987年5月,顧城和謝燁收到了德國明斯特“國際詩歌節”的邀請,準備去歐洲做一次巡訪。在夫婦倆要離開的前一晚,李英當著謝燁的面,哭著向顧城表白,傾訴自己對他的愛慕。

當時的顧城很受震動,以至於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和我天生是一模一樣的,我們太像了。謝燁不一樣,她是我造就的。”

當時謝燁就在一邊翻著雜誌,不知心裡如何作想。

顧城夫婦在新西蘭定居期間,依舊和李英保持著通信來往,尤其是顧城。在“小木耳”出生之後,疲憊於丈夫和兒子之間抉擇的謝燁,做出了一個當時外人完全看不懂的決定——

用自己省吃儉用節約下來的錢,為李英辦好一切手續,買好機票,請她來新西蘭和他們一起居住。

顧城的姐姐顧鄉第一次知道這件事後非常震驚:“怎麼可以這樣?!”而謝燁的回答是:“他也沒怎麼樣啊。”而至於顧城的態度,當然是求之不得——李英的到來,進一步完善了他對“女兒國”的追求。

這段至今讓人無法理解的生活方式,謝燁一開始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在家裡,李英洗澡時,指定要顧城送毛巾,顧城不好意思,謝燁還說:“人家叫你去,你就去呀!”

在這個三人世界裡,李英自比林黛玉,而謝燁則是薛寶釵,而顧城,自然是賈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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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燁,顧城和李英


謝燁原本還算可以接受這種局面,直到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她發現不對了:從靈魂到肉體,顧城都開始真正痴迷李英了。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丈夫可能要被人搶走了。

1992年初,德國學術交流中心給顧城批了一筆經費,邀請他和謝燁去德國訪問交流。謝燁決定抓緊這次機會和李英攤牌:“如果我們回新西蘭後你還在,我就認命,承認這是天註定。”

李英接受了謝燁的提議。

當顧城夫婦回到新西蘭時,發現李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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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後來曾出書《魂斷激流島》(麥琪是她筆名)。在這本書裡,李英的傾向比較明顯:她只是出於純粹的仰慕,而一切都是顧城主動。她甚至暗示兩人在新西蘭的第一次發生關係是顧城“強迫發生”的。之後文昕和顧鄉都曾公開表示李英說的很多話顯示的是“人品問題”。

謝燁以為,終於可以迴歸到正常的夫婦生活,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丈夫精神卻崩潰了。

顧城開始四處打聽李英的消息,最終終於讓他打聽到了,卻給他帶來更大的折磨——李英嫁給了一個大她20多歲的英國移民。

這是讓顧城完全無法接受的現實。

在丈夫精神萎靡的時候,謝燁又想到了一個辦法:她建議顧城寫一本回憶錄似的小說,記錄他、李英和自己的故事。

按照謝燁原先的初衷,是希望顧城能夠從萎靡中振作起來,並且通過這本小說的寫作,能體會到她作為妻子一路走來的含辛茹苦,以及認識到李英只是一個後來的“第三者”。

但這本後來取名為《英兒》的小說,卻成了顧城懷念李英的最大寄託,他花了很大的筆墨來回憶對李英的感情,尤其那些纏綿的場景也毫不避諱。

顧城不會用電腦,整本小說,是謝燁幫忙用電腦打出來的——那些丈夫瘋狂依戀另外一名女子的文字,一個字一個字敲打在鍵盤上,也敲打在謝燁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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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米”是顧城給謝燁起的筆名,因為顧城說:“雷為神,詩為靈”,而謝燁就是他的“詩歌之神”

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崩潰之後,顧城慢慢走了出來,他發現自己生命中唯一不可缺少的女性,還是謝燁。沒有人知道顧城當時是否真的就此決心和謝燁好好過日子了,但至少他開始做出一些努力,比如想過把“小木耳”接回家。

但是已經晚了。

謝燁也遇見了自己的追求者。

6

追求謝燁的男士,被稱為“大魚”(也有說“大渝”)。

大魚是謝燁隨著顧城在德國訪問期間認識的,是已經獲得德國國籍的中國流體力學博士。

在大魚身上,謝燁感受到了顧城所無法具備的東西:懂生活,有情趣。並且兩人在一起時,總是大魚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不需要謝燁操心。

在一段疲憊的愛情長跑中,一方始終沒有下定決心離開,往往可能是因為之前沒有(或沒打算)遇見更好的人。

毫無疑問,謝燁的情感世界起了波瀾。

很快,謝燁的異常被顧城發現了。對李英甘之如飴的顧城卻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現實,暴跳如雷,並且第一次打了謝燁——用手死死掐住了謝燁的脖子。

夫婦兩人的爭吵驚動了鄰居,鄰居選擇了報警。警方趕到後覺得顧城有暴力傾向,要將他送進精神病院,為期三個月(一說這事情發生在德國期間)。事實上,顧城所在的社區居民都認為他有暴力傾向,因為有一次社區居民投訴顧城家養雞干擾鄰居生活,結果顧城憤怒地把自己的雞全都砍死,蒐集了幾百只雞頭裝在一個麻袋裡扔給了社區官員,後者被嚇得半死。

但是,謝燁站了出來,作為受害者但同時也是妻子,拒絕簽字。

不過,經過這次事情,謝燁的決心卻更堅定了——她決定帶著兒子,離開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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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

這一次,顧城真的慌了。

他曾給好友文昕寫信:

“文昕,醒了才知道人心有多冷,我愛是因為我渴望,也是因為我恐懼。我怕世界把她們拿走,我是不值得被愛的,所以我不會愛人。……謝燁只要離開我,死就到我面前來了,她的生命力真強,你看見過她多好看,在花園裡,我因離光太近已經瞎了。”

1993年10月初,謝燁和顧城其實已經進入了離婚談判,而這時候傳來了消息:大魚要來新西蘭接謝燁。

儘管早已預知過結局,但顧城覺得這一切還是來得太快了,他其實還想再努力一下的。事實上,顧城不僅僅在起居上完全依賴謝燁,不會英語的他平時和人交流也要依靠謝燁,可以說,他已經完全離不開謝燁了。

所以,他認為謝燁在把自己逼入絕境。

10月8號那天,大魚登上飛往新西蘭的飛機,還和謝燁有過溝通。

等他下飛機的時候,卻已經無法聯繫謝燁了。

7

按照顧鄉的回憶,10月8日下午她發現謝燁的時候,她還在呼吸。

謝燁的傷在右邊額角,不清楚是怎樣受的傷。當時謝燁的身邊有一把斧子,所以後來相當長一段時間通行的說法,是“顧城用斧子劈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根據後來新西蘭警方的公佈,斧子與謝燁的死亡無關。

當醫生趕來的時候,顧鄉回憶自己對醫生的要求是先快救謝燁,醫生提出去看看顧城,而顧鄉的回答是:

“別管他!先救她!她不能死!”

而當得知顧城已經死了之後,作為姐姐的顧鄉的第一反應,卻是:

“我心裡在暗暗地兇狠地恨他,想著他罪有應得;又無可奈何地隱隱作痛。”

謝燁在用直升機送醫院不久後重傷不治。警方在現場發現了顧城留下的四封遺書,字跡潦草,一看就是臨時匆忙寫就。

第一封推測是原本寫給父母家信,但後來臨時加了個“姐”,成了遺書。信中聲明房子歸兒子木耳,稿費和《英兒》書稿拍賣的錢給父母,其他書稿都歸姐姐。

第二封單獨寫給母親,開頭就是一句:“今天我過不得了,燁要跟別人走,木耳我也得不到。媽媽,我沒法忍了,對不起。”

第三封單獨寫給姐姐顧鄉,叮囑姐姐要幫媽媽把自己後事做好,並指出“我是受不了了,他們得寸進尺。”

第四封,顧城選擇寫給自己當初並不歡迎他來到世間的兒子“小木耳”,也叫“三木(Sam)”,在信中的最後一句,顧城寫道:

“三木,我只有死了。願你別太像我。

爸爸 顧城”

【饅頭說】

顧城曾給謝燁寫過一首詩,在他們熱戀的時候。

“今天,

我和你,

要跨過這古老的門檻。

不要祝福,

不要再見,

那些都像表演。

最好是沉默,

隱藏總不算欺騙,

把回想留給未來吧。

就像把夢留給夜,

淚留給大海,

風留給帆。”

現在回過頭來看,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毫無疑問,顧城當然是天才的詩人。但也正是他的天分,成為了這出悲劇的最主要根源。

天才的詩人都是痛苦的,因為他們對這個世界的感觸完全超出我們凡夫俗子。只是,痛苦可以往自己內心深處挖掘,感情可以找到各種渠道宣洩,一條最基本的原則應該是:不能給別人帶來痛苦,更不能剝奪別人的生命。

顧城的好友舒婷後來回憶起顧城時,曾說過這麼一段話:

“這塊傷疤挖掘起來還是疼痛不已。結局永遠無法挽回無法遺忘。只有謝燁有權寬恕。我深信,她已經寬恕過了。”

也對,也不對。

對的是,只有謝燁有權寬恕。

不對的是,我們都不是謝燁,舒婷也不是。

(完)

1、《我面對顧城的最後十四天》(顧鄉 著 ,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4年)

2、《顧城:從迷戀到迷失》(央視網·《家事》,2013年4月27日)

3、《偉大的詩人在生活中一敗塗地》(沈禕,《東方早報》,2013年10月8日)

4、《一個本真的詩人無法逃避的悲劇》(沈禕,《東方早報》,2013年10月8日)

5、《顧城辭世20週年 舒婷深情回憶與其相識之初》(羅皓菱,《北京青年報》,2013年10月8日)

6、《唐曉渡談顧城:我們這代人都有病,他在撤退時出現了問題》(鳳凰文化專題,2013年10月)

7、《“詩意化”顧城出軌、殺妻行為的人,你的良心不會痛嗎?》(晏凌羊,微信公號“晏凌羊”,2017年10月7日)

8、《顧城與謝燁:精神成了靈魂的殉葬品,此為人類孤獨的癥結所在》(李丹,微信公號“佳人”,2015年10月9日)

9、維基百科,百度百科“顧城”,“謝燁”,“麥琪”詞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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