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灵素嗔声道,“你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看我不饶你”

螭龙缠绕汉白玉柱,楠木黑漆镌刻的金字“有凤来仪”遒劲有力,叫人瞧着心里肃然。北风呼呼,雪花纷纷,火盆里的炭火烧得赤红,似要说什么却无声息。

大厅两旁各站两名薄施粉黛的宫娥,顷刻一身着淡蓝色百褶裙的女子上前跪在地上托起一圆盘,盘中盛着弹子大小的香丸,拈起一枚向金猊炉中添香。

方才凤仪宫执事宫女竹香来报,半柱香后便是倪太后守斋三年期满,届时太后将更衣受各位主子的叩拜,这亦是自己来这的缘由。

尹灵素环视周遭,帘幕低垂,鼎铛玉石一一摆放在酸梨木柜中,好一派富丽堂皇,让她想起了那日跪在董皇后的椒房殿内。不同的是这次自己竟成了娘娘,而不再是凌家大小姐。如今这四合的红墙高瓦,难道竟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吗?

青木香袅袅升腾,一个公鸭嗓响起,袁皇后、淑嫔、李贵人、楚美人悉数到来,各自的贴身宫女皆上前掸着主子们大氅上的雪片子,而后解下金穗红丝绦各自恭候着。

尹灵素拜见各位小主后旋即挑着最末的楠木椅坐下,淑嫔轻抚手炉忙道,“妹妹这是何故,何不坐上前来,也好与我姐妹叨扰一番。”尹灵素心下明白,那位置是萧妃之坐,惹不起倒也躲得起,笑道,“姐姐说笑了,妹妹初来乍到诸多不是之处还望各位姐姐多提携。”

袁皇后啜饮一口雪顶含翠后说,“这天越发冷了,雪一场一场下起。妹妹由南国而来自然不曾想这北国的天气极冷,若是炭火衾被不足,只管开口本宫定会好好让内务府打理。”尹灵素听毕忙上前屈膝谢恩,低头间默然明晓自己人微言轻,即便是有什么需求也未必有人看重,方起身就见竹香掀开水晶帘笑盈盈道太后娘娘来了。

尹灵素嗔声道,“你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看我不饶你”

各位小主皆俯身磕头行礼,三叩之后方起身端坐。倪太后在竹香的搀扶下径直坐在早已放好美人靠的紫檀木椅,尹灵素细看着坐在堂中的倪太后,穿着青色寿宁团纹袍,脖际环着四十颗蓝玛瑙串成的璎珞,嘴角上扬却一脸清肃。

倪太后淡淡对袁皇后道,“哀家为芜国守斋三年,后宫事宜暂时交由皇后,如今腊月已至,各宫赏赐、新筵事宜、宫眷入宫拜见诸事繁多,哀家依旧授意皇后署理这些事务,只是辛苦了皇后。”

袁皇后笑容满面答,“母后为国祈福实乃芜国大幸,臣妾不过从旁协理后宫之事,哪里比得上母后。”倪太后点点头笑着伸手一挥,竹香心下明白太后之意轻拍一声,一宫女双手端着红木托盘进来。

尹灵素一瞥托盘间赐予袁皇后的火狐领芙蓉白大氅,那大氅乃是由极其珍贵的火狐毛制成,由几百名绣工一针一线而成,世上只此一件,果然太后老人家极其疼爱这个外甥女。

袁皇后止不住惊喜之情叩头拜谢,倪太后抬头间瞥见空位,心里不由得一怔。淑嫔自进门便话语绕在心头,瞧见太后愠色只装着淡淡一说,“太后,皇后娘娘玉体违和,这几日头风发作,太医开了药方却也见效显微。臣妾本劝说她只让蕊儿来禀报,您老人家定会体恤。可是皇后娘娘口里心里都念叨着您老人家,径直来这了。只是不是萧贵妃被什么事绊住,为何还不来。”

倪太后怜惜地看着袁皇后,此时帘幕被掀起一角,一位红衫公公走进来俯身磕头道万福。倪太后一瞅见皇上跟前的小李子独身前来,再一瞅那空椅便已心知肚明,假意道,“什么事?”

小李子微微一笑,“皇上他记挂着太后,可是前方战事繁忙,公文不断,这才抽不开身子,派奴才前来看望太后,敬请太后万事遂愿。”倪太后冷笑一声,“遂愿,哀家怕是担当不起。小李子你在皇上跟前当差,只怕哀家的话也听不进。”小李子连忙笑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只是近日羌族来侵芜国边境,皇上此刻正在书房商议如何御敌。”

倪太后抑着心头不快,不作答。淑嫔见小李子眉间没有丝毫闪烁只道,“皇上为民勤政,是我芜国之福,只怕一旁还有什么人伺候着。”小李子忙跪在地上叩首道,“小主说笑了,皇上此刻正与廉王在南书房讨论应对之策,奴才不过伺候茶水,旁的并不知道。”

尹灵素正要掀开茶盖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廉王两个字手只一颤动,喉间仿佛被东西堵得难受,心里空落落,立马啜饮一口清香茶水,旋即淡淡地看着堂内,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倪太后面无表情,再一瞅跪在地上的小李子,只是挥挥手。小李子领会她的意思便叩头谢恩告退,低头吁口气,背部早已沁了一身冷汗。

竹香端来金丝燕窝盛在莲花白瓷碗中,倪太后拿起玉汤匙朝嘴里舀了几口,几位小主也一并赏了一碗喝下肚,滚烫的汤水霎时驱走了身上的寒意。雪下得越发大了,冷风吹的窗纸瑟瑟作响。倪太后瞧着坐在远处低头不语的尹灵素,伸手一招,尹灵素细步上前叩拜。

倪太后见尹灵素秀面半低温和道,“绝伫灵素,少回清真,这名字不错。抬起头来,让哀家细细看你。”

尹灵素这才缓缓扬起脸,心如击鼓砰砰不止。抬头一刹,倪太后心下大惊,眉间微微一蹙,眸中闪过些许错愕顷刻抚平思绪露出笑靥,转过脸朝竹香说,“把东西拿来。”倪太后稍稍一顿拿起并蒂海棠花步摇往尹灵素秀发间斜插,将白玉嵌珠翠花簪轻轻换下,“如今来了芜国,可要为为我芜国好生延绵子嗣。”

各位小主在旁恭贺尹灵素,尹灵素笑而不答只是静坐听着太后与她们交谈。酉时过后大家才屈膝行礼离开凤仪宫,天黑的深沉。雪雁撑着伞道,“娘娘,天黑路滑要小心。”瞧见尹灵素眉头紧皱接着问,“娘娘这是何故?太后适才赏赐您并蒂海棠花步摇,可见她老人家心里对你很是满意。”

尹灵素嗔声道,“你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看我不饶你”

斜月如钩,清辉照在地上一片雪白,琉璃瓦上结着的冰棱柱冒着冷气。皇城处处皆掌起灯,点点星星,尹灵素幽幽叹口气,栾承昱打从骨子里厌恶自己这个芜国来者因而从未进过翠轩阁,太后此举不过是告诉众位妃嫔,她尹灵素即使位及娘娘亦不过身处冷宫无人惜。

雪雁看着尹灵素将发髻间的步摇取下不禁“咦”了一声,心下有些明白不再多言。尹灵素紧紧握着步摇,倪太后瞧见自己的那一瞬同董太后初见自己时一样都怔住了。风吹雪花片片落,些许雪片飘至尹灵素的脸颊,她伸手捂着脸际,倪太后到底看到了什么以致脸色有些惨白?

回了翠轩阁,扑面的炭火升腾着暖意,尹灵素那冰凉的手才缓过劲。天色黑的透彻,雪雁下去命人打理洗漱事宜,尹灵素坐在坑上不时地揉着酸痛的双腿,不觉倚着黄花梨矮桌托着下巴合上眼。门咯吱一声,尹灵素细声道,“雪雁,你且下去让我休息一会。”

静夜如水,只闻北风凛冽并无答应,房内靴声橐橐,隐约嗅着空气中夹杂的淡淡的迷迭香,尹灵素顿时心下一惊。只觉着眼睑越发沉重,全身乏力想要大喊雪雁却不由得身子缓缓往下滑落,尹灵素只觉冷气扑面而来,就在快要触到矮木桌时她分明感觉到有人一把揽起自己朝沉香木塌走去。

尹灵素将头深埋在那熟悉宽阔的肩膀,眼角溢着清泪,嗅着衣袍间幽香氤氲,低声道,“为什么?”

“睡吧,遇刺之后你身子骨还没好全,就别管那许多琐碎。”尹灵素听着这清朗的声音,伸手想抚着男子的脸颊却双手无力,这个温暖的怀抱她在梦里见了许多回,如今倒成真了!

“娘娘,娘娘快醒醒。”雪雁拿来盛满温水的铜盆,瞧见尹灵素倚着矮桌小憩不觉忧心地唤着,“这天寒,主子怎么这样睡着,若是寒气入体还不叫人怪罪雪雁没好生伺候娘娘。”

尹灵素恍惚间闻着这声才缓过神睁开惺忪睡眼嗤的一笑,方才果然是梦,只怕他躲都来不及,怎肯轻易现身翠轩阁。望一眼楠木桌上的金猊炉,飘着清香素雅的檀香,全没了开始的氤氲之气。尹灵素不由得心下陡凉,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尹灵素冷笑一声,在人前,他该称自己一声“皇嫂”。他为何要把自己这样一个人放在心上?过往历历涌上心头,不住地酸涩袭来,尹灵素蓦地眸中雾气横生,为什么他没有勇气带自己离开这个皇宫?是放不下那些尊荣华贵吗?还是舍不得府邸中那个温婉如花的王妃?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尹灵素嗔声道,“你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看我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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