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王陽明實踐哲學的精義(下)

編者按:2018年9月15日-16日,第三屆生命與國學高峰論壇在湖北武漢召開。來自全世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專家學者匯聚一堂,圍繞“傳統文化與軸心時代”的主題,為化解人類各種危機,走出時代困境探尋新出路。本平臺將陸續發佈參會嘉賓的論文,以饗讀者。

論王陽明實踐哲學的精義

——以“龍場悟道”及心學的發生學形成過程為中心(下)

張新民

論王陽明實踐哲學的精義(下)

張新民教授


作者簡介:張新民先生,貴州大學教授、國內外著名陽明學者、歷史學家和文化學者,中國文化書院榮譽院長。

摘要:“龍場悟道”是王陽明一生思想發展最引人注目的轉折性事件,以其為中心線索展開多方面的分析,即可看到他“悟道”之前實有一個長期漸修的過程,主要是如何透過方法證入形上本體,從而獲得“讀書學作聖賢”的本體論依據。“悟道”之後亦有一個境界不斷昇華圓融的發展過程,主要是依據本體開出修行實踐方法,從而旁助他人同自己一樣證入形上本體。他的哲學可說是生命的本體的實踐哲學,不僅要在體用關係上將本體界與現象界打通,而且更要在現實生活中將本體實踐、道德實踐、政治實踐合為一體,從而建構一個充滿了良知溫暖和天理精神的人文化成世界。

關鍵詞:王陽明;龍場悟道;功夫系統;生命學問;本體實踐學

論王陽明實踐哲學的精義(下)

三、“百死千難”的悟道實踐經歷

王陽明用釋道兩家的方法修行靜坐,在道境上已有所悟入,但最終為什麼又徹底放棄,選擇了一條早年即已決定並嘗試走過的儒家道路呢?《年譜》說他在陽明洞修習,“已而靜久,思離世遠去,惟祖母岑與龍山公在唸,因循未決。久之,又忽悟曰:此念生於孩提。此念可去,是斷滅種性矣。”緊接著的第二年,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公案:他“往來南屏、虎跑諸剎,有禪僧坐關三年,不語不視,(陽明)先生喝之曰:‘這和尚終日口巴巴說甚麼!終日眼睜睜看甚麼!’僧驚起,即開視對語。先生問其家。對曰:‘有母在。’曰:‘起念否?’對曰:‘不能不起。’先生即指愛親本性諭之,僧涕泣謝。明日問之,僧已去矣。”(《王陽明全集年譜》)後人據此稱道他“真正法眼”,並以為“不為異道所惑,非大智不能”(《陽明先生集要·年譜》),似非誇大過譽。可見他之所以不願放棄儒家的道路,實際即為不忍丟棄人間社會最重要的倫理親情。丟棄親情在他看來就是隻知守寂耽靜不能活潑起用的“斷滅空”,就是切斷了最能代表人的生命創造活力的“種性”。所謂“種性”即人性落實於“心”再外化為“行”的生命成長,當然也是實現生命潛能或人生價值必不可少的本源性創造生機。而“愛親”既是人類社會生活最基本的生存經驗和情感經驗,也是儒家建構倫理世界最本源的生命創造基石。王陽明後來強調“只說明明德而不說親民,便似老、佛”;又認為“大抵二氏之學,其妙與聖人只有毫釐之間”(《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上》)。而親民之說實本於孟子“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孟子·盡心上》),依然代表了儒家由“體”而“用”的一條社會化實踐路錢,與釋老的區別顯然不在“體”而更在“用”上,適足以說明儒家既要深入的心性深處來護守人的“種性”,又要積極用世以展開各種“親民”的社會化實踐活動。內在的隱秘的心靈秩序與外在的顯象的人間秩序,在真正的儒家學者看來是一體不二的,因而“修己治人,本無二道”(《王陽明全集·答徐成之》),“明明德”與“親民”必須打併為一片。只有真正步入內外一體的“至善”境域,才能確保每一個體都能最大化地實現生命的意義與價值。

但是,王陽明畢竟在功夫論上得益於釋老之學者頗多,即使“種性”之說也本自佛教。他後來用致良知說來統攝形上與形下,既重視本體也突出功夫,便特別強調:“只是一念良知,徹頭徹尾,無始無終,即是前念不滅,後念不生。今卻欲前念易滅,而後念不生,是佛氏所謂斷滅種性,入於槁木死灰之謂矣”(《王陽明全集答陸原靜書》)。這當然仍是前面提到的收放心的功夫,但顯然是以良知作主腦有體有用——依體起用,又攝用歸體——的儒家進路的功夫。更重要的是他還特別強調良知之道即是生生之道,“良知即是天植靈根,自生生不息;但著了私累,把此根戕賊蔽塞,不得發生耳”(《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下》)。良知既是“天植靈根”,當然就是與天道相通相契的形上本體。天道自然法則的本質就是創生化育,人當然不可能是天道自然法則的例外,同樣也要生生不息謀求創造發展,所謂發展就是實現生命的全部價值,必然不能脫離社會化的人生實踐場域,否則便意味著“種性”或“天植靈根”的枯萎窒息。可見無論本體論或功夫論,在真正的儒家看來,都必須以天道的活潑起用及社會化的躬行實踐來作為衡量標準,都以維護人的生存、生活及創造發展為根本目的,不容許任何破壞人的生命成長和戕害人的人格尊嚴的行為存在。

由此可見,王陽明要成就的乃是儒家聖賢形態的生命學問,而非佛教佛菩薩形態的生命學問。但是,成聖成賢的本體論依據究竟是什麼作為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儘管他早年通過多方面的生命實踐活動,已在一步一步深入心性形上本體的過程中有了初步的答案,但最終獲得徹底解決仍要到龍場大徹大悟之後。恰好不久他即因得罪朝廷宦官受貶貴州,面對龍場極其惡劣的環境,像一個行走在真理道路上的朝聖者一樣,從反面逼出更大的奮發勇氣和正面力量,尋找只有步入生命的本然真實境域才能沛然湧出的切身性思想答案。

有關“龍場悟道”九死一生的經過,錢德洪《年譜》記載說:“龍場在貴州西北萬山叢棘中,蛇虺魍魎,蠱毒瘴癘,與居夷人鳺舌難語,可通語者,皆中土亡命……時瑾憾未已,自計得失榮辱皆能超脫,惟生死一念尚覺未化,乃為石墩自誓曰:‘吾惟俟命而已!’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靜一;久之,胸中灑灑……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者皆驚。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王陽明全集·年譜》)一如孟子所說“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孟子·盡心上》》)一樣,王陽明最後也大徹大悟到他長期探尋的問題的答案——成聖成賢的根據即內在人性之中,人性之中具足了一切成聖成賢的潛質和可能,因而向外部世界尋找成聖成賢之理,顯然是錯認了人生髮展的路徑和人格完善的方向。這是經歷“百死千難”才換來的生命真理,固然得力於當下的功夫證悟現量,仍可說是長期積疑之後的煥然冰釋。

因此,如果說真知就是對終極真實的體認,那麼通過漫長的心路跋涉歷程,他終於找到了內在於生命中的真知。他的“呼躍”猶如破空而來的一聲春雷,恰好體現了獲得真知的生命喜悅,能夠衝散一切黑暗陰霾,長久地迴盪在天地之間,總是能喚起不同時代的人的心靈共鳴,引發後人重新思考人生的終極價值及意義。

“聖人之道,吾性自足”一語,清楚地告訴世人,成聖成賢的本體論依據“當自求諸心,不當求諸事物”(《明史·王守仁傳》)。而“性即是理,性元不動,理元不動”(《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上》)。這裡的“性”是遍及一切人的存在的,因而也是無分殊的,人人具足的。“理”與“性”互涵互攝,必然也是周遍而非分遍的,同樣是人人具足的,內在於無人不有的心性之中的。誠如黃綰所說:“所謂極則工夫,但知本心元具至善,與道吻合,不假外求,只要篤志於道,反求諸己而已”(《黃綰集·寄陽明先生書》)。而人具足了成聖成賢的“性”,也具足了成聖成賢的“理”。“性”之“理”必開顯於“心”中,既為“心”之規範,又能為“心”所自覺,因而也可說“心即理也,無私心即是當理,未當理便是私心”(《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上》)。當然也可說:“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天下寧有心外之性?寧有性外之理乎?寧有理外之心乎?”而心可以流行發用,外顯為人的生命實踐行為,形成與對象世界有關的各種行為現象。行為現象儘管形形色色,都仍須與“心”及更深層的“性”之“理”相契相合,才稱得上是本然的真實的及符合人心人性的道德實踐行為。因而心之理一旦與對象世界發生關聯,則可說“發之於親則為孝,發之於君則為忠,發之於朋友則為信。千變萬化,至不可窮竭,而莫非發於吾之一心”(《王陽明全集·書諸陽伯卷》)。如同“性即理”或“心即理”一樣,與人的行為相應的“事”當然也無一不有“理”,而周遍的統一的充分的“理”也就有了分殊的差異的具體的經驗內容。形式雖然只能存在於分殊的個體之中,但普遍性的“理”卻可以為一切分殊的事物所共有。這就意味著人性的實踐無論在“心”或“事”的層次上,都是可以獲得積極的豐富的具體的經驗內容。所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儘管為每一個體提供了成聖成賢的本體論依據,但仍需要透過“心”的功夫及“事”的實踐,即在做人做事上無時無處不與“心”之理相應,不僅“心”本身充盈著價值與意義,而且“心”也為世界賦予了生機和秩序。“心”之“理”與萬事萬物之“理”浹然融貫,人始終朝著本真人性的“至善”方向實踐性地發展,始終不放棄儒者應有的“成己成物”的天下情懷,才能說是踏上了成德及成聖的人生不歸之路。

成聖成賢的本體論依據究竟何在的答案,顯然是透過他的長久修行實踐功夫才豁然了悟的。誠如耿定向所說:“(龍場)困衡動忍,不惟得失榮辱胥已解脫,即死生一念亦為拼置。端居澄默以思,倏若神啟,大解從前伎倆見趣無一可倚,惟此靈昭不昧者相為始終,不離倫物感應,而是是非非天則自見”(《耿定向集·新建伯文成王先生家世》)。可見正是透過生死磨難的功夫,經過動心忍性的鍛鍊,跨過了生命轉換的宗教性“過關”儀式,才徹底消解了以前的一切世俗知見,證入了無人不具的既內在又超越的形上本體,獲得了由“分別”而“無分別”的超越性生命智慧。至於《年譜》所謂“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靜一”,“一”按照漢儒許慎的說法,“惟初太極,道立於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說文解字注》),實即形上超越的道體。而“靜一”作為一種實踐性的入手功夫,顯然即是以靜定的方法來證入形上本體。易言之,即“廓清心體,使纖翳不留,真性始見”(《王陽明全集·年譜》)。必須一層層地將糾纏生命或遮蔽本真人性的得失榮辱之念剝落盡淨,以致“尋求到四面迫塞無路可行,方漸漸有真實路頭”(《明儒學案·叅政陳䝉山先生嘉謨》)。即使死亡引發的生命焦慮也不能有意迴避,反而應憑藉極大的勇氣積極正視並謀求超越,最終則直入“命根”一刀將其斬斷,從此才生活在無執無著的自在境域之中,從而透過死亡獲得了精神性的新生,步入了純粹不雜的理想化生命境域。外在各種現象堆砌起來的虛假的非本然的自我轟然消解了,本體的真實的寂然不動的自我就豁然朗現了。這依然是用功夫來證本體,在方法論上必須息念止慮,消解一切可能遮蔽本體的私慾,迴歸人人均有的本真至善人性。而只有浸淫在本然人性所生髮或彰顯出來的內在真實世界之中,生命才能徹底消解外部世界諸如榮辱、譭譽、得失等計較執著的虛幻,並化掉生死一念引發出來的存在焦慮和自我束縛,躍入與萬物同體的超越性澄明理想境域。不僅人心與天心相通,人道與天理合一,從容面對命運的安排,超越了生死的對立,而且躍入了無限的境域,獲得無執無著的存在自由。他後來要學人反躬自問:“果利害,棄爵錄,快然終身,無人而不自得已乎?”並說:“凡有道之士,其於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而取捨愛憎也,若洗目中之塵而拔耳中之楔。其於富貴、貧賤、得喪、愛憎之相,值若飄風浮靄之往來變化於太虛,而太虛之體,固常廓然其無礙也。”(《王陽明全集·答南元善》)這與其說是對學人的黽勉,不如說是他的夫子自道。他經歷艱難困苦所展現出來的人格風姿,本身就是難得的可親可感的身教典範。

論王陽明實踐哲學的精義(下)

四、本體與方法的實踐性互動

前面提到“求道”與“求知”的區別,與知識世界的建構或擴大必須依靠加法,即缺少了積累便談不上知識系統的形成不同,證入道境的功夫則必須採用減法,即所謂“吾輩用功只求日減,不求日增,減得一分人慾,便是復得一分天理”(《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上》)。消解與天理相對的人慾的方法顯然是向內的,是必須返歸身心內部做逆向體認或反思的功夫的,當稱為生命的實踐的學問。然而建構與對象世界有關的知識系統則不能不是向外的,當然應該以客觀事物為對象展開各種分析,可視為知識的分析的學問。他早年格竹失敗就是誤將減法當成了加法,只知道將意識投向經驗對象以形成有關對象的外部知識,不知道將意識返歸心性本體以形成對本體的內在瞭解,遂造成生命的學問與知識的學問的錯置。所謂“往儒博物理於外,(陽明)先生約物理於內,夫博約不同趨,內外不相謀已久,約而返求諸身者,端本之學也”(《願學集》),便很好地概括了他“龍場悟道”後專力於生命的學問的特點。不僅由向外求理逆轉為向內求理,自己用生命體驗總結出來的“致知以格物”的價值實踐路徑當遠勝於朱子的“格物而窮理”的理性認知路徑,更重要的是還要由內向外以心來統攝萬事萬物,明顯有別於專鶩向外求理的知識性學問,開闢出了聖賢生命之學的嶄新天地。他批評“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聞上馳騖,不在不睹不聞上著實用功。蓋不睹不聞是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是致良知的功夫。學者時時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聞其所不聞,工夫方有個實落處。久久成熟後,則不須著力,不待防檢,而真性自不息矣。豈以在外者之聞見為累哉!”(《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下》)顯然也是有了深邃的心性體證實踐功夫,透悟了本體界不睹不聞與現象界有睹有聞的差別,看到了生命的學問與知識的學問的不同,希望人們能夠從現象界證入本體界,又透過本體界來駕馭現象界,才得出的與生命哲學有關經驗性結論。

當然,由現象界證入本體界,或者說從有睹有聞契入不睹不聞,仍必須依靠致良知的功夫,戒慎恐懼即為其中一個重要法門。生命的學問不能不關注無睹無聞的超越性本體世界,知識的學問則更重視有睹有聞的現象變化世界。一如生命的學問未必就不能與知識的學問整合一樣,本體界與現象界本質上也是體用不二的完整世界。一旦功夫久久熟透脫落,非特真性自然流行不息,即外在聞見亦不能滯累心體。至於《易·復卦》“反覆其道,七日來複”;“復,其見天地之心乎”一類說法,顯然也提示了“靜一”修道實踐方法論的本質。因為“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王陽明全集·答聶文蔚》)。而正是透過實踐的功夫證入形上本體,才能說“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一心之外無天地也。這個天地之心便是學問大頭腦,便是萬物一體大本原。只因不復,故不能見,故曰復見天地之心。又曰復而後有‘無妄’,學問未見頭腦時,舉心動用無非妄也”(《明儒學案·叅政陳䝉山先生嘉謨》)。人不僅能透過心性修練的功夫自覺到與天地萬物一體,而且根本就在人性的深處具有與天地萬物同源的創造力。倘若我門真能證入具足一切善端的人性,心中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慾之染,一切人或物我的界線都消歸於無形,則必然能最大化地彰顯人的主體精神而“見天地之心”。而能“見天地之心”者亦必與天地萬物有著一種本體存在的呼應,能夠從心性之中沛然湧出“成己”以致“成人”“成物”的深切天下情懷。

正是以“龍場悟道”為思想發展的象徵性座標,王陽明開始形成了他的心學體系。所謂“心外無理”“心外無物”“知行合一”等一系列學說,都既有針對官學化的朱子學的意向,明顯有救弊補偏的濟世情懷,也有旁助他人悟道的目的,可說是悟後起修的存在論顯現。而靜坐作為一種悟道的實踐功夫,也時常運用於他的施教活動之中,原因是“世人精神發散,向外馳求,欲反其性情而從入,只得假靜中一段行持,窺見本來面目,以為安身立命根基,所謂權法也”(《王畿集·留別霓川漫語》)。例如,他的學生錢德洪便曾“覓光相僧房,閉門凝神淨慮。倏見此心真體,如出蔀屋而睹天日,始知平時一切作用,皆非天則自然。習心浮思,炯炯自照,毫髮不容住著”(《徐愛錢德洪董澐集·錢德洪語錄詩文輯佚·刻文錄敘說》)。顯然在證量功夫上亦大有收穫,只是擔心學者喜靜厭動出現枯槁病相,他才以“致良知”工夫作為究竟教法。認為“良知二字,自龍場以後,便已不出此意。只是點此二字不出。於學者言,費卻多少辭說。今幸見出此意,一語之下,洞見全體,真是痛快,不覺手舞足蹈。學者聞之,亦省卻多少尋討功夫。學問頭腦,至此已是說得十分下落,但恐學者不肯直下承當耳”(《王陽明傳習錄詳註集評·傳習錄拾遺》)。而從他“始學,求之宋儒,不得入,因學養生,而沉酣於二氏,恍若得所入焉。至龍場,再經憂患,而始豁然大悟良知之旨。自是出與學者言,皆發‘誠意’‘格物’之教。病學者未易得所入也,每談二氏,猶若津津有味。蓋將假前日之所入,以為學者入門路徑”(《王陽明全集·答論年譜書》),也可見在功夫論上,他受益於佛老頗多,由佛老折轉並歸正儒學,乃是龍場大徹大悟的根本前提。而一旦真見得良知本體昭明洞徹,必然能“使人人各得其中,由是以昧入者以明出,以塞入者以通出,以憂憤入者以自得出”(《徐愛錢德洪董澐集·錢德洪語錄詩文輯佚·陽明先生年譜序》)。從龍場大悟到晚年揭出“致良知”說,仍可看出其前後相續的思想發展脈絡。

根據王陽明本人的看法,“良知”二字,實已隱含在他“龍場悟道”以後的思想言說之中了。這就提示我們,“聖人之道,吾性自足”,也可以良知來加以詮釋。而“知行合一”之“知”與“行”,顯然也可說成是良知之“知”與良知之“行”。“知”即是“良知”,“行”則為“致良知”,依然是一種生命的本體實踐之學,不能不同時統攝了“知”與“行”。也就是說,成聖成賢的本體論依據就是良知,既可將其看成是德性之知,也可將其看成是心的虛靈明覺,當然也可說成是一種本體的自然之知,本體的自然明覺。無論“知”或“行”都不過是良知本體的一體兩面,既意味著良知的當下圓融開顯,又象徵著本體實踐活動的必然。所以,必須透過各種道德的創造活動來實現其本然性的合一,防範一切可能導致人性傷害或異化危機的非本然的分裂。

“致良知”在王陽明那裡,乃是“示人以求端用力之要”。而“良知為知,見知不囿於聞見;致良知為行,見行不滯於方隅。即知即行,即心即物,即動即靜,即體即用,即工夫即本體,即下即上”(《明儒學案·師說·王陽明守仁》),不學而知,不慮而能,無人不具,無人不有,“雖匹夫匹婦之愚,與聖人無異”(《羅洪先集·龍場陽明祠記》)。顯然意味著在德性與良知面前人人平等,人人都有人格與道德的尊嚴,人人都可以實踐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生命價值和潛能,人人都可以成聖成賢。誠如他自己所說:“自己良知原與聖人一般,若體認得自己良知明白,即聖人氣象不在聖人而在我矣”(《王陽明全集·啟問道通書》)。如果說他在貶謫龍場之前便已初證空性,那麼他晚年講“四句教”時強調“良知本體原來無有,本體只是太虛。太虛之中日月星辰、風雨露雷、陰霾噎氣,何物不有,而又何一物得為太虛之障?人心本體亦復如是,太虛無形,一過而化,亦何費纖毫氣力。”(《王陽明全集·年譜》)同時又告誡學人:“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見其良知之昭明靈覺,圓融洞澈,廓然與太虛而同體。太虛之中,何物不有?而無一物能為太虛之障礙。蓋吾良知之體,本自聰明睿知,本自寬裕溫柔,本自發強剛毅,本自齊莊中正、文理密察,本自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本無富貴之可慕,本無貧賤之可憂,本無得喪之可欣戚,愛憎之可取捨。”(《王陽明全集·答南元善》)虛靈之中既包涵萬有,又不容任何一點作得障礙。可見他已是以“空”來攝“有”,“空”是流行發用能生物造物的“空”,“有”是依體起用不礙空性的林林總總的“有”。生命的本體境界“常常是寂然不動的,常常是感而遂通”的(《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下》),一方面不執著“空”,一方面不執著“有”,非“空”非“有”,非“有”非“空”。既與一切存在相應,又無任何存在作得障礙,在一切存在中超越一切存在,超越一切存在又不離一切存在,既是天地萬物存在的本體論基礎,又必能落實或開顯為道德實踐生活。這顯然就是儒家所一貫強調的“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禮記·中庸》)境界的如實開顯,顯示了一種盎然充沛的創造性本體實踐力量。然而誠如他自己所說:“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下》),甚至譬為“刀鋸鼎鑊底學問”亦不為過(《陸九淵集》),乃是一步一步踏實功夫臻至的實存生命境域。正是以他一生的心路跋涉歷程為觀照視域,才可說“能受死盡世情心,洞見萬物一體本原”。而“修”不離“悟”,“悟”不離“修”,“修”“悟”不二,“悟”“修”一體,“用功愈密,心量愈無窮際,無終始,見得一體愈親切有味,此心與此理漸漸有湊泊”(《明儒學案·叅政陳䝉山先生嘉謨》)。如果離開了身體力行的本體實踐功夫,便難有活生生的在身性的真實證境的豁然開顯。

由此可見,功夫系統在他的思想學說中是何等的重要!特別是困居龍場三年,九死一生,動心忍性之餘,才發現生命的信靠力量,價值與意義的來源,實即能夠生生不息、創進不已的良知。他後來曾回憶在龍場的經歷說:“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恍若有悟。體驗探求,再更寒暑,登諸《六經》、四子,沛然若決江河而放之海也。然後嘆聖人之道坦如大路,而世之儒者妄開竇徑,蹈荊棘,墮坑塹,究其為說,反出二氏之下。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厭此而超彼也!”(《王陽明全集·朱子晚年定論序》)足證他在龍場面對生存絕境大徹大悟之後,依然有一個悟後起修,即不斷“體驗探求”,並證之儒家經典及宋代諸大儒之說的過程。可見“苦修後悟,方是真悟,了悟後修,方是真修”(《明儒學案·叅政陳䝉山先生嘉謨》)。他的三年龍場生活,無時無處不在聖學的實踐功夫中盡心用力。後人稱“龍場悟道,窮則思通,實踐事功已屬彪炳,朝野片言指點,名曰良知,第為下學推原自始,返其性天,迥非空山養寂,遺棄倫物,杜門謝世,敝屣勳名,因以震炫庸俗者比”(《勤余文牘續編·王文成公弟子擬祀記》)。顯然缺少了本體實踐的功夫,即談不上龍場的大徹大悟,而後來的講學無非是要旁助人返本“性天”,使人“才學便須知著力處,既學便須知得力處”(《二程集·河南程氏遺書·戊冬見伯淳先生洛中所聞》),同樣也以痛下本體實踐的功夫為根本前提。

“龍場悟道”大死而後大活的經歷,他的門下弟子亦多有所述及。例如,羅洪先便曾詳細描述他在龍場的經歷:“擯斥流離,於萬里絕域,荒煙深箐,狸鼯豺虎之區,形影孑立,朝夕惴惴,既無一可騁者;而且疾病之與居,瘴癘之與親,情迫於中,忘之有不能,勢限於外,去之有不可,輾轉煩瞀,以成動忍之益,蓋吾之一身已非吾有,而又何有於吾身之外?至於是,而後如大夢之醒,強者柔,浮者實,凡平日所挾以自快者,不惟不可以常恃,而實足以增吾之機械,盜吾之聰明。其塊然而生,塊然而死,與吾獨存而未始加損者,則固有之良知也。然則先生之學,出之而愈張,晦之而愈光。鼓舞天下之人,至於今日不怠者,非雷霆之震前日之龍場,其風霰也哉?嗟乎!今之言良知者,莫不曰‘固有固有’,問其致知之功,亦莫不曰‘任其固有’焉耳。亦嘗於枯槁寂寞而求之乎?所謂盜聰明、增機械者,亦嘗有辨於中否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豈有待於人乎?”(《羅洪先集·龍場陽明祠記》)可見良知說乃是從憂患中逼出的生命實踐哲學,儘管言說之中極富個人體驗色彩,但卻有遍及一切的存在論普遍意義,能為人的道德實踐提供既超越又具體的普世性價值,既是一種體用一源的德性實踐形上學,又是一種必須付諸實踐的生命行動哲學。

因此,儘管“良知”二字,人人可以脫口即出,且出於稟受之自然,不由學慮便即能即知,但要真正成為一種生命的價值自覺,轉化為內外一體無間無隔的道德行為,仍必須痛下生命的本體實踐功夫,即所謂“非經枯槁寂寞之後,一切退聽而天理炯然,未易及此”。這正是陽明“龍場悟道”所昭示出來的真諦,揭示了本體實踐學與道德實踐學的一體不二。而“學者舍龍場之懲創,而第談晚年之熟化,譬之趨萬里者,不能蹈險出幽,而欲從容於九達之逵,豈止躐等而已哉!然聞之者惟恐失其師傳之語,而不究竟其師之入手何在,往往辨詰易生,徒増慨惜”(《羅洪先集·寄謝高泉》)。不僅丟掉了陽明良知說的實踐精義,更難免不會造成好空蹈虛的弊病。他的“良知”及“致良知”之說,既凝聚了一生心血和經驗才得以揭出,因而無論漸修或頓悟,都清晰地反映出本體的實踐性品格,固然不可鑿之過深而畏難,更不能因其簡易而輕怠。或許正是因為如此,王陽明才一再告誡他人:“聖人之道若大路,雖有跛蹩,行而不已,未有不至。而世之君子顧以為聖人之異於人,若彼其甚遠也,其為功亦必若彼其甚難也;而淺易若此,豈其可及乎!則從而求之艱深恍惚,溺於支離,騖於虛高,率以為聖人之道必不可至,而甘於其質之所便,日以淪於汙下。有從而求之者,競相嗤訕,曰狂誕不自量者也。嗚呼!其弊也亦豈一朝一夕之故哉!孟子云:‘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世之人不知咎其不為,而歸咎其不能,其亦不思而已矣。”(《王陽明全集·別梁日孚序》)既然人人都有良知,而良知又為學做聖賢的本體論依據,則只要不斷地痛下致良知的實踐功夫,必然人人都可成聖成賢。而“致良知”之“致者何也?欲人必於此用力以去其習氣之私,全其天理之真而已,所謂必慎其獨,所謂擴而充之是也”(《黃綰集·明是非定賞罰疏》)。如同孟子所謂“四端”之心的擴充必須落實為生命的具體行為一樣,“致良知”也離不開體用一源的本體實踐方法。這就如同行路一樣,路途儘管遙遠,只要不錯認了人生髮展的方向,並始終不渝地長期堅持,永遠行走在修行實踐的道路上,再緩亦必能達致價值理想的目的地。遺憾的是世人不騖於虛高,即甘於汙下,積弊既已深重,相沿亦成風氣。王陽明語重心長的告誡,至今仍值得世人反思和警醒。

論王陽明實踐哲學的精義(下)

五、餘論

以知人論世的方法,透過王陽明一生行履,針對其思想發展歷程,展開多方面的分析和討論,顯然已可清楚地看到,他一生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就是自己及他人如何成聖成賢。成聖成賢本質上就是成就人的人格,完善人的德性生命,實現人生應有的價值,維護人的存在尊嚴。人的存在決非是與世界絕緣的孤荒的存在,生命的價值也決不是與天地萬物毫無關聯的封閉的價值,因而人又必需透過社會化的實踐過程來成就自己的人格,應該以與天地萬物打交道的在身化方式來實現生命的價值。所以,一方面“為學須有本原,須從本原上用力,漸漸盈科而進”(《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上》),即在生命的本源深處紮根安寨,以德性或良知為本建立起自己廣袤而豐富的精神世界,激活自己源源滾滾不斷湧現的創造活力;另方面也要“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王陽明全集·答顧東橋書》),將自己內在的德性生命力量向外推廓出去,在成就自己的同時也成就他人,實現自身價值的同時也實現萬物的價值,最終達致萬物一體的價值理想。這顯然正是王陽明心學思想最突出的特點。與《中庸》“成已,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的儒家思想理路一脈相承,也可說內而“明明德者,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體”;外而“親民者,達其天地萬物一體之用”,“體”與“用”無間無隔,當然就無一物作得障礙。“故明明德必在於親民,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王陽明全集·大學問》)。本體實踐、道德實踐、政治實踐三者,必須相依相存打併為一片;個人身、心、意的行為修養與家、國、天下的治平事業,也要透過本體、道德、政治的實踐化方式連為一體。而“彼(釋老)二氏遺物而淪空,固不能達知之用;俗學昧本而逐末,又不能全知之體。惟致吾良知而實踐於事物,是之謂聖學”(《王時槐集·友慶堂合稿·初刻大學古本後跋》)。十分明顯,只有內外合為一體,不僅存在與天道、生命與價值、良知與實踐等等層層打通,即存在與社會、個人與群體、人文與自然也要掃蕩其隔閡,才可說是達致了心學的究竟圓融境界,實現了“致吾良知而實踐於事物”即體即用的價值目的訴求。

因此,我們今天走進王陽明的思想世界和精神世界,實際就是要走進自己的思想世界和精神世界,迴歸心性的本源,證悟良知本體,並實踐性地將其轉化為社會生活行為,遍及於一切與人的存在相關的事物。從根本上講,“良知者,通天地萬物為一體,忍其毒而弗之覺,猶弗知也”(《聶豹集·重刻傳習錄序》)。而一旦真證入良知本體,必然充滿天下情懷。因為本體即是至善,同時也是大全,則人要充分完滿地實現自己的潛質,就必須以至善為最高終極目標,在成就自己的同時,也成就他人或他物。可見人不僅應該按照善的目的去生活,而且應該按照善的目的來建構社會,並在善的生活中培養合理的品德,展開移風易俗的社會變革工作,達致萬物一體的文化理想,實現詩意地棲居的目的。這當然即是“致良知”的功夫,必然以人本身的完善為根本目的,但仍有突出的實踐性向度,不容許任何一物遺留在外。錢德洪曾編纂師門文錄,自言“伏讀三四,中多簡書默跡,皆尋常應酬、瑣屑細務之言,然而道理昭察,仁愛惻怛,有物各付物之意。此師無行不與,四時行而百物生,言雖近而旨實遠也”(《載《徐愛錢德洪董澐集·錢德洪語錄詩文輯佚·文錄續編序》)足證憑藉長期有體有用的“致良知”實踐功夫,不僅要回歸真實的人性,激發起生命的創造活力,顯發為卓犖超越的人格風姿,更重要的是還要將其轉為積極入世的精神,主動參與人間秩序的建構活動,貞定現實世界的價值與意義。“致良知”作為一種本體實踐之學,必然也是徹內徹外浹然一體的,不能容許其間有任何區隔,都為人的本然性存在方式所必需,可以隨時在尋常細務中見真精神,未必都要付諸宏大話語或顯赫事功。《明史·本傳》說他“始以直節著,比任疆事,提弱卒,從諸書生掃積年逋冦,平定孽藩,終明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也。當危疑之際,神明愈定,智慮無遺,雖由天資高,其亦有得於中者”(《明史·王守仁傳·贊曰》)。所謂“中”乃是“過”與“不及”兩端的平衡與調整,離不開良知本體及其起用時的明察和決斷。誠如陽明所說:“這些子看得透徹,隨他千言萬語,是非誠偽,到前便明。合得的便是,合不得的便非。如佛家說心印相似,真是個試金石、指南針。”(《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下》)則其一生之所以能建立赫赫事功,並憑藉勇氣和智慧應對各種政治危機,亦不能說與內在人格力量的支撐毫無關係,是長久修行實踐涵養出來的胸襟和氣度,顯示了心性功夫所生髮出來的驚人智慧與道德力量。“神明”的妙用既源自久久功夫所產生的定力,必有助於智慧明察,也有裨於道德判斷,不能不是成功的重要前提條件。本體論的良知的決斷必然是本然性的和規約性的,因而就本然性來說它必然是普遍性的,就規約性來說它又必然能指明方向,當然就具有了試金石和指南針的雙重實踐意義。同時功夫論的“致良知”固然包涵了實際才能的具體運用,當然也需要調動各種知識來加以配合,但無論行為動機力量的來源或人生髮展方向的選擇,都仍須聽命於內在良知世界的本然性召喚,不以外部世界的榮辱得失為轉移。因此,尚有必要將“知行合一”作為基本政治行為原則,即使國家或政府的行為也決不例外。國家與政府提供的外在之“善”固然重要,但仍必須與以良知為表徵的內在之“善”相一致,才是正當的、合理的、應然的,否則便只能是對“善”的僭越和人性的褻瀆。

儒學內部無論程朱或陸王,嚴格說都是有功於“聖學之入門與其實踐以底於究極”(《王時槐集·友慶堂合稿·仁文會約後跋》)的學問。今天我們重提王陽明的心學思想,不能僅滿足於放言空論,更重要的是必須付諸功夫或實踐,缺少了功夫系統的良知言說只能是虛假語言包裹起來的空洞話頭,喪失了實踐品性的良知理論亦只能是漂亮文字掩蓋起來的虛假說教,既看不到良知的流行發用,也無助於人的生命成長,本身就窒息了良知生生不息的真機,違背了學必以見體為究境的實踐精義。而“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王陽明全集·答舒國用》)。因此,良知之發用流行必然即是天理之發用流行,“致良知”顯然即是自覺心體本然之天理。只要隨順本體界的天則自然發用流行,又不離卻實踐界的事事物物,則人生必然飽含了價值意義,生活亦充滿了天理精神。所謂“日用間何莫非天理流行,但此心常存而不放,則義理自熟”(《王陽明全集·答徐成之》),即顯示了生活世界本體實踐學的重要。充滿了天理精神的生活方式,必然排除了物慾的牽蔽,掃蕩了客塵的困擾,不僅飽含著生命的創進勁氣,顯得一派生機活潑,而且與天地精神相契相應,猶如鳶飛魚躍般自由自在,當然就“無往而非道,無往而非工夫”(《王陽明全集·傳習錄下》),能夠最大化地彰顯與天地一體的生息不已的實踐性創造活力。所以,反覆強調“致良知”功夫系統重要性的目的,當然仍是要重新挖掘傳統中國德性生命與人格實踐的智慧,激活民族集體共同的活潑創造生機,彰顯人人都能做到的既源自本體又立足於實踐的主體精神,維護每一個體的人格尊嚴和權利自由,建構天、地、人、神共在的文化生態秩序,實現一切分殊的差異性存有“物各付物”的和諧化詩意棲居。這顯然是一種本體的承諾,一種良知的責任,一種道德的升進,乃是人類幸福達致的必要前提。

十分明顯,本體的大門向一切人敞開,良知亦為一切人所內具,必然提供了既內在又超越的存在可能,因而也就意味著人人都可參與其中,人人都是其中的主人,完全可以透過本體與功夫或功夫與本體的互動不斷提升生命的境域,如此才能構成人類永遠創進不已的共同精神實踐生活,而世界亦將成為日新不已的人文化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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