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十元钱买了一条人命

从小学前路过,看到一群孩子把校门口的一家礼品店围得水泄不通。

个子小的挤不到前面,手里高举这五元、十元,甚至更高面值的钞票又喊又叫,他们似乎并不注重买什么,只是急于把手中的钱花出去而已,这不由使得我想起了我的童年。

那个年代,十元钱买了一条人命

那是一个十元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的年代。

三婶是我的本家婶子。她整天像男人一样长在地里,从播种到收获一天也不敢耽误,为的就是每天能挣七个半工分。即使这样,她家的日子依然煎熬,因为那时,七个半工分才值两毛多钱。三叔长年有病,重活累活一点也不能干,咳儿咳地离不开药罐子。四个挨肩大的儿子全是讨债鬼,吃起饭来不知道什么叫饱。

三婶常常红肿着眼睛在我母亲面前啜泣:“金嫂,他爹咳得厉害了,昨儿个半宿不能睡,再不吃药我怕……”

“金嫂,实在揭不开锅了,再借两升米吧,一过秋一准还你。”

“我家已经三天没吃盐了,能不能借我五毛钱?”

……

母亲心软,见不得眼泪,只要手里有钱,总会借个块儿八毛的给她,然而,过后又总是后悔,毕竟,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次数多了,便总有十几块钱窝在三婶家里,凭三婶的家底,什么时候才能还啊?

那年我十岁,大弟八岁,小弟六岁,我们都在村小学念书。开学第一天,老师要我们每个人交三块五毛钱的学费和书费,放学后朝母亲要,母亲说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晚上,父亲烧火,母亲擀面,他们谁也不说话,我不敢多问,也不敢靠近,只是躲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捕捉着父母的面部表情的变化。终于听到母亲问父亲:“明天三个娃的十元学费到底咋办?你倒是说话啊。”

父亲沉默良久,缓缓地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后对母亲说:“没有别的办法,我去他三叔家讨债吧。”

那个年代,十元钱买了一条人命

三叔骨瘦如柴、眼窝深陷,恹恹地歪在一堆破破烂烂的被子里,他的旁边蹲着一只坡口的粗碗,几口浓痰漂浮其中;四个儿子挨挨挤挤地团在炕尾,使劲把破被子往自个身上拉,企图盖住从棉裤的破处裸露出来的腿,他们最大的才八岁,最小的还不会走路;三婶正在灶房忙活,灶火里大概是没干透的柴,一股黑烟从中冒出,填满了整个房间,呛得三叔更加厉害地咳嗽。

父亲蹭坐在炕沿上,先问三叔的病,再讨论地里的庄稼,东拉西扯,终也不肯说出来意。

母亲在家等急了,找过来,拉着三婶的手歉意地说:“我们也是没办法,孩子的前程不敢耽误啊。”

三叔三婶疑惑地望着父亲,父亲见躲不过,才吞吞吐吐地说:“孩子们明天要交学费,你们能不能凑凑……”

三婶这才明白过来,泪就流出来了。

三叔用双手捶打这自己的脑袋,抽抽搭搭地说着悲哀的话,四个儿子见大人哭,也跟着哇哇乱哭。

我的父亲和母亲一边劝慰三叔一边跟着抹眼泪。直到灶火的余灰燃尽,屋子里变得更加寒冷之后,大家才渐渐平静下来,没有人再提钱的事,母亲拉着我和父亲一起离开了三叔的家。

不过,三婶送我们到门外时却说:“你们放心,明天我肯定误不了孩子们的学。”

回到家里,父母不相信三婶真能在第二天还回十元钱,一家人的等待和希望全湮没在沉沉的黑夜里。

第二天,母亲正准备带我们到学校里跟老师说说情,三婶来了,未及说话,便把十元钱塞到母亲手里,

那一刻,我们沉闷的心像突然见到了阳光,一下子开朗起来。

也许是过于兴奋,也许是担心到手的钱再有变故,我们竟然没有人问起三婶一下子怎么拿出这么多钱。

能上学,我们便没有了忧愁。我和我弟弟们该上学的时候上学,放学后割草、拾柴,整天快乐得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山雀。

后来听人说,队里丢了两只羊羔,再后来听说偷羊羔的人抓到了,被关起来准备批斗游街。

回家讲给母亲听,母亲竟然打了我一巴掌。这时我才知道,偷羊羔的人就是三婶!正是我们讨债的那一晚,三婶偷了队里的羊羔,连夜背到外村卖了十元钱。

第二天,父亲母亲卖掉家中养了五年的老母猪,揣着足够连赔带罚的钱到大队部里赎三婶。

幸亏父母去的及时,晚去半分钟,三婶的命就吊在她那根细腰带上了,缓回过气的三婶说:“其实也不用救,这日子早就过够了,死了心净。”

没有了老母猪,我们家断了生活来源,春节时,连顿饺子也没有吃上。我和弟弟们没有哭闹,贫穷早就教会了我们忍耐。

多少年过去了,如今过上了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就像现在的孩子无法想象以前年代的艰难和困苦,时代好了,孩子们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每当有时候听到现在的年轻人说什么孤苦寂寞、空虚乏力、度日如年等,我都无法理解。

那个年代养家糊口的苦楚才叫度日如年。

一想起那段日子我都浑身发抖。

那个年代,十元钱买了一条人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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