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被前夫「綁架」的女人

 不速之客

門被敲響時,阿曼正在家裡招待老友們。

門是丈夫開的,是位陌生老人,他正想開口詢問,對方的視線直直穿過他,在人群裡找到談笑風生的阿曼,眼淚一下就覆滿了臉。“阿曼”,她用沙啞的嗓音喚著,熱鬧的客廳立刻安靜下來,“阿曼,你去看看阿勇好不好?我知道他對不起你,但他現在活不了多久了,求你回去看看他好不好?”

阿勇的名字曾經是個禁忌,在場的誰不知道這段過去?一對相戀多年的情侶,已經領了結婚證,只差婚宴了,日期剛剛敲定,女方親眼目睹丈夫與初戀的姦情,一怒之下撕了婚書上了法庭,此後再無聯繫。

誰想事情會急轉直下。女方之後重覓幸福,男方卻被初戀拋棄,不久前又診斷出肝癌,大夢方醒,憶起前妻種種的好。

聚會一下冷了場,老友們紛紛找藉口提前告別,丈夫送客人出門,留下阿曼在家,強打精神安慰哭哭啼啼的前任婆婆。

那天夜裡她失眠了。當初離婚時抱著一腔恨意,但真聽見惡有惡報的結局時,並沒有想象中的快意恩仇,就算還有恨,也都揉進唏噓和憐憫裡。不管樂不樂意,明天少不了要去醫院走一遭。只是,她該如何對丈夫說,需不需要請丈夫和自己一塊去?

第二天早上,還沒開口,丈夫出乎意料地遞給她一個紅包:“我知道,老人都求上門,這麼多人都看到了,下班後你就去看看吧。”他停頓了一下,補充說:“早去早回,晚上我等你一塊吃晚飯。”

得寸進尺

進到病房,曾經的婆婆正打水給阿勇擦臉。他吃了藥,躺在床上剛剛睡著,骨瘦如柴,鬍子拉碴,面色像發酵過頭的麵糰。阿曼看著心酸,剩下的那點恨一下就跟著前夫的健康一起煙消雲散了。

在來的路上,她想好了,為了大家都少點尷尬,只停留片刻就離開。但進了病房,當她下定決心要讓自己成為局外人時,卻被“絕望的母親伺候在病重兒子身邊”的情景打動了。她本就是心軟的人,否則當初也不會屢次耳聞阿勇有外遇卻一忍再忍。

阿曼主動接過水盆和毛巾去衛生間清洗。她想,至少在沒走之前,為老人,也為阿勇再做點其他的。

老人卻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她回頭看看沉睡的兒子,轉身快步跟到洗手間,在阿曼耳邊小聲地說:“昨天阿勇聽說你要來,很高興,從生病到現在,我就見過他這麼一次開心的樣子。他還說了好多和你有關的事。”

阿曼笑笑,不說話,專心擰乾手裡的毛巾。這個話題其實很尷尬,她不想繼續,但婆婆沒讀懂,或者假裝看不懂她的婉拒:“我就想說,你能不能來照顧阿勇一段時間?我知道他好不了,我就是想他能高興點。當然,如果,如果你為難,就算了。”

她轉過頭,有些驚訝地盯著對方。照顧一段時間?怎麼照顧?難道不知道她已經再婚了嗎?

婆婆執拗地看著她,一臉哀求,眼淚大滴大滴地滾出來,落在盥洗臺上,滑進水漬裡。

做母親的,能有多瘋狂

看看錶,已經快晚上8點了,丈夫還在等她一塊吃晚飯,阿曼有些無奈地想先搪塞幾句應付過去。也許從一位母親的角度看,婆婆的所有請求都無可指責。為母則強,她和婆婆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很清楚對方為達目的會有多固執,甚至不可理喻。她不想讓病房裡的其他人看笑話。

阿勇卻在此時醒了。看到前妻,他一下把被子蒙到了臉上,身體在被子裡抖成一團。婆婆突然衝到他身邊,指著阿曼大聲喊:“你看,阿曼來了,她答應來照顧你了,你會好起來的!你不是天天都想她來嗎?她人就在這裡!”

她蒙了,被婆婆拖到病床旁,還沒反應過來,阿勇猛地掀開被子,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她的手。他的手異常冰涼,阿曼下意識地一下子掙脫。這個舉動觸及他敏感的底線,眼神瞬間變得痛苦絕望,“你要走!就走得徹底,為什麼還回來看我!”

一開始就不該來的,阿曼想,她是想了了這件事,對方卻把這當成救贖的開始。

事情發展到後面,變得越來越瘋狂。在她拒絕再去醫院、不接聽婆婆的電話後,對方在一天傍晚找上門,在花園裡攔住正散步的阿曼夫妻倆,撲通一聲,跪在來來往往那麼多小區住戶們的面前,求她和丈夫:“我們阿勇已經活不久了,求求你同意阿曼去照顧他好不好?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就是想看看阿曼。一日夫妻百日恩,阿曼,你也曾經是他老婆,就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報紙上寫的,好多離了婚的,聽說前任生病了,都回去親自照顧。你們就當行善積德好嗎?”

道德的大棒

阿曼沒有勇氣看丈夫此刻的表情,她急得說不出話,一股冷意從背脊升起,蔓延到指尖。這是要做什麼?是誰在求誰?周圍人開始指指點點,有小聲勸她同意的,有勸老人注意身體不要激動的,有互相打探內情的,竊竊私語聲像一千根針紮在她的心上,痛得連為自己辯護的力氣都沒有。

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犯了大錯的孩子,因為心軟和優柔寡斷,把上一段婚姻的孽帶回了現在這個家。丈夫大她12歲,知她,疼她,對阿勇給她造成的傷害至今耿耿於懷,如今,阿勇的母親又用道德的大棒逼著他,要他“允許”妻子去照顧加害者。

這是一種羞辱,還有人善被人欺的怒火。

那幾天,丈夫一直安慰她,鼓勵她不要在意外面的聲音,一切有他扛著。她看著丈夫兩鬢上,一夜間長出的白髮,沉默許久,自責感更甚。隨後陸續有自稱為記者的人打她電話,要求她談談“為什麼拒絕”;網上也有人發起討論:對這種情況你怎麼看?

這些人什麼都不知道,或就捕風捉影到一點流言,憑什麼對當事人指手畫腳?阿曼有滿肚子的委屈,似陷入四面楚歌,掙扎不能。母親跟著打來電話裡警告她:“婚都離了,你去看看就夠盡心了,他們家還想怎樣?我警告你,如果你真去了,就不是我閨女。”朋友們也紛紛找到她,意見則分成兩派:堅決不去和去看看也好。

所有的一切,源頭在阿勇母子,她無數次在想象中指著前婆婆大罵,卻不敢把想象變成事實。輿論的壓力會在壓垮她以前,先壓垮丈夫。丈夫是最無辜的,不管是同意還是反對妻子去照顧傷害過她的那個男人,在外人看來都是錯。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決定,她的決定決定著這件事的走向,是繼續被閒得發慌的人鬧大,還是平息無關者的怒火。除了極少數知道過往真相的親友,大多數聲音都偏向了弱者阿勇,認定他們夫妻倆太自私,“不說照顧,去看看總可以吧。”

她想起婆婆說的那些新聞,那些被人稱頌的主角們,就一點都沒有為難過,糾結過?

已經放下了

以破罐子破摔的彆扭姿態,阿曼再次跨進醫院大門。並非出自真心的選擇,一定指向更痛苦的過程。從她回到病房那刻起,阿勇就黏上了她。一切都要她親自來做,吃飯,喂藥,換衣服,哄睡覺,否則便拒絕治療。她被折磨得險些就要放棄,認定前夫是藉機將自己的痛苦施加於她——他不幸福,所以她也別想幸福。

直到那天。阿勇因為泌尿系統被感染,排不出尿,憋得異常痛苦。護士叫阿曼輔助她幫病人排尿。聞言,她異常尷尬,站在原地手腳無措。護士不以為然:“你就當人道幫助,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對著病人,哪來的男女之防。”

她震了下,突然大徹大悟。與其每天彆扭地來醫院,又彆扭地回家看丈夫的臉色,試圖兩邊都做好卻兩邊都碰壁,不如干脆利落地捨棄一頭,顧好另一頭。一個病人有什麼可怕的,她和阿勇早就不可能,此時她不過是個義工,行善而已。

阿勇疼的時候,她就應對方要求講初戀時的糗事兒,平平淡淡,像講別人的故事。有些細節她忘記了,他立刻清晰地補上,說話雖然很吃力,但蒼白的皮膚在那時彷彿透出了光,眼睛透出的神采是那樣眷戀與溫柔。有時睡醒後,他還會趁著精神頭問許多問題,比如“你還記不記得戀愛時你都送過我什麼禮物?”

這其實是個殘忍的問題,那一段婚姻,正是因為總是一個人在付出,才讓被愛的那個驕縱,有了日後的背叛。可現在,這些阿曼心裡的痛,是阿勇唯一的精神支柱,他艱難地伸出手指,一個個回憶。

阿曼想,愛情這東西,只要兩人真心地觸碰過,即使沒有修成正果,也不會說忘就忘。只是她較幸運,遇到了能讓她坦然放下的人。

愛是什麼

那天,丈夫突然出現在病房裡。他成了不速之客,正和阿勇說話的婆婆噌地站起來,愣了許久才討好地找凳子請他坐下。病房裡的人把看熱鬧的眼神轉向阿曼。她看得出這其中有多少看戲的成分,人心便是如此,總帶著無知的惡。

丈夫示意她和婆婆出去休息會,等待中,十幾分鐘的時間和幾個世紀一樣漫長。回來時,丈夫已經走了。阿勇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卻又像染上了所有的表情,他看著她,慢慢地說:“你老公是個好男人。”話裡有羨慕,還有點說不明白的東西。

阿勇臨終那一刻,她沒在,也沒參加他的葬禮。關於阿曼和阿勇的故事,在他們離婚的時候就該結束了。回到家,丈夫燒了一桌子菜,理由是感謝,感謝這段經歷讓他看到妻子是個如何大氣善良的女人,他不再擔心老了沒人管。“愛是信任,愛是責任,愛是寬恕。”他輕聲低吟。

她卻想加上一句:愛也可以是脅迫,是綁架,是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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