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栗森: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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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栗森:电影院

評 論

電影,有它的縫隙嗎?《電影院》沒有故事,也沒有嘗試對讀者有所告誡,但充滿了裂縫。如果說裂縫是一種技巧的話,那只是作者與言語慣性的搏鬥。當代年輕而有才華的敘事者,都在試圖讓質樸的敘事回來,但技巧跟隨他們佈下陷阱。作者或者也這樣認為:小說敘事技術必須跟隨感觸的尊嚴,不能在其中帶有雜耍意味;而我推薦它的理由在於,它讓我意識到,小說不需要靠電影獲得當代性和文學性。撕開某種技術的銀幕,打開經驗的屏障,小說裡一座座真正的電影院正在殷切召喚它的觀眾。

——傅元峰

電影院

慄 森

我看見母親的時候,她正坐在餐桌前面。

她的電影院在鎮上一條開車能到的街上,有汽車經過的時候到處都是塵土。我住的地方離這裡很遠, 只有拿了駕照之後才方便回到鎮子。昨天晚上母親給我打了個電話,於是我打算今天開一整天的車趕回來。

和她坐在一起的還有兩個女人,一個比她還老, 一個好像年輕一點,卻更臃腫,兩個人都挽著高高的髮髻。我想到她在電話裡說她最近報了個美術學習班, 那這就可能是她在那裡的同學。母親年紀不小了,還喜歡穿一條紅得扎眼的裙子,上面印著洗得掉了色的大牡丹花。我確信我曾經見她在樓下種過牡丹,還沒來得及開花就被水泡壞了根,但她堅持說那只是另一件衣服上的圖案,有一次記錯了多加了洗衣粉而已。

兩個女人見我來了寒暄了兩句,比如還都沒見過林家的兒子之類的,然後一前一後地走了。母親知道我要來,但她好像還沒有準備好招待我。她給我倒了杯水,又讓我拿著水站起來,然後略顯吃力地把餐桌上的玻璃板一點一點移開。我這才想起來這張玻璃桌在很久之前就摔碎了腿,現在沒腿的玻璃下面墊著一個大木箱子。

“我是想讓你幫我找一個人。”

她盤腿坐在地上,開始低頭在箱子裡翻找著什麼。我以為她會在一通亂翻之後遞給我一張照片或是一個髒兮兮的小玩意兒,可弄了半天她只找出了一副近視眼鏡架在鼻樑上。

“他姓周,是個瞎子。”

我站著喝了口水。

“難道他欠了你的錢?”

母親搖搖頭,我知道她還想說點什麼,但她的眼皮不知不覺耷拉了下去,緊接著又眯起了眼睛。我知道這是一種遺傳性的容易疲憊的病症,在這樣的夏天尤其容易發作,據說她的母親以前也是這樣。我有點無奈,喝乾杯子裡的水就拿上行李,打算去找我十八歲以前住的房間。我剛走出門的時候看到母親又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撣了撣裙子上的灰塵,大概她正想把那兩個同學找回來。

小说|栗森:电影院

我早上離開的時候嘉嘉還在睡覺,也可能已經醒了。她睡覺是睜著眼睛的,所以總是想擋住我的眼睛不讓我看見她。她一開始在一家餐館當服務員,有一次我注意到她在每日例行的員工喊口號中只張嘴不出聲,後來她又在地鐵站幫人做安檢,每天晚上我和她一起坐地鐵回住的地方。

我發現她是那種連換個表情都很慢的人,或者說大部分時候都沒什麼表情。只有一次,我給她講起了我家的電影院。它是我們鎮上唯一一家電影院,開在一座上個世紀建成的仿蘇式建築裡,雖然外表裝修了之後,使它看著和街上其他房子的區別不大。那座樓上住了很多人,每天我都能聽到似曾相識的人進進出出的聲音。我們共用一個很昏暗的走廊和沒有燈的樓梯,每個房間都掛上門簾,為的是不讓對門的人太容易看見自己。這裡也有很多老人和小孩,下樓的時候我常見到他們在最開闊的樓梯口曬太陽,那裡也是整座樓最亮堂的地方。

不過我待的最多的地方還是電影院,晚上來看電影的人很少,我最期待的是沒人的時候,這樣我就可以從一排座位的最左邊爬到最右邊,這可是我的同齡人都無法擁有的娛樂方式。我有時也看電影,雖然很多看不懂,但也留下一點印象深刻的片段:有一次,一個男人去坐電梯,人太多上不去,他只好攥著旁人的褲腿蹲下來,側著身子,試探著往裡擠,然後小心翼翼地盯著外面……

“林木,你真的很會講故事。”

嘉嘉突然放下手機看著我,咧開嘴笑了,我覺得她笑起來很像超市裡賣的毛絨玩具,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學會這種比喻的。然後我忍不住吻了她,我倒在她身上的時候她一言不發,只有一隻無處安放的手輕輕攬住了我。

我的胳膊此時擋在眼皮上,早晨有光的時候我會情不自禁這樣做,看來母親昨晚並沒有幫我拉上窗簾。我以前的房間是電影院旁邊的一個小屋子,我不在的時候母親已經把它當了倉庫。昨天晚上我在一堆紙箱子中間好不容易才把床收拾出來,躺在床上還是一直睡不著。我不想多問母親為什麼讓我去找一個瞎子,她的疲憊症使她一次能告訴我的東西太少了,說不定還會反過來讓我也患病,但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可能會幫到我的人。

我還沒有告訴嘉嘉我小時候的另一種娛樂,當我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我很多次從三層樓的陽臺看到輝兒朝路的這邊走過來,然後等待時機打開窗戶,把他當看風景一樣看。輝兒聽起來像個小孩的名字,事實上並不是,從我有印象開始,他就已經是個看不出年齡的中年人了。

輝兒是個腦子有毛病的人,鎮上所有人都這樣說。有時候我覺得輝兒或許瘋得沒那麼厲害,他喜歡拿著酒瓶子唱歌,那聲音特別大,可無論唱什麼都很難聽。我和輝兒的關係純屬意外,有一次他終於閒逛到了我們的樓下,而我在他快要揚起空酒瓶的時候狠狠咬了他的胳膊一口,就是那次壯舉,讓我在還沒有成為一個男人的時候就聲名大振。樓裡的人一致認為,一個敢咬瘋子的人要比瘋子更厲害。從那以後我和輝兒的名字就常被連在一起,儘管離開了電影院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聽到聲音的時候我一下子爬了起來,飛快地衝了出去。如果和以前一樣,那我跑下樓的時間剛好夠輝兒從那邊走過來。我想的沒錯,輝兒走到了我們這條街上,而我剛好在樓下等著他。

“你不認識我嗎?”

“我想問你姓周的瞎子在什麼地方。”

我直接問出了我的問題。

“看來我不認識你。”

“我要問你周瞎子在什麼地方。”

我猜他很有可能知道,我緊緊拽著他的胳膊,但他似乎對疼痛沒有感覺,臉上沒有發生一點變化。他那種無動於衷的樣子又讓我產生了難以遏制的想咬他一口的衝動。

“死了,熱死了。”

“我不信,我必須找到他。”

輝兒的臉上忽然浮出一絲很柔和的笑容,這種笑和他的衰老很相配,卻讓我有點害怕。我鬆開了他的手,有一瞬間我竟然覺得他現在和我們也沒什麼不一樣。

“太熱了,死了。”

“在哪裡?”

“不如去你以前常去的地方看看。”

輝兒說完叫了我的名字。我沒想過輝兒會記得我的名字,一個在開電影院的樓里長大的小孩。我站在早晨的街上被風吹得有點發懵。我揉了揉腦袋,走到窗邊的時候我看到輝兒又繼續向前走了,只是我才注意到他現在手裡並沒有拿酒瓶子。

小说|栗森:电影院

嘉嘉喜歡看電影,所以我和她一起去了很多電影院,有時坐地鐵和公交車,有時候也開著車去。她看電影時不買爆米花什麼的,也不喜歡發表評論。燈光滅了之後我連她什麼表情也看不清,有一次我在一部電影放到一半的時候偷偷看她,她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熒幕的光從她手指縫之間透進去。我還是很想找到我跟她提過的那部電影,就是我小時候在放映室裡看過的片段,所以我試過很多種搜索引擎,也換著關鍵詞試過很多次,結果還是沒有找到。我有些喋喋不休地想去盡力描述那個場景,她聽得很耐心,但是聽完會發一會兒愣,然後託著臉對我說:“你真的很有意思。”我也想過去問母親,畢竟所有的電影都是她放映的,她的房間裡興許還留著很多年前的記錄。可惜我每次能想到這件事的時候,似乎都是她疲憊症發作的時候。

“林木,我們最開始見面到底是什麼樣的?”

有一次嘉嘉開始問我電影裡的人常問的問題了, 我不想敷衍,很努力想回答她,但是實在記不起有那麼一天了。我回答不上問題,她也沒讓我看出生氣的樣子,她還是什麼情緒都來得很慢。我抱著她的時候順便幫她蓋上了被子,她把自己埋在被子裡,很沉靜地看著我。

“林木,你真的很有意思。”

我也感覺自己要被埋住了。

我當然知道輝兒說的是什麼地方,在我們鎮上這地方格外好認。在不多的幾條街中,我們的街位置最好, 南邊是醫院和學校,北邊就是這個天然可以玩耍的大坑。大坑裡面以前是有水的,但是不多,淺水裡面倒映出坑邊那些很高的樹又黑又亂的影子。從電影院跑下樓我可以一路直走到這裡,但最多也只能到這裡, 再往北我就看不到街道了,那樣我就沒法自己回家。

我對大坑的印象並不怎麼好,因為我曾經在夏天被那裡的淤泥困住過。我拼命地想爬上去,但是手腳沾滿了黑泥,我又煩又怕但沒有辦法。坑上的樹蔭下坐著幾個乘涼的女人,我在坑邊抬起頭的時候,發現她們居高臨下地很嫌棄地看著我,這種對視讓我燒紅了臉,我不知道我那天是怎麼狼狽地從泥坑裡爬出來, 張著黑乎乎的手一路跑回了家。

所幸今天這樣的事不會發生了,現在整個大坑都長滿了鋸齒鋒利的雜草,等著把跳進去的人的大腿劃得鮮血直流。高高的雜草下面埋著塑料袋和衛生紙等垃圾,仔細看甚至能發現兩隻剛出生就死了的小狗。我站在長滿青苔的坑邊,一時不知道先做什麼。

“你不是已經找到了嗎?”

我驚喜地幾乎喊出來,這是輝兒的聲音,輝兒正在對面等著我。今天他好像和以前有點不同,如果從母親那裡聽說的沒錯,他原來也是個俊美的男人。我衝他招了招手,他示意我過去,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條几乎被雜草壓塌了的土路,但走得很艱難,最後一步一腳踩滑差點掉下去,輝兒伸出手在邊沿拉了我一把。

“你要找一個瞎子?”

“對,你知道他在哪?”

“知道,我帶你去吧。”

“你的酒瓶子呢,今天怎麼沒帶?”

“早扔了,那裡面又沒有酒。”

輝兒嘟囔了一聲,表明他不想再跟我說話。他始終和我保持著兩三米的距離幫我帶路,磨得一邊高一邊低的鞋底上沾滿了揚起的塵土。我不知道他想帶我去哪條沒走過的路上,我從來沒有去過大坑的北邊, 即使離開鎮子時也不會走這個方向所以我看見成片的玉米地的時候,想說的話幾乎脫口而出。

“電影院附近也有玉米地嗎?”

“有啊,現在玉米地裡還長著麥茬。”

“那玉米摘了以後呢?”

“你難道不知道嗎!”

輝兒大聲斥責了我,我不再說話,他現在嚴肅得簡直是個正常人。我不想跟他較勁,但並不情願他這樣說我,畢竟我真的第一次知道電影院附近還有這樣的地方。

輝兒繼續帶我向前走著,這條路越走越窄,但路兩邊卻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一直是比人還高的玉米地。我想我們肯定離開鎮子了,就在這時我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說不定我以前也來過這裡,就算沒有來過也去過很像的地方。我敢說再往前的土地就沒那麼稠密了,那裡有個饅頭一樣的土丘,還沒有長上草。我猜它可能是某個人的墳墓,但我從來沒有近距離看過墳墓。為數不多的幾次,母親短暫地關掉電影院帶我去了更遠的地方,隔著很遠我見過許多外地人的墓碑, 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上面都寫了什麼。

如果不是因為輝兒,我可能會在這一直走不到頭的路上崩潰。萬幸他在我不耐煩之前終於讓我看見了空地,這是一座獨立的平房,四周什麼都沒有。房子的紅牆磚都已經發黑,不過看上去倒還結實,只看外面我想象不出它有多大,也不知道里面是幹什麼的。我不安地停在了輝兒後面,輝兒回過頭衝我招了招手。

“你不進來嗎?”

我又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他也沒有繼續等我,而是推開門走進了房子裡面。他的背似乎又慢慢駝了, 剛才的設想原來只是我的錯覺,他還是那個又老又醜的瘋子。

在城市我看過很多場電影,忽略細節來看這裡和那些地方也沒什麼不同。這正是讓我驚訝的,輝兒竟然把我帶到了另一個電影院,我一直以為在這個鎮上只有在我們樓裡才存在。電影院裡人很多,好像是正在進場,輝兒一進去我就找不到他了。我喊了輝兒的名字,可沒有人回答我,這時候我多希望他能拿著酒瓶子,那樣我就一定能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一眼把他認出來。光打得很暗,我想我需要趕緊找一個位子坐下, 否則四周的人群馬上就會把我擠在一邊。

我扶著座椅的把手摸索了半天,才終於在一對肥胖的男女身邊擠了一個位置。我很好奇到底什麼電影能把這麼多人吸引到這個破舊的小平房裡,平心而論它還不如我家的電影院。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等著電影開場,那對男女一直在嘰嘰咕咕聊些什麼,聲音不大卻讓人心煩。就在我快要生氣的時候,大廳的燈終於熄滅了,一張單薄的白色幕布垂了下去,慢慢地亮起來,觀眾們也安靜了下去。開始我看得目不轉睛, 但不一會兒我就發現這其實是一部無聊至極的電影, 很長時間熒幕上還只有單調的圖象,大樹的剪影,河流乾涸的痕跡,切換到一隻狗以極慢極慢的速度向觀眾跑來,我簡直要睡著了。

就在這時畫面上發生了一點變化,一條長長的渠溝出現在屏幕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身旁那個水腫的男人猛地從座位上彈起來,一邊瘋狂地喊著什麼一邊指著那塊屏幕,緊接著是那個和他一樣的女人。這一下讓我差點從座位上摔下來,緊接著其他人也爭著喊叫起來,就好像他們都認識那個地方一樣,整個電影院很快連成一個嘈雜不堪的會場,只有我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我有點發懵,很想馬上離開,但腿卻不聽我的使喚。我感到不安又非常羞恥,我知道是母親的電話叫我回來,又是輝兒把我領到這個亂七八糟的地方, 但他是一個腦子有毛病的瘋子!鬼知道我為什麼會相信他,就因為他說他要幫我找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瞎子!

我在人們的叫嚷中抬起頭,發現熒幕又回到了黑色,可這黑色並不夠黑,裡面一點點聚集了些混沌的光亮。又模糊著我看到了一條繩子一樣的東西,原本彙集的光點一下子四處迸濺起來,黑暗的鏡頭竟然也是會搖晃的,緊接著一切又回到了黑暗。

電影到這裡應該結束了,但觀眾的吵鬧聲還沒有消失,那聲音一直在我耳朵裡轟轟作響。起頭的男女也開始交談起來,這回他們的聲音很大,讓旁邊的我聽得一清二楚。

從他們的議論中我才總算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來這並不是一部電影,只是一場形式特別的追悼會。不知是誰想到了這個辦法,用電影的形式回顧死者與鎮子密切相關的一生。我從對話中聽到了全部情節, 開始他和所有人一樣,在鎮子周圍的土地上挖出一條條渠溝,我玩耍過的水坑也是他們勞動無意的產物, 然後他被一場涼水衝瞎了眼睛,最後他用一條繩子上吊,然後躺在玉米地裡,開場和結尾都在炎熱的夏天。

電影院的燈終於亮起來了,電影正式結束了。但大部分觀眾都沒有走,繼續在座位上三三兩兩地聊著天。我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四處觀望,終於發現了輝兒, 他似乎也瞧了我一眼,但裝作沒看到一樣轉身就離開了。我沒有叫住他,因為我更吃驚地發現了母親,還有那兩個曾和她坐在一起的女人,原來她和我一樣也找到了這裡,甚至比我更早一些。那兩個女人的髮髻還是挽得很高。母親似乎嘆了口氣,但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現在看起來不像個病人了,她和那另外兩個女人坐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永遠不會疲憊。

我默默退出這幢房子,沿著輝兒帶我來的路原路返回,出門的時候我還能聽到裡面嘈雜的聲音。開始我走得很慢,但是漸漸快了起來,我意識到我可能在奔跑。我跑過好像沒完沒了的玉米地,那裡長得非常茂盛,其實我知道,這裡不久還會再變成麥田,但再不久又會變回來。我回到了我小時候玩耍過的巨大的土坑,然後一下子扎進看不見根的荒草叢中。我飛快地撥開高高低低的荒草,壓扁了無數爛草根和垃圾盒, 不知道有沒有一腳踩爛那兩隻小狗的臉,我突然想到現在和以前的不同。那個陷在汙泥裡的小男孩其實不見得想離開,只是被俯視的女人們挑剔的眼光看得十分羞恥而已,但現在不一樣,我的鼻子有點發酸,無比渴望回到岸上,甚至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渴望。

沿著熟悉的路我一直跑了回去,我多希望快點看到鎮子,直到黃昏的時候我看見那塵土飛揚中的五層樓房,才長舒了一口氣。在樓下我找到了我開過來的汽車,它的擋風玻璃上竟然也沾了一層土,但這沒什麼關係。我覺得我是時候回去了,我很想回去去見嘉嘉,在她沒有準備好的時候抱住她,然後把她的手重新搭在我身上。

我坐上了駕駛座,我想母親也知道我今天要走了, 我看見她的時候她也一定看到了我。我還沒有來得及發動車子,我吃驚地發現原來我們的老樓什麼時候已經裝上了電梯,它直通電影院,一定是為了吸引更多的人裝上的。一座裝著透明玻璃的電梯從空中降了下來,等候已久的人們迫不及待地湧了進去。電梯門遲遲沒有關上,可能因為這一趟想上去的人實在太多了。一個男人緩慢地蹲了下來,他的一隻腳馬上就要被擠出電梯,但他突然拽住了旁邊人的褲腿,“必須下去一個”的聲音從他身後此起彼伏地傳過來。

然而一瞬間我看到了別的東西,那是一直被我藏起來然後有意忘記的場景,只有它記得我和嘉嘉第一次遇見是什麼時候。她幹完了一天的活終於坐上了末班地鐵,她把臉貼在地鐵的車窗上,看著外面一閃而過的房子和車,她回頭的時候一切都很好,她的話很多,她笑起來像商店貨架上的毛絨玩具,只是她的眼睛總是在與她無關地哭,而我也忽然回想起了那些在沒有人的放映室裡放聲大哭的日子。

— End —

刊於《青春》2018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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