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输给雨,不输给风,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人|病与死旁的宫泽贤治

不想错过明日深度文艺好料?

点开飞地主页,点击右上角设为星标

不输给雨,不输给风,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人|病与死旁的宫泽贤治

Flight - Winter to Spring | Vera Frost

身兼童话作家、农学家、诗人等多重身份,宫泽贤治在生前默默无闻,其人生较之于其他怀才不遇的文豪生平,少了几分跌宕起伏的戏剧性,却多了某种带有宗教意味的平和与超脱感。即使处于亲人和自己的疾病阴影之下,宫泽贤治的文字也不见一丝一毫沉郁暴戾之气,而是哀而不伤,轻盈洁净,让人联想到初春的冰雪:“作为心怀独特幻想(Vision)的创作者,他酝酿出令人炫目的心象风景(Image)、以及仿佛由光线编织而成的想象(Fantasy)世界”(Sarah Mehlhop Strong),最终传达出超越个人生死的明晰了悟。

不输给雨,不输给风,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人|病与死旁的宫泽贤治

宫泽贤治(日语:宮沢賢治,1896年8月27日-1933年9月21日),日本昭和时代早期的诗人、童话作家、农业指导家、教育家、作词家,也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与社会活动家。生于日本岩手县。毕业于盛冈高等农林学校。著有童话《银河铁道之夜》、《风之又三郎》,诗歌《春天与阿修罗》《不输给雨》等。宫泽贤治在生前几乎没有名声,童话《渡过雪原》是其生前唯一获得稿酬的作品,发表于杂志《爱国妇人》。

—— / 春天与阿修罗 / ——

所谓我 的 这个现象

是被假设的有机交流电灯的

一抹蓝色照明

(所有透明幽灵的复合体)

随着风景以及大家一起

忙忙碌碌地明灭

就像是真的继续点着的

因果交流电灯的

一抹蓝色照明

(光线保持着,那电灯却消失)

这些是二十二个月[1]的

从认为是过去的方向

排列出纸与矿质墨汁

(全部与我一同明灭

大家都同时感受到的)

被保持到现在的

阴影与光亮的一个个链环

原原本本的心象素描

关于这些 人或银河或阿修罗或海胆

或许边食宇宙尘或是边在空气或盐水中呼吸

边各自思考着新鲜的本体论

但那些也终究是心中的一个景物

然而被确实记录下来的这些景色

就是被记录下来的原原本本的景色

若那是虚无 虚无本身就是这样

在某种程度 是与大家相通的

(因为就像一切就是我心中的大家那样

一切也是大家各自心中的一切)

但是这些在新生代冲积世的

巨大且光明的时间的累积之中

应该已经被正确记述下来的这些文字

却在那仅仅相当于一瞬间的明暗之中

(或者是阿修罗的十亿年)

已快速改变其结构与性质

甚至我以及印刷者

都觉得那些文字不会有所改变

这倾向是有可能的

大概就像我们感受我们的感官

或风景或人物那样

就只是像我们所共通地感受那样

纪录或历史,或者是所谓地球史

还有那各式各样的资料

(在因果的时空制约下)

都只不过是 我们所感受到的罢了

或许两千年之后

符合两干年后的不同的地质学将被使用

与其相应的证据也渐次从过去出现

大家会认为约在两干年之前

蓝蓝的天空中充满了无色的孔雀

新进的大学士们在大气圈的最上层

从亮晶晶的冰氮附近

挖掘美丽的化石

或者会在白坚纪砂岩的表面

发现透明的 人类巨大足迹

所有这些命题

作为心象或时间本身的性质

都在第四次延长[2]之中被主张

[1] 二十二个月指的是写作《春天与阿修罗》的期间,从一九二年一月起的二十二个月。[2] 第四次延长应指第四维空间,可能受到成獭关次所著《第四次延长》(一九二四年)影响。

恋爱与病热

今天我的额头也黯然

甚至连乌鸦也无法正视

妹妹此时

在冰冷和晦暗的青铜色病房里

被透明蔷薇之火燃烧

真的,但是妹妹呵

今天我的心情太过沉重而恶劣

所以柳花也就不摘过去了

不输给雨,不输给风,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人|病与死旁的宫泽贤治

Poet's home | Vera Frost

春天与阿修罗[3](mental sketch modified)

从心象的灰色钢铁投射出

五叶木通[4]的藤蔓缠绕着云

野玫瑰丛 腐殖的湿地

一整面一整面的谄曲模样

(比正午的管乐还频繁地

降下琥珀碎片之时)

愤怒的苦与蓝

来回于四月大气层的光之底

吐唾沫 咬牙切齿

我是一个阿修罗

(风景在泪水中晃动)

碎碎的云遮蔽了我的视野

在玲珑的天之海

圣玻璃之风来回吹着

ZYPERESSEN[5] 春天的一列

黑黑暗暗地吸收以太[6]

从那阴暗的树干

虽然连天山[7]的雪之棱都闪闪发亮

(屋景雾气之波与白色偏振光)

但是真如[8]的语言却消失了

云片片散开来 在天空飘飞

啊 咬牙切齿且燃烧着的

在闪耀的四月之底层来来回回的

我是一个阿修罗

(玉髓[9]之云流荡

那春之鸟在何处鸣叫)

太阳若泛蓝变暗下来

阿修罗就在树林交响

从凹陷而阴暗的天之碗

黑色的树群展延那树枝悲伤地茂盛成长

所有双重的风景

从失魂丧魄的森林树梢

闪现然后飞离的乌鸦

(就在大气层越来越澄澈

而桧木也寂静地耸立在天空之时)

穿过草地的金黄而来的

无疑是个人的模样

披着蓑衣看着我的那个农夫

真的看得见我吗

在炫目的大气圈海底

(哀愁既蓝且深)

ZYPRESSEN 静静晃动

鸟再度划破蓝空

(这里没有真如的语言

阿修罗的泪水滴落地面)

如果重新对着天空大口吐气

肺就微白收缩

(这个身体化散为天空的微尘)

银杏的树梢再度闪亮

ZYPERESSEN 越来越黑

云的火花倾泻而下

[3] 《春天与阿修罗》的诗名与生前出版唯一诗集名称“春天与阿修罗”相同,而“阿修罗”为理解贤治作品的关键词汇。

[4] 五叶木通是蔓性落叶矮树,有多种颜色。

[5] ZYPRESSEN是德文,复数形,西洋柏木之意。

[6] 以太是物理学名词,是被假想的光的传播媒质。

[7] 天山原本指中国的天山山脉,此处也可能指天界之山。

[8] 真如原为佛教用语,大约指诸法的真实本质。

[9] 玉髓是矿物名,有白色、灰色、灰蓝色、棕色、红色等各种颜色。

永诀之朝

今天

就要去远方的 我的妹妹呵

屋外正下着雨雪 异常明亮

(请取雨雪来)[10]

从淡红色的 更加阴惨的云

雨雪滴滴答答飘落下来

(请取雨雪来)

为了在有着蓝色莼菜花样的

这两个破陶碗里

装取你将食用的雨雪

我就像射出之后扭曲行进的子弹

飞奔到这阴暗的雨雪里

(请取雨雪来)

从泛红深银色的阴暗的云

雨雪滴滴答答飘落下来

啊 敏子

值此临终之际

为了使我一生光明

你向我要求

如此冰清的一碗雪

谢谢你 我勇敢的妹妹呵

我也会勇往直前的

(请取雨雪来)

在高烧与急剧的喘息之中

你向我要求

从被称为银河或太阳 大气圈等等的世界的

天空所降下的最后一碗雪……

……两片花岗岩石材上

雨雪正寂静地堆积着

我颤颤巍巍站立其上

松枝上满是 保有雪与水这两种纯白固体与液体的

晶莹剔透的冰凉雪水滴

就从这闪亮的松枝

取走我那温柔妹妹的

最后的食物吧

在我们一起成长的时光中

已经看惯了的这碗的蓝色花样

今天你也要与它永别

(我要一个人走)

今天 你真的就要永别

啊 在那禁闭的病房的

黑暗屏风和蚊帐里

温柔而苍白地燃烧着的

我勇敢的妹妹呵

这雪无论选择何处

都极为纯白

这美丽的雪

从那样可怖而混乱的天空而来

(重生为人时

不再如此

只为自己的事痛苦)

对着你将食用的这两碗雪

我现在由衷祈祷

愿这雪变为兜卒天[11]的食物

不久之后 为你和大家

带来神圣的资粮

以我所有的幸福祈愿

[10] 妹妹敏子说的话。[11] 兜卒天为佛教用语,指弥勒菩萨成佛前所在的空间。

不输给雨,不输给风,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人|病与死旁的宫泽贤治

Hide and seek | Vera Frost

松之针

是取来了刚才的雨雪的

那美丽松枝哟

哦 你简直像是扑上似的

将热烘烘的脸颊贴附上那绿叶

甚至奋力将脸颊扎人

那植物性的绿针之中

你那近乎贪婪的模样

多令我们惊讶啊

你是那么想去森林

当你那般被病热燃烧

在汗水和疼痛中痛苦挣扎之时

我却在日照之处愉悦地工作

边思考着别人的事 边在森林中漫步

﹝啊 真好 真清爽 像是来到森林里〕[12]

像小鸟 像松鼠般地

眷恋着森林的你

不知有多羡慕我

啊 今天就要去远方的妹妹呵

你真要独自一人去吗

恳求我和你一起去

哭着对我那样说吧

你的脸颊

今天反而有着难以言喻的美丽

我也来放这新鲜的松枝

到绿色的蛟帐上吧

现在雪水滴大约也将滴落

天空

也会飘漾着

清香的松节油味道吧

[12] 敏子说的话。

无声恸哭

如此这般被大家守护着

你还得在这受苦吗

啊 更加远离巨大的信仰力量

又失去纯粹以及小德行的数量

当我走在蓝黑色的阿修罗道上时

你要独自一人寂寞地走上

自己所被决定的道路吗

当与你拥有相同信仰的唯一旅伴的我

由于在光明而冰冷的精进道上悲伤且疲累

而飘荡于毒草与荧光菌的黑暗原野之时

你独自一人要去哪里

(我的模样很难看吧)[13]

你以一副无以言喻的绝望且悲痛的笑容

边紧盯着

我所有细微表情

边勇敢地如此问母亲

(不 非常好 真的是那样今天看起来真的非常好)

真的是那样

即使头发也是更加乌黑

而脸颊简直像是小孩的苹果脸

请保持着这美丽脸颊

到天上重生吧

〔但 身上还是有异味吧〕

〔不 一点也没有〕

真的没那回事

因为这里反而充满了

夏天原野的小白花香味

只是我现在无法说

(因为我正走在阿修罗道上)[14]

我的眼神之所以看来悲戚

是因为正凝视着自己的两颗心

啊 不可那样

悲哀地移开目光

[13] 敏子问母亲的话。[14] 诗人内心的话。

“会下的雨就是会下”

会下的雨就是会下

会倒的稻就是会倒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现在出现在眼前

不管变成什么结果

我哪里都不能遁逃……

……春天时不但看起来像是希望的行列

甚至认为是恋爱本身的

鼠灰色的云群……

丢掉铁耙

在这开花期

持续下的一百毫升的雨

是如何让那个设计倒下

睁大眼睛去看 走吧

面对许多紧绷的脸

以及责难的激动眼神

回答他们就算取得保险也会赔偿 走吧

—— / 疾中 / ——

用眼睛说

不行吧

停不了啊

因为咕噜咕噜地涌出来

因为从昨晚就没睡 血也持续流出来

那儿一片蓝蓝且寂静

好像真的没多久就要死了

但是多么好的风呵

因为近清明

才会像那样从蓝蓝的天空

涌现似的吹来美好的风呵

在红叶的嫩芽和像毛一样的花

卷起像秋草似的波浪

有烧痕的灯芯草草席也是蓝色的

不知您[15]是不是从医学会回来

身穿西式礼服大衣

如此认真地为我做各种处置

我即使就这样死去也不会有怨言

尽管血正在流

还能如此优哉且不痛苦

会不会是因为魂魄有一半已经离开身体了呢

只是好像由于血的关系

没办法说出那个感觉 真糟糕

从您那边看起来 大概是相当凄惨的景象

但我能看到的

还是只是美丽的蓝空以及

透明澄澈的风而已

—— / 补遗诗篇 / ——

“不输给雨”

不输给雨

不输给风

也不输给雪和夏天的酷热

拥有强健的身体

没有欲望

绝不发怒

总是静静微笑着

一天吃四杯糙米

味增和少许蔬菜

所有事情都不考虑自己

好好看仔细听并且去了解

然后不忘记

住在原野的松树林荫下的

小茅草屋

若东边有生病的小孩

就去照护他

若西边有疲累的母亲

就去替她扛稻束

若南边有濒死之人

就去告诉他不必害怕

若北边有人吵架或诉讼

就告诉他们没意义 算了吧

干旱时节流泪

冷夏时慌乱地奔走

被大家称作木偶

不被称赞

也不让人感到苦恼

我就是想成为

那样的人

以上诗歌经授权选自《不要输给风雨:宫泽贤治诗集》,[日] 宫泽贤治 著,顾锦芬译,天津出版传媒集团/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

病与死旁的贤治(节选)

[日] 金森修

—— / 无声的恸哭 / ——

让我们试着思考一下,宫泽贤治在其短暂的生涯中,健康良好的时期并不长,年轻时也有鼻炎以及肋膜炎等病历。但是在他三十岁请辞了花卷农校的工作后,便自己做饭生活顺便开始指导农民,此后其病情才开始为人熟知。昭和三年八月,宫泽贤治在三十二岁之时,设立了罗须地人协会,此后为了肥料设计和稻作指导到处东奔西走,因此疲累而引起结核性肺炎。其后于昭和八年九月,以三十七岁之龄去世,在去世前几乎没有一天处于完全健康的状态。疾病和死亡,便在贤治的身旁。

从昭和三年八月开始的两年期间,宫泽贤治所写的诗篇总称为『疾中』,医学文化史的立川昭二形容其为「日本诗歌史中歌咏疾病的最高作品群」。『疾中』里收录着一篇「用眼睛说话」,在开头即有「不行!/ 无法停止!/ 因为不停地咕噜咕噜的涌出!/ 因为从昨晚便无法入睡而血也不停地流出!」的迫切表现手法。在一般人的眼里,或许瞬间会认为这是描写肺结核咳血的感觉,但「咕噜咕噜的涌出」的句子,给人一种矛盾的感觉。果然根据立川昭二的说法,这是因坏血病而造成的牙龈出血。血液是因为营养失调使得牙龈溃疡而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只是看到本已虚弱的身体不断地流失〈生命的元素〉,诗人还是腾出几行以「尽管流着血/ 这般安然不苦的是/ 魂魄中途离开了躯体」的诗句来歌咏此景。并在最后以「由你们来看或许是相当凄惨的景色/ 但我看到的/ 还是美丽的蓝天/ 和一阵清澈透明的风」的诗句,作为诗篇的结尾。

不输给雨,不输给风,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人|病与死旁的宫泽贤治

The wind! It blows us upside down | Carol Soo Lum

以现在的时点多读几次这句诗,应该不是只有我个人会强烈感受到一种类似既视的感觉。这是一个非常衰弱的病人,客观地将其身体状况逼真地描绘出来。同时也将自己瞬间从整个状况中抽取出来,给人一种好像毫不在乎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要重新回归蓝天与风的一片自然之中。宫泽贤治在一开始,并未意图要创造这种类型的描写手法,但是随着从身体健康转为病痛缠身之后,对他本人来说当然也是痛苦经验,但他并不强调这种经验,而将其视为广大自然界中的一小部分,贤治身上就背负着这种态度的文化。而医疗界不断成功克服难治之病,为了维持健康这个准·绝对价值而持续努力,我们多少都受过医疗界的恩泽,因此心中也一定俨然存在这种态度。死亡尽管是件重要的事,但同时也暗示着死并非是最重要的事,这种精神一定潜藏于我们心中某处。贤治这首诗的一节,引起我们心里极为自然的共鸣和回响,给予我们一种既视感和既读感。

然而,这也可说宫泽贤治在歌咏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死亡,才能创造出来的描写手法。原因是即使对宫泽贤治完全不感兴趣的人,也应该在哪里看过「永诀之晨」、「松之针」、「无声恸哭」等诗篇的片段,而这些诗篇就是在歌咏他所溺爱的妹妹とし子(toshiko),于大正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在家中因肺结核即将病逝的事。这些诗篇绽放着凄凉之美,这种美是如何客观理性的注解,都无法说明清楚。很多人都曾拥有这种经验,就是不时插入的方言,让我们一时难以理解其意,但这诗篇的字里行间太过于动人,因此为了读懂其意,我们便将视线停止而目不转睛地盯着内容。原来这位具现代性技巧的诗人,也在这些诗篇中将本土性、风俗性的基础表露无遗,其风俗性更直接帮助他感情的流露。

结果妹妹的死亡,正如〈无声恸哭〉般滞留于他口中,也决定了他在往后的一生,决定了他一生的心境。

如上所述,自己的死,也就是〈第一人称的死〉,即使能够融入〈自然的逻辑〉中,拥有重要共同经验者的死,便会成为〈第二人称的死〉,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们能够有些地方忽视〈第一人称的死〉,但是〈第二人称的死〉,却不可等同视之。

不输给雨,不输给风,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人|病与死旁的宫泽贤治

Searching for White Cloud Mountain | Carol Soo Lum

—— / 断章:人称和死 / ——

以往存在主义的大众版在世上流行时,「人终究会一个人孤独地死去」等等话语,是以存在主义的思维为根据,因为曾被广为流传。但如果将以上所述之事加以考虑又会激起如何平凡的字句呢?〈第一人称的死〉,确实必须接受孤独,但若反复自古以来的反论,〈第一人称的死〉令人恐惧的,其实是至死前的病痛之苦和剧痛,而非是死亡本身。其实人无法经验自己的死亡,能成为经验的死亡,是在人将赴死的瞬间才能体验,也因在此瞬间人将会离开世界,因此自己的死只不过是个虚焦点

但即使如此,或许也有人会反驳说应该想象〈没有自己的世界〉,为此而感到空虚与恐惧。但是〈没有自己的世界〉的想象,我们是否在百年前即已存在,我们在百年前不存在的事到底有何恐怖?百年后不存在的事也是类似如何。但若是我们特别思虑这种恐怖感,或是类似空虚的根源,大概就会变得如此。明明日前还和大家一起活着,但自己却已经不行,不久将要离开人世。即使自己不在世间,但却只有这一点不同。而其他的人与事物还是依旧留存下来,因此内心为此感到空虚,也因此孤寂而感到恐惧,这种心情我们并非是不能体会。但是反过来说,自己离开人世时,应该没有人会认为如果我们熟知所有人,这个世界、图书馆、美丽的山谷、珊瑚礁等都一起消失的话该有多好。

自己数十年间所参与了的这个世界——它应该是和自己有着同等的重要性。我们活着的时候,大都会努力专注于一些事物,想要做些工作,这不正是因为想要在这世界上留下些什么吗?烙印了这个〈痕迹〉的世界,如果会和自己的死一起消失的话,又有谁会想要再认真工作呢?我们的生与自己,是同时也面对着他人和这个世界。只要我们认为自己的死,能将自己的一些痕迹留在这个世界,死便会推到生的旁边,而事实上生的痕迹,也留在自己不知道的何处。

不输给雨,不输给风,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人|病与死旁的宫泽贤治

Who are we? Where are we going? | Carol Soo Lum

因此〈第一人称的死〉,不可能是最大的问题,那么到现在为止尚未提到的〈第三人称的死〉呢?事实上,虽然用一句话说是第三人称的死,但其中是有各种不同的类型。在派出所门口看到的〈今日首都圈交通事故死亡人数〉,也可以看得到〈第三人称的死〉,但这种情形是连在哪里死亡、什么人死亡都不知道,就好像是如文字所述,是远如统计值一般的死亡。只要没有特别的情形,是不需要因为特定个人的死亡而有重要的意义。那么〈认识但没见过面的人的死〉又如何呢?这就是一种超越时空的情形。我们都知道玛丽莲梦露是如何死的,甚至也知道甘地是如何死的。这些各别情形中,他们所赋予死亡的意义,成为不同的声音微妙地在我们的耳里回荡。现代人中没有人见过笛卡尔,他是合理主义派哲学家,在中学时代课本上留下了「我思故我在」这句话,但姑且不论大家对他的看法仅止于此,若是稍微详细调查之后,会发现他的人生和他的死亡,可以说是接近第二人称的。他平时是平常绝对不早起的人,但受女王之托前往北欧,在北欧从一大早就开始上课,因此他活的不久便死去了。仔细了解这些事情之后,可以说即使几百年前的人,也有宛如现代人一般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哪里接触过他。此外,虽说时代较为接近,但恐怕还是没有人见过甘地。但是知道甘地从事何种社会活动,且因此政治理由而遭到暗杀之后,我们可以自此看到一种高贵的精神型态,也可能宛如触及了〈第二人称的死〉而大为感动。我们的确是将第二人称的死作为标准,而并不是第二人称本身,但这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因此或许可以这样说,我们人生拥有的某种丰富程度,是建立在每个人活着的时候,能够触及多少〈第二人称的死〉,依存在其所触及的程度。相继失去世上谁也无法替代的人,于是无声地在内心恸哭,贯穿身体的悲伤而受到打击,虽然看起来是自相矛盾,但这种感性的人才是过着丰富的人生。其理由不只告诉我们〈第二人称的死〉,对我们具有什么重要性,也意味着若是能将某人的死亡视为〈第二人称的死〉,就能拥有许多时间与死去者和〈第二人称的生〉相伴左右。我们〈不只是为了性〉,是为了接触〈第二人称的生〉而活在世间,若是照着这个意义来看,宫泽贤治是十分了解〈第二人称的生〉和〈第二人称的死〉的人,——某种意思来看他是个幸福的人。

评论来源:日台国際研究会議「東アジアの死生学へII」, 2009年10月30日,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台北第二部研究発表

不输给雨,不输给风,我就是想成为那样的人|病与死旁的宫泽贤治

《不要输给风雨:宫泽贤治诗集》

[日] 宫泽贤治 著,顾锦芬 译

天津出版传媒集团/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

首发于飞地APP,更多内容请移步飞地APP

投稿邮箱:[email protected]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