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爲最後500隻綠孔雀守護家園

綠孔雀簡介

綠孔雀為我國“極危物種”,現全國僅剩不到500只,大部分分佈在雲南紅河流域上游。綠孔雀曾大範圍分佈在嶺南地區,歷史上除了雲南,還曾分佈於兩廣兩湖等地區,因而漢樂府詩云“孔雀東南飛”。據甲骨文專家考證,綠孔雀應是中國古代傳說中“鳳凰”的原型。

幾十年來,人們常將綠孔雀與藍孔雀混淆。綠孔雀是中國真正的原生種群,冠羽高聳,臉頰處一抹金黃,通體以翠綠為主,陽光下折射出絢爛的光彩,唐代詩人韓愈形容它“翠角高獨聳,金華煥相差”;而人們在動物園內常見的孔雀多為藍孔雀,原產自印度和斯里蘭卡,從頭頸到胸部通身亮藍、冠羽為扇狀,可人工飼養。

二十多年前,奚志農是追尋並拍攝到滇金絲猴的第一人。為了保住滇金絲猴所棲息的一片原始森林,他奔走呼告了三年。

二十多年後,滇金絲猴由最初的1000只繁衍到3000多隻,而綠孔雀的數量卻銳減到不足500只。奚志農為彌補自己的失職和“贖罪”,四處尋找、拍攝綠孔雀,為保護綠孔雀發聲、吶喊。

而另一頭,為了考察綠孔雀現狀,90後科研人員顧伯健花了三年時間四處尋覓。他們二人一拍即合,組織調查團隊,跟隨當地護林員深入綠孔雀棲息地考察;向環保部發出緊急建議函……

在多方努力下,政府相關部門積極回應,綠孔雀棲息地周邊在建項目叫停,雲南省人民政府印發了生態保護紅線,綠孔雀等瀕危動物均被劃入其中。


他們為最後500只綠孔雀守護家園

奚志農



圖/受訪者提供


這是一場聯合保護行動,保護對象則是極危動物綠孔雀。


一場“贖罪” 從滇金絲猴到綠孔雀


如果從奚志農拿起相機的1983年算起,奚志農從事攝影已經35年了,而拍攝瀕危野生動物,奚志農堅持了28年。

從頭上的那頂迷彩色棒球帽,到黝黑色皮膚,似乎都彰顯著“奚志農是屬於野外的”。曾經有雜誌社給奚志農拍人像,需要他摘掉帽子、梳上油頭,脫下衝鋒衣、換為西裝襯衫,奚志農照做了,臉上是淡淡的笑容,腳下卻是一雙畫風迥異的戶外涼鞋。

“野性”的奚志農希望用影像的力量保護自然。野外的奚志農時常會將自己打扮成“植被”,在隱蔽帳裡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時為了拍到一個動物,他甚至需要經過長達三個月的等待。

奚志農曾最擅長拍的便是滇金絲猴。1995年,奚志農曾在一個新建的度假村內拍到一隻端坐在柴火堆上的滇金絲猴,人類給它投食,它則抱著拖拉機和柴油發動機取暖。看似“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畫面背後,卻殊不知這片度假村正修建在滇金絲猴祖祖輩輩的棲息地上,也正是因為棲息地被破壞,猴群競爭失利,這隻被種群遺棄的滇金絲猴才留在了原地。

“你們只知道雲南有孔雀和大象,都不知道有滇金絲猴。”為了保護那片猴群的原始森林,二十多歲的奚志農四處奔走呼籲。最終,他通過致信給當時的有關領導,事情迎來轉機。

“但沒想到,20年後,滇金絲猴的種群數量從1000多增加到了3000,而綠孔雀卻不到500。”一提起綠孔雀的銳減,奚志農便充滿負罪感:“當時我拍金絲猴,我就嫌棄綠孔雀,哪知道在‘孔雀之鄉’的雲南,綠孔雀竟然到如今這樣的處境,作為一個雲南的攝影師,這是我的失職和罪過!”

他們為最後500只綠孔雀守護家園

綠孔雀雌鳥 (拍攝:奚志農/野性中國)



闊別17年 綠孔雀已偏居一隅


18年前,奚志農見過一次綠孔雀,在家鄉巍山縣的青華綠孔雀省級保護區。“那一尾長長的羽屏,如雲霰般散開,五色的尾羽爍爍閃光,宛如夜空中劃過的一顆流星。臉頰上的一抹金色極為炫目,頸部鱗狀的羽毛變幻出藍綠、古銅、金黃的顏色,它追隨這最後一縷夕陽而去,只留給我一個永恆的背影。”奚志農這樣描述那次“偶遇”。

但對於這次“邂逅”,奚志農起初頗不以為意,“雲南本來就是跟孔雀聯繫在一起的,當年大家可能覺得綠孔雀沒什麼稀奇,實際上之前我也有這樣錯誤的認知。”直到2017年2月份,奚志農重新回到青華,才發現當地的農田、森林、村莊已被淹沒,綠孔雀早在2008年時已銷聲匿跡。他立馬想到了此前在綠孔雀保護區工作的朋友提過的年輕研究者顧伯健。

顧伯健在雲南追尋綠孔雀五年。2013年,籌備碩士論文的顧伯健來到楚雄,意外從當地老百姓口中得知雙柏縣恐龍河自然保護區外的河灘上有綠孔雀蹤跡,顧伯健驚喜萬分。但很快,這個喜悅便被沖淡了:經過走訪,顧伯健發現在綠孔雀棲息地的周邊有幾個待建項目,他憂心重重。

在2017年3月奚志農聯繫上自己之前,顧伯健做過很多努力,卻收效甚微,“當時我只是一名學生,加上我也始終沒有真正在那裡見到或拍到綠孔雀”,連續三年時間,顧伯健一籌莫展,他只能苦苦尋覓綠孔雀的蹤跡,但總是一無所獲。

直到2017年的3月10日,一連蹲守了好幾天之後,顧伯健終於在黃昏時分於雲南紅河上游的河谷處,聽到了綠孔雀高亢洪亮的鳴叫,“三年的等待和追尋,今日終於聽見了這神話之鳥的聲音,”顧伯健在朋友圈中興奮地寫道。更讓他有了信心的是,這一次他還撿到了綠孔雀長達一米的尾羽,見到了綠孔雀種群的糞便和足印,他判斷這裡是一個龐大的綠孔雀種群的棲息地。

顧伯健立馬將發現告訴給奚志農,6天后,奚志農便組織了一個調查團隊,跟隨當地護林員一同深入到棲息地處。“我們非常幸運,在隱蔽帳裡等待了幾個小時,就看到了對岸河灘上出現的綠孔雀。”這是闊別17年之後,奚志農再次見到綠孔雀,他唏噓不已:曾經在雲南遍地都是的綠孔雀,曾經屬於原始叢林的“百鳥之王”,如今竟偏居在這個狹長的河谷之中。

他們為最後500只綠孔雀守護家園

綠孔雀雄鳥亞成體(拍攝:奚志農/野性中國)



團隊調研 綠孔雀處境艱難


但更讓奚志農沒想到的,綠孔雀的處境不止是棲息地破壞那麼簡單。2018年5月,新華社發佈了一篇關於綠孔雀最新研究的文章,文內稱:“中國科學家通過數年調查研究,摸清了我國一級保護動物綠孔雀的家底......研究發現,綠孔雀面臨的威脅主要包括棲息地轉變、偷獵、毒殺和修建水電站等,但影響範圍和時間不同。”該研究是由中國科學院昆明動物研究所、昆明學院、國家林業局昆明勘察設計院組成的團隊完成。

為了便於考察,奚志農和團隊成員選擇休息在綠孔雀棲息地附近的農戶家。據當地農戶老楊向奚志農介紹,村子裡以前綠孔雀就跟野雞一樣多,但是從上世紀90年代起,綠孔雀便開始大量減少。“打獵是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是農耕方式的改變。”奚志農說,綠孔雀與農戶之間也曾經歷過人獸衝突:“90年代以前,農民種植傳統糧食,那是綠孔雀最主要的食物來源;但是90年代以後,農民開始種植經濟作物,帶有農藥化肥的種子包衣更是也讓綠孔雀成種群地滅絕。”

刻不容緩,奚志農像二十多年前一樣,再次四處奔走,再次四處碰壁。

3月30日,奚志農想到了再次提筆,他找到志願者張伯駒、北大教授呂植,聯名向環保部發出緊急建議函,呼籲保護綠孔雀最後的完整棲息地。

他們為最後500只綠孔雀守護家園

綠孔雀(拍攝:莊小松 /野性中國)



“鳳凰”無聲 他們為綠孔雀研究提供依據


奚志農和顧伯健詢問了一大批學者、專家,想要找到更多關於綠孔雀的研究文獻,但令他們詫異的是,這個神話傳說中的“鳳凰”,在學術界幾乎是處於“失聲”的狀態。迄今為止,綠孔雀的研究資料卻有限。

據顧伯健瞭解,90年代初期曾有過一篇關於綠孔雀的論文,那是目前為止內容相對最全的一篇:“當時綠孔雀的數量還在800-1000只,數據顯示分佈最密集的地方就是現在發現的綠孔雀棲息地的紅河流域。”這一數據得到新華社報道的印證:至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國境內僅在雲南有分佈,種群數量估計為800-1100只。

新華社報道的研究論文第一作者、昆明學院生命科學與技術系副教授孔德軍說:“考慮到綠孔雀可能存在未調查區域等因素,估計中國綠孔雀種群數量不足500只……”

2017年5月22日,雲南省環保廳聯合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和昆明動物研究所召開新聞發佈會,發佈《雲南省生物物種紅色名錄(2017版)》,將綠孔雀列為“極危”。

“綠孔雀是‘鳳凰’的原型,文化地位可與大熊貓媲美,但它的研究投入和保護投入卻與文化地位不匹配。這個問題我到現在都疑惑。”顧伯健說。

為了彌補這方面的空缺,從2017年12月到2018年4月,奚志農接連組織了一大批學者、專家、研究員等,先後5次以漂流的形式帶隊進入紅河上游的嘎灑江、綠汁江、石羊江的“無人區”內進行科考,這為2018年5月新華社報道的那篇最新綠孔雀學術研究提供了諸多的考察依據。

顧伯健也是植被學出身,他認為,這片紅河流域的價值遠遠被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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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孔雀雌鳥 (拍攝:奚志農/野性中國)



迎來拐點 雲南發佈生態保護紅線


慶幸的是,好消息很快接踵而來。據中青報報道,2017年5月,收到建議函後不久,環保部便很快做出回應,派出專家實地調查,並召開座談會;雲南省委、省政府也要求各相關部門實地核查;楚雄州委、州政府根據指令介入,很快對棲息地周邊進行了整改,多個礦區停建、關閉。

2018年6月29日,雲南省人民政府印發了生態保護紅線,綠孔雀等瀕危動物均被劃入其中。值得關注的是,其他省份也於6月起紛紛發佈生態保護紅線,截至7月26日生態環境部召開例行發佈會時,全國已有14省份發佈本行政區域生態保護紅線。

“中國野生動物保護要迎來拐點和轉折了。”顧伯健信心滿滿,他說,綠孔雀的繁殖能力非常穩定,在沒有人為干預的情況下,今年綠孔雀的數量或許將止跌回升。更讓他欣喜的是,經此一役,大眾對綠孔雀的認知終於得以提升。

“但是人們應該要將野生動物保護視為一種本能。”奚志農說,“從當年的滇金絲猴、藏羚羊到今天的綠孔雀,這都是出於我的本能。當然期間也會有挫敗感。”從事生態攝影幾十年之後,奚志農清楚地意識到,這種“本能”已愈發地彌足珍貴。

“人們離野生動物太遠,對自然的認識不夠,這也是我幾十年來一直拍野生動物的原因,只有人們瞭解它們,才能真正地保護它們。”奚志農的目光落在了那面掛滿動物圖像的牆壁上——他期盼著,未來這裡會“飛入”更多的“綠孔雀”。

他們為最後500只綠孔雀守護家園

綠孔雀(拍攝:莊小松 /野性中國)



動物孤獨 野生動物保護還在路上

長期與瀕危動物打交道,奚志農的身上自帶一種孤獨感。二十多年前,他用影像保護了滇金絲猴,並曾成功地讓當地建立起滇金絲猴保護區,但如今他卻質疑其自己是否也讓猴群失去了遷徙的自由:“從此之後,他們就只能在方圓五公里內活動,再也去不了森林。”

對於綠孔雀的未來,他同樣迷惑:這次庭審過後,綠孔雀的知名度上升了,國內許多動物園也開始著手引進純種的綠孔雀,他不確定綠孔雀最後的結局會如何,更不確定,那片綠孔雀的棲息地到底能保護多久。

奚志農懷念著幾十年前的紅河流域。據他描述,曾經的紅河流域,有一個堪稱完美的生物圈:沿著河谷往高處走,那裡生活著長臂猿;中低海拔處,野生華南虎會時而在那裡遊蕩;河谷中央,生活著全世界最大的龜類——斑鱉;河灘上,時常有綠孔雀漫步,每到清晨,山澗霧氣漫開,綠孔雀清脆的叫聲此起彼伏。

可如今的紅河流域的生態圈早已殘缺不全,90年代,中國的最後一隻赤頸鶴被打死,種群裡剩下的七隻飛往了越南;亞洲象如今在野外只剩下150~250頭;而作為曾經逃過了覆滅恐龍的白堊紀災難的斑鱉,人們更是隻花了不到七十年的時間就讓這個物種走向了滅絕:如今全球只剩下3只斑鱉,且無法繁衍。“只有高海拔的長臂猿因為保護區建立得早,得以倖存。”奚志農緩緩地說著這些動物的名字後,陷入沉默。

“如果沒有邁出這一步,野外綠孔雀可能就成為了下一個斑鱉”,奚志農說,“中國的野外幾乎沒有老虎,在動物園裡養得像豬一樣的老虎,比這個世界上的野生老虎還多,但對生態系統有意義嗎?當綠孔雀養得像藍孔雀一樣多、野外卻差不多滅絕的時候,也是一樣的道理。”

野生動物就在於一個‘野’,奚志農認為,就漫長的野生動物保護而言,54歲的自己還在路上。

廣州日報機動記者部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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