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学生在他们的课桌上哭泣
愚蠢的人，手耳光头咄时刻后悔
Chile, Atacama Desert, woman at Laguna Cejar
作为一名深度的后悔症患者，每晚12点后我都有至少一小时因深度后悔而难以入睡，后悔的内容从今天一句话说错了导致被骂，到为何选择了如今坑爹的工作——如此坑爹的研究生——如此坑爹的本科等等等不一而足，最后简直要后悔到娘胎里。由于懦弱+宅属性无可救药，于是我整天沉溺于类似电子游戏的SAVE/LOAD大法中不能自拔：要是我当时没有怎样怎样，那么会……？然后顺着剧情意淫十几分钟，再从迷梦中醒来，再变的更加沮丧。
然而在反复不断做着重复又重复的后悔后，我发现自己后悔的许多内容竟如此相似，以至于LOAD之后重开的人生意淫都由于千篇一律而了无趣味。这让我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话题：什么是值得后悔的？
当人们说出：“我对此感到后悔”时，其实暗含了很多意思。
第一，这表示过去是我想要去改变的（废话）。
第二，这表示过去是我能够去改变的（看起来也是废话嗯？）。
而这两个含义加总起来其实暗示：“我”默认这是一个非决定论的时间，即世上的一切并非一开始就被决定好的，我有去“改变什么”的动力和能力。
更进一步说，这里的“我”认为，如果相同或相似的场景再重复发生一万次（想象一些受控实验），那么有很多其他的“我”会做出另一些不让我那么后悔的选择。
最后，“我”还认为，在这一万次受控实验里，“我”其实在逻辑上更倾向于做出另一种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另一种选择，更符合我的本质。
那么从这种对后悔的理解上看，我想到了很多让自己很难过的推断。
第一，如果这个世界是决定论的，那么便无所谓后悔。比如在一个决定论的世界里让两台计算机下棋，A永远能赢B。那么哪怕在盘中的某一步里，计算机B貌似有超级超级好的机会一招打垮计算机A，但这里所谓的“貌似”却完全是虚假的，因为其实计算机B的程序天然被设定为打不过A，它永远不可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如果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后悔当然是无意义的，而似乎你又无法确信你没有处在这样的世界里——谁知道全知的拉普拉斯妖是不是存在呢？如果你只是一只虚弱的计算机B，那么你并不拥有后悔的资格，你只能把自己想象成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好让自己显得有美感一点。
第二，如果这个世界是非决定论，但却是随机的，那么其实你也没有后悔的必要。同样想象一个在这样的随机世界中的两台计算机，同样关键的一步里，计算机B可能可以打败计算机A，但打败A的概率却是由抛硬币的结果所决定的！那么当然，在一万次实验中，B可以取得很多胜利，但是失败的那些B有什么可后悔的呢？难道它可以指望自己能够控制抛硬币的结果吗？为自己没有抛到国徽而后悔，也未免太一厢情愿了。
第三，假设这个世界是非决定论，却是有逻辑的（终于是个友善的世界了）。那么这个世界的计算机B需要考虑一个问题：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它更有资格后悔。无疑，如果随机实验一万次，它有9999次都能击败A——凭借自己的智能而不是随机硬币击败A，那么那唯一一个失败的B，的确在道德上更拥有后悔的资格。而如果它总共就能赢一次，那剩下的9999个屌丝有啥可后悔的呢？你就是蠢而已，还真以为自己“原本”能走上康庄大道吗？所以，如果你并非在逻辑上拥有逆转命运的趋势，那么自己也并不拥有后悔的资格。
好了，也许上面说的那些个世界都是假设的，但这些假设却并非没有意义：
（1）我不确定有没有决定性的世界，但也许有许多决定论的时刻：那个奖项/offer/任何机会原本就是预定给别人的，你选择任何其实都是虚假选择，那么你没有资格后悔。
（2）我也不确定有没有完全随机的世界，但也许有许多非常随机的时刻：如果你凌晨四点忽然惊醒发现布伦特原油在狂涨然后果断决定买进，但你并不知道有什么因素会导致你凌晨四点惊醒；你可能决定当股价再涨1%就抛出股票，但股价最后没有涨1%最后你亏死了，可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有涨最后的1%。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是完全外生的，是被呼吸，重力、风速、潮汐、小行星轨迹所有的所有影响的那枚硬币。
（3）更加重要的是，的确有很多场合，你是“有逻辑地”失败的。你就该失败。你就是蠢所以当时只会选择这所学校这个专业，你就是胆小所以现在只会选择这个工作，你就是毫无准备所以最后只能落得这份田地，你就是那一万次实验中那9999个失败的你其中的一个，有什么资格认为，“我本可能”成为那唯一成功的幸运儿呢？
所以我没有资格后悔，被决定的事我没有资格后悔，随机的事我没有资格后悔，本就是我的错我没有能力的事我没有资格后悔。那么该死的，我每晚那一个小时究竟在干什么？
为什么后悔让你如此痛苦而你还迷恋它，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后悔却依然离不开它？因为后悔给了你一种幻想中的期待——我本不该这样，我本值得更好，我本更加强大。在后悔中，我可以找到一个想象中更加完美的“真实自我”。
但把所有没有资格后悔的因素剔除掉后，我该发现，目前的自我，这个让自己嫌弃的瞧不起的不想面对的自我，才是更真实的自我。后悔只是凌晨两点的一瓶迷药。
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了，人生还真是残酷呢。
Ps. 总是时不时地就第二人称了，真是矫情又糟糕的叙述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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