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是家人不讓我死,現在是我認識到自己不能死。“大連之旅”讓我醒悟到,即便是痛苦的人生也可以在痛苦中找到活著的意義。我活著,我承受無盡的痛苦起碼可以讓我的母親免除痛苦,雖然她的兒子沒有成就,但最起碼,她還有一個兒子;最起碼,她還不是一無所有。從大連回來後,我就再沒有過輕生的行為,因為痛苦不能再把我打倒,我已經找到了必須承受這份痛苦的理由。雖然絕望,但在絕望中我還是努力看到了一絲希望,那就是不管怎樣,媽媽快樂就是我最大的欣慰。我一定不能讓媽媽在痛苦中度過餘生,雖然這種選擇也許需要我用一生來獨自承擔抑鬱和絕望
帶來的痛苦。就是放棄,也總要等到媽媽不在的時候,也許那時我才真的沒有牽掛,也許那時我將再也無法在絕望中找到活著的意義。
這一切的轉變都只發生在當我要結束生命的那一刻,都只發生在當我離死亡如此之近的時候,才發現生命中什麼對我才是最重要的,不是痛苦,不是絕望,而是愛!為了愛,我甘願痛苦;為了愛,我敢於直面絕望。
外婆教育我的時候常說:“人,做一件好事容易,難的是做一輩子的好事。”現在回想起來,我想對她說的是:“人,愛一個人一時容易,難的是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愛一個人。”而我卻幸運地得到了外婆和母親這樣的愛。如果不是因為愛,我不會走到今天,如果不是因為愛,生命對我而言早就不再有任何意義,我也
就不會在絕望中繼續前行……
又一次振作了起來,又一次把為母親而活當成了存在的理由,但這次比以往都更加堅定和堅決。
為了多掙些錢,從大連回來後我做起了人力車的生意。以前也想過做這個,但因為礙著面子不好意思做,但現在我連死都不怕,還在乎什麼面子呢?雖然在小城裡熟悉的人總會低頭不見抬頭見,但我已經顧及不了那麼多了。
第一次上路是晚上八點左右,一開始還真有點不習慣,以前沒有騎過“倒騎驢”,有些不順手,尤其是掌握方向的時候,因為車斗在前面,所以轉彎的時候比較累手臂,並且一坐就要幾個小時,屁股還真有點吃不消。那晚我幹得不是太遲,十點多就回家了,雖然只幹了兩個多小時還是掙了八元錢。回到家的時
候我很興奮,就像是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看著媽媽數錢的樣子,我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因為這麼多年總算做了一件讓母親高興與驕傲的事情。
雖然這不是一份體面的工作,但外婆總是對我說:“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掙錢,沒偷沒搶,依然很光榮。”每次載客路過外婆家的時候,外婆也總是很高興地和周圍的鄰居說我是她的外孫子,當週圍的老人誇獎我這麼年輕就能吃苦的時候,外婆總是抿著嘴笑,我知道她是在為我高興,是在為我能夠做“正事”而自豪。那時外婆也總會拿我和一些待在家裡的“啃老族”或上了大學也沒有找到工作的人比,並認真地對我說:“你比他們強多了。”就好像我給她爭了光。雖然我當時並不認為自己真的行,但當外婆這麼說的時候我心裡還是很高興。很多年沒有聽到這樣的鼓勵了,這些年我讓家人
操夠了心,而當我取得這一點點成績的時候家人都為我的努力而自豪,絲毫沒有因為我做著這麼低級的工作而感到丟臉。
這座小城是我的家鄉,我本以為對這座城市已經瞭如指掌,但真的幹上這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太多了,有時雖然知道某個地方但卻叫不上名字,有時一些地方我根本就沒有聽過,因為這個原因我也幹過不少冤枉活。過了兩個月的黃金期,就慢慢進入了冬季。東北的冬天來得早,而且特別冷,所以生意也受到了一些影響,不過每個月掙600元總是可以保證的。舅舅還特地在瀋陽給我買了一雙鐵路工人穿的那種翻毛皮靴子,雖然很醜不過很保暖,再穿上厚厚的羽絨服,戴上媽媽為我織的帽子就可以在零下二十幾度的天氣中堅持一天了。實在太冷的時候我就會不停地跺腳、
吸菸,和周圍一起等活的人聊聊天。在外面沒有人把你當孩子看,雖然他們的年紀比我大很多。
我幾乎是這行最年輕的從業者,所以經常會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一些坐過我車的客人經常會問我:“這麼年輕怎麼做這個呢?”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畢竟我不是因為家裡窮,而是因為心理出了問題才放棄了學業。但那個年代,在家鄉那樣的小城又有誰能理解,有誰能聽得懂呢?不過,一次我的車上帶了三個人,其中一個人問了我這個問題:“小夥子,這麼年輕怎麼做這個呀?”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車上的另一位中年婦女就嚴肅地說:“現在幹這個,是為了以後不幹這個。”問的那個人沒有再說什麼。雖然現在已經記不起那位客人的模樣,不過從她的話裡我聽出了尊重和鼓勵,她並沒有因為我的工作而看不
起我,反而因為我可以從最低級的工作做起而對我的未來寄予了希望。也許那是她不經意間說出的一句話,但這句話卻一直在激勵著我:現在幹這個,是為了以後不幹這個。雖然我也很希望會像她說的一樣,但當時我真的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做到。不過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來自他人的一點尊重和一點鼓勵,都會變得如此刻骨銘心。
現在想來這份工作我可以做得久一點,也許是因為不用與人深入打交道,沒有同事,只有客人。所以我不必在乎自己的表現,不必在乎別人如何看我,畢竟都是萍水相逢。我不怕辛苦,只怕當看到別人可以談笑風生,自如地和他人親近的時候,而我什麼都做不了。即使我在別人面前表現得還好,也總怕別人發現我的不好,怕別人和我相處得久了,自然會發現我的沉悶、無能及失敗。
所以我不敢靠近別人,只有不得不接觸的時候才會和別人來往。一次在街上我看到了我的哥們王海峰,看著他和同學一起去上學,頓時就覺得他好幸福,而我連和他打招呼的勇氣都沒有。我不能讓朋友快樂,也許他和別人在一起會更快樂。想到這裡我的情緒就變得更加低落……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又是一年。後來,我進了媽媽的工廠做起了臨時工。那時我內心短暫的平靜來自於平淡和枯燥的生活。平淡的生活會讓我少遇到一些事,少遇到一些人,這樣就不會引發我內心中的波瀾,會讓我暫時地忘卻痛苦與無奈。友誼與愛情雖然是我期待的,但同時也是我恐懼的。因為我無法去愛人,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讓他人感受到我的愛,似乎我傳遞愛與接受愛的“器官”出了問題,當我感受到別人對我的愛,或
是我想去愛某人的時候就會變得焦躁,容易自責,感到絕望。雖然我不斷地試圖修復這種與他人情感連接的能力,卻總是以失敗告終。
現在想來,問題也許出在: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一個看不起自己的人;一個以逃避來解決問題的人;一個過於在意別人態度的人;一個不敢面對失敗、否定、挫折的人;一個不相信自己是值得愛的人;一個只會自怨自艾,而不敢勇敢追求的人……怎麼會,怎麼能,被他人所愛,和他人建立情感上的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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