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重回故地,是怎樣一種情緒。

正值夏日,炎炎烈日高懸在空中,莫名牽動著江城人民的情緒,空氣中到處瀰漫著悶熱的氣息。

傅蔓剛下飛機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兒就馬不停蹄的往醫院趕,連行李都沒放,其實也沒多少行李,就只有一個包而已,因為她本來也沒打算呆多久。

這次回來,她並沒有通知任何人,其實是她不知道該通知誰,有誰會為她的回來欣喜嗎?

她坐在車內,觀察著四周的景物,江城的變化不大,街道一如既往的多,車輛還是一如往常的擁擠,司機也是一如既往的熱情。

師傅轉頭看了眼邊上怔愣著出神的傅蔓,關切的問道:“姑娘,第一次來江城?”

傅蔓天性冷淡,不喜與人攀談,別人與她搭話,實在沒有辦法才會開口。所以,她坐的士都是儘量上後座,不像副駕駛,司機就好像自來熟似的跟你扯家常,就差把家底兒掏光。

傅蔓怕師傅繼續追問,就輕“嗯”了一聲,隨即轉頭看著車外倒退的風景,想起回國前幾日。

媽媽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在電話裡哭的歇斯底里,“蔓蔓,你爸爸病了。”

由於時差的關係,當時倫敦是深夜,傅蔓微微一晃神,握著電話的手不由一緊,指關節處微微泛白,聲音冷然,“我爸爸早死了。”

電話那頭傅雪茹的哭聲戛然而止,頓了片刻,哽咽道:“是你鍾叔。”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傅蔓起身盤腿坐在床上,啞著嗓子問道:“你心裡是不是已經沒有爸爸了?”

寧靜的深夜,夜涼,心更涼,傅蔓不急不躁,靜靜地握著電話等著她的回答。

良久,電話那頭才傳來傅雪茹的聲音,“蔓蔓,人不能總活在過去裡,媽媽沒有忘記你爸爸,但是逝者已矣,我們應該珍惜眼前人,不是嗎?這麼淺顯的道理,連媽媽沒讀過幾年書的人都懂,我想你不會不懂。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一字一句都不輕不重的砸在她心上。

司機看著傅蔓心情不大好的樣子,又是去醫院,便繼續安慰道:“姑娘,家人生病了?不要太難過,你去的這個中心醫院是江城最好的醫院,提前半個月預約有些門診的專家都還約不到呢。”

恰在此時,車子已經抵達了中心醫院的門口,傅蔓付了錢,謝過師傅,便開了車門下車。

***

穿過熙熙攘攘的大廳,傅蔓剛下電梯,就看到門口守著兩名男子,顯然,裡頭躺著的人應該是鍾遠山。

兩人看見傅蔓緩緩朝他們走去,待他們徹底看清楚,訝異的異口同聲驚呼出聲:“二小姐?”

傅蔓心中一澀,壓低聲音問道,“鍾叔怎麼樣了?”生怕吵醒裡頭的人。

“吃了藥,剛睡下,您什麼時候回來的?您怎麼不通知我們去接你?夫人剛剛才走。”其中一人解釋道。

“沒事,我等會回家再去看她吧。”

說完,傅蔓往前踱了一步,探著身子看了眼裡頭躺著的人。

鍾遠山套著氧氣罩躺在床上,臉色慘白豪無血色,已然看不出這是往日那個意氣風發、威嚴的鐘省長。其實鍾叔對她真的算好,自從媽媽嫁入鍾家,真的沒虧待過她,吃穿住行,哪樣兒不是事無鉅細的關照管家,只除了最後那一次。

傅蔓看著他熟睡的樣子,便衝著門口的兩人淡聲說道:“恩,來得真不是時候,我先去看看我媽,過會兒再來。”

兩人鄭重的點了點頭,衝著她一敬禮,刻意壓低了聲音,齊聲應道:“是。”

她走出醫院的時候,已是傍晚,正是夏日裡最涼爽的時候,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傅蔓沿著人行道緩緩的走著,一路欣賞著沿途的綠化樹,看看路上形色匆匆的行人,都是這都市城的一道風景。

曾經她很喜歡這座城市,因為,有她喜歡的人。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現在,連回憶也成了奢侈,她不敢想與他的回憶,甚至連他的名字,她都害怕聽到。

傅蔓一路出神的想著,一路慢慢走回家。

等她走到鍾宅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夜幕已經降臨,傅蔓出了一身的汗,額頭冒著細細密密的汗珠,許是走了太久的路,髮絲微微有些散亂,氣兒也還沒喘勻。

傅蔓剛剛踏進大門,就聽見梅姨訝異的喊了聲:“蔓蔓?”

傅蔓淡笑著衝梅姨打了聲招呼,“梅姨。”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夫人和省長每天都想著你。”梅姨激動的握著蔓蔓的手,喊著。梅姨在鍾家也有些年頭,事兒門門清,知道什麼事該提,什麼事不該提。這二小姐雖是後來跟著夫人嫁進來的,剛來鍾家那段日子性子活潑的可討人喜,比大少爺討人喜,可惜……

這次一回來,梅姨明顯感覺傅蔓的性子變了好多,具體哪兒變了她又說不出來,光是看著她的眼神,平靜波瀾不驚,不再是往日那個大呼小叫、整天跟在大少爺屁股後頭的二小姐了。

“梅姨,我媽在哪兒?”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梅姨心裡激動,不管當年發生什麼事兒,只要她回來了,就好。於是牽著她的手就往屋裡走,連眉梢都帶著喜色,語氣激動:“在裡頭兒呢。最近醫院家裡兩頭跑,夜裡也沒睡好,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

傅雪茹看見梅姨身後那道瘦弱身影的時候,激動的身子直髮顫,連帶著嗓音都有些發顫:“蔓蔓?”

傅蔓朝她淡淡的一笑,隨後衝著她張開雙臂,輕聲道:“媽,我回來了。”

這世間,真正肯在原地等她的只有家人。

梅姨眼角含著淚,看著她們母女重逢,默默替她們關上了門,退了出去。

傅雪茹緊緊地將她拉進懷裡,淚水奪眶而出:“蔓蔓……你這狠心的孩子,走了三年,就一次也沒想著回來看看麼?你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們啊……你鍾叔當時在氣頭上,說的話哪能當真啊。”話語說的斷斷續續的,說到後頭,竟真的開始生起氣來,不覺地伸出拳頭捶打著她。

傅蔓心酸地看著她哭倒在自己懷裡,她強忍著淚水,這三年,她其實不是沒有回來過,她曾躲在這座大院兒門前的大樹後,聽著他們的歡聲笑語,她怕自己的出現打擾到他們,她怕自己成了這家的不速之客。

於是,又連夜買了當晚的飛機回了英國,他們真的以為她願意呆在英國嗎?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國家,她所有的一切全是靠自己打拼出來的,沒有動用鍾家一絲一毫的關係,連鍾遠山給她聯繫好的那所學校,她也沒有去上,跟鍾家斷了一切聯繫。

“媽,我沒有……”傅蔓試圖解釋,可是她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說她曾過家門而不入麼?

傅雪茹邊抹著眼淚,邊說道:“蔓蔓,還有易寧,他快訂婚了,當年的事兒,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咱們以後誰也不提,開開心心過著自個兒的日子好麼?”

傅蔓身子微微一滯,鍾易寧,要訂婚了。

傅蔓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簡彤嗎?”

“恩。”傅雪茹試探性的瞥了她一眼,確定她表情無異,才開口:“你的行李呢?我讓梅姨去整理整理房間。”

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曲起,鍾易寧,恭喜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傅蔓稍稍晃了晃神,瞬即掩起眼角的情緒,道:“媽,您別弄了,我訂好酒店了,回來幾天就走,別麻煩梅姨了。”

“什麼?蔓蔓,你還要走?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這麼多年了,多大的仇也該過去了,你鍾叔當時氣急了才會說那些話,你怎麼就聽不進解釋呢?”

傅蔓心裡一痛,當年,她和鍾易寧的事兒被鍾遠山發現,就算不是親生的,但鍾遠山跟她那麼多年的感情難道是假的嗎?二話不說就判她死刑,當著大家夥兒的面,毫不留情的破口大罵:“我養了這麼多年,疼愛了這麼多年的女兒,竟然勾引我的兒子,這種醜聞傳出去,讓我鍾家在江城怎麼立足?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連引狼入室,我也渾然不覺。”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鍾易寧當時被鍾遠山急招回部隊,不過就是為了避開他而已,她也是後來才明白,鍾遠山的調虎離山之計他怎麼會看不出來,鍾易寧要是真的愛她,真的堅定的非她不娶,他怎麼會走?

他最後還是放棄了她。做任何選擇,她從來都是被放棄的一個。

她哭著跪在地上求鍾遠山,“爸爸,我們真的是真心相愛的。” 連梅姨都不敢她的狼狽樣兒,不忍的別過頭。

鍾遠山用力的一把拂開她的手,吼道:“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傅雪茹早已被這事兒氣的差點進了醫院,替她和鍾易寧說了不少好話,最終,被鍾遠山的一句,“你養的好女兒!”駁回,徹底傷了心。

這些都算什麼?就算爸爸再反對他們,她以為只要她和鍾易寧堅定的走下去,這些困難都不算什麼。

但終究都敵不過,鍾易寧的一句:“對,是她勾引我的。”

那天,她被鍾遠山趕出家門。蕭風瑟瑟,正值秋季,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汗衫,冷風吹得她瑟瑟發抖。

傅雪茹吩咐梅姨悄悄塞給她卡和現金,讓她找個地方暫時住下,等鍾遠山消氣了再回來。

她不依,哭著鬧著要見鍾遠山。最後,哭倒在鍾家大門外,她當時只有一個想法,她一定要讓爸爸同意他們,可鍾遠山再也不肯見她。

當夜就下起了傾盆大雨,將傅蔓渾身淋了個透徹。梅姨心疼,她是打心眼兒裡喜歡這孩子。眼眶含著熱淚去給傅雪茹通風報信。

傅雪茹知道後氣的直落淚,忙帶著人給她尋了處酒店,買藥量體溫,照顧了她一晚上,等她安穩睡下,自己才回了鍾家。

那段日子,傅蔓每天過的渾渾噩噩的,唯一的希望便是等著鍾易寧回來,等著他回來為他們的未來排憂解難。

每天守著她那顆空落落的心,盼完日出盼日落,她沒有盼來鍾易寧,反而盼來了嚴蓓蓓。

嚴蓓蓓是鍾易寧發小徐一山的女朋友,她和鍾易寧的事兒知道的人並不多,只除了幾個發小。嚴蓓蓓看著她一蹶不振的樣子,柔聲勸道:“蔓蔓,你出國吧,出去散散心。”

傅蔓使勁兒晃著腦袋,告訴她,“不,我要等易寧回來。”

嚴蓓蓓見她這執拗的樣子,心裡的氣便不打一處來,然後,無奈的告訴她:“鍾易寧,早就回來了,而且和簡彤一起回來的。”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傅蔓雙手環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頓時,身子一僵。嚴蓓蓓不安的瞥了她一眼。

繼續道:“簡彤,你知道吧,軍區裡某師長的女兒。昨天,鍾易寧跟一山出去,帶了她。”

傅蔓的眸色愈漸黯淡了下去,更加襯的她的臉色煞白,雙手緊緊拽著褲子,指甲都已泛白。

嚴蓓蓓不忍再刺激她,沒再說下去。

“說完。”她的聲音暗沉低啞。

“鍾易寧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知道似的,也不跟徐一山說你的事。”嚴蓓蓓有些不敢看傅蔓此刻的表情。

傅蔓怎麼都不相信,怎麼都不會相信曾經跟他海誓山盟的男人竟會這樣對她。

後來,她找到了鍾易寧,是嚴蓓蓓帶她去的,傅蔓一踏進包廂就看見一個很清秀的女人湊在他耳邊低聲跟他說笑,他只勾著嘴角淡淡的笑著,聽她說著。

看見她進來,笑意僵硬在臉上,舉著杯子的手微微一滯。

傅蔓緩緩地朝著他們踱去,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眼底很平靜,看不出一絲波瀾,然後,他們聽見她說:“該回家了,易寧。”

鍾易寧身子猛的一震,僵直著背靠著沙發。

簡彤疑惑的眼神在他們兩之間來回打量,問道:“寧,她是誰?”

傅蔓不急,目光不轉移,牢牢的盯著他。

“她是我妹妹。”鍾易寧眼底泛著的微光無人察覺。

傅蔓笑了。

嚴蓓蓓大怒,“鍾易寧,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你丫的就是一混蛋,蔓蔓怎麼對你的,你有沒有良心?!”

鍾易寧沉沉的目光鎖著手中的酒杯,沉默不語,邊上的徐一山忙扯過她,“姑奶奶,您就別添亂了,誰讓你帶她來的。”

簡彤訝異的瞪大了雙眼,手指微微發顫的指著他們:“你們,*?”

隨後,轉過身,扯著鍾易寧的袖子,問道:“寧,你說,是不是她勾引你?”

包廂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等鍾易寧的答案,他握著酒杯的手愈漸收緊,青筋凸顯,直到“啪”一聲,玻璃碎渣滓扎破了他的手,鮮血汨汨冒了出來。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同時,聽到他說:“對,是她勾引我的。”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山盟海誓、纏綿話語都是在黑夜裡說的,因為它永遠見不得光。

之後,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包廂的。她連夜收拾行李定了機票就走了。她誰都沒有說,一個人都沒有。

去英國一個月後,才給傅雪茹打了電話,傅雪茹接起電話後才知道是她,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自己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才知道她走了之後,他們找了她很久,就差滿大街貼尋人啟示了。

後來,鍾遠山託人查了出入境紀錄,才知道她去了英國,之後他又拖了英國那邊的朋友幫她安排一所好的學校,那時候,她正在讀研。鍾遠山說讓她在國外好好休息一陣子。

其實鍾遠山也後悔了,氣歸氣,但不能把話說絕了。但是他也屬於死要面子活受罪,怎麼也拉不下臉來道歉。

那一次,誰都沒有提過讓她回家。

她沒有去那所研究生學院,她不想即使在國外靠的還是鍾家那點權勢。

***

傅蔓過了很久才回過神,隨即替傅雪茹抹乾了臉上的淚水,緩緩開口道:“媽,我那邊兒還好多事呢,等鍾叔穩定了,我就回去。”

傅雪茹牢牢抱著她,死活不肯撒手,“不行,我不同意,你不許走!”

她好笑的扯著嘴角,淡淡的盯著媽媽,驀的怔住,雙鬢那一根根斑白地髮絲躍進她的雙眸,提醒著她,時光終將帶走媽媽的歲月青春。

怔愣著出神之際,卻聽身後傳來一道久違低沉的男音:“走去哪兒?”

傅蔓僵著身子不敢回頭,三年別過,再次重逢,卻有什麼不一樣了。

“易寧,你也勸勸這死丫頭,崇洋媚外,國外哪裡比得過家裡?還要去住酒店,酒店有那麼好嗎?”傅雪茹看著兩人,試圖打破此刻的尷尬。

鍾易寧盯著她的背影,心中一痛,沉沉的目光漸漸黯淡了下去,道:“媽,能不能讓我跟她單獨說說?”

傅蔓聞言,緊緊拽著媽媽的手,手心直冒冷汗,眼神茫然失措的看著她。

有些東西解鈴還須繫鈴人,讓他們談談也行。傅雪茹搖著頭輕微嘆息了聲便鬆開她的手,道:“蔓蔓,跟易寧談談吧。”

說完便走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房間一片寂靜,傅蔓執拗的不肯回過頭,雙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

“不肯住家裡,還要回英國,這都是因為我嗎?”鍾易寧凝著他的背影半晌後才開口問道。

傅蔓勾了勾唇角,“哥哥,你想太多了。”

鍾易寧偉岸的身軀為之一震,往前跨了一步,一把轉過她的身子,手指捏上她小巧的下巴,緩緩道:“哥哥?”

“不是嗎?”傅蔓這才對上他充滿怒意的眼神。

為什麼要生氣,不是他自己說的麼?

傅蔓臉上的溼汗早已被風乾了,臉頰卻還是紅撲撲的,豔紅的嘴唇微啟,如墨般的眸子淡淡的盯著他,竟顯得那麼無辜,看的鐘易寧口乾舌燥,他強制壓下心裡的暴躁,說道:“你留下,我搬走。”

“不用,我就呆幾天,那邊還有事。”傅蔓輕輕移開眸子,轉而將視線投向窗外。

鍾易寧終於忍耐不住,抓著她的手就望牆上推去,結實的雙臂牢牢將她圈在懷裡,一股熟悉的男性氣息迎面而來。

“夠了沒?傅蔓!就算耍脾氣,三年時間也耍夠了吧?爸爸現在這樣子,你忍心扔下他?”

傅蔓心中一痛,掙扎著推開他,卻無果,戴了這麼久的面具終究被撕破,破口大罵:“放開,鍾叔吉人自有天相!”

鍾易寧眉目一冷,問道:“你喊他什麼?”

傅蔓別過頭,輕哼了一聲。

“鍾叔?我爸爸疼了你這麼些年,你他媽一句鍾叔撇清關係了?”鍾易寧充滿著壓抑怒意的話語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傅蔓看著他泛著紅光的眼眶,心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她真的沒辦法跟以前一樣跟在他們身後,嗲嗲的喊他爸爸。

她心裡有自己的執著和堅持。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鍾易寧低頭瞧著自己懷裡的人,可憐巴巴色樣子不由又恨起自己。

著了魔般,便欲俯身吻住這嬌豔欲滴的唇瓣。傅蔓立時奮起揮舞著手推他,及不過他的力氣只能猛然一側頭,溫熱的唇瓣便落在她的側臉。

她滾燙的淚珠潸然落下,混同著汗水。鹹鹹的、溼溼的,讓鍾易寧滿嘴都是鹹味兒。

“你滾!”傅蔓歇斯底里的喊道。

鍾易寧欲言又止的望著她,只說了句:“你留下,我搬。”便轉身出了去。

正好遇上聞訊趕來的傅雪茹,見他出來,忙問到:“怎麼啦?談崩了?”

鍾易寧鬆了鬆領帶,“我搬出去吧,讓她留下。”

傅雪茹心一驚,“不行,那我怎麼跟遠山交代,你給我老實待著。”

“爸那邊交給我。您進去看看她吧,她有點,不太好。”鍾易寧叮囑完便轉身下了樓。

鍾易寧開著車一路上想的都是剛剛那柔潤的臉頰。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這丫頭崛起來真的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鍾易寧一推開包廂煙霧繚繞鋪面而來,不悅的皺了皺眉頭。徐一山一見他進來,便吆喝著:“怎麼才來?回家換個衣服換這麼久?”

鍾易寧隨意的瞥了他一眼,便坐了下來,眉頭緊鎖。

徐一山面露疑色的望著他,拋下包廂的眾人,挪到他身邊,揶揄道:“搞什麼?老子欠你錢了?”

鍾易寧懶得理他,狠狠往他小腿肚子踹了一腳,“滾!”

徐一山呲牙咧嘴的驚呼了聲,“真狠,下手不會輕點?”

“幫我在城南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鍾易寧邊把玩著手裡的手機,邊說道。

徐一山立馬問道,“幹嘛,金屋藏嬌?”

鍾易寧厭惡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跟簡彤不是快訂婚了?怎麼沒買房子?”

“訂婚而已。”鍾易寧專注的盯著手裡的手機,眼也沒抬。

徐一山默了,估計也只有他能說出這句話。

良久,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傳來:“傅蔓回來了。”

傅蔓那天便在家裡住下了,沒有再跟傅雪茹提起要回英國的事兒,第二天,兩人起了個大早,稍微拾掇拾掇,便讓司機開著車去醫院看望鍾遠山。

傅蔓靠著車窗,深鎖著眉頭垂眼看著窗外,額頭時不時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輕輕抬手攜了一把,卻聽傅雪茹柔潤的聲音傳來,“蔓蔓,其實這幾年你鍾叔也挺後悔的,小時候,他待你多好你心裡也應該清楚。有啥好的偷偷摸摸、藏著掖著送給你,易寧那時候還因為這些事兒沒少給你鍾叔擺臉色。這些你難道都忘了?你鍾叔也是普通人,氣急了難免說幾句重話。十幾年的感情難道還抵不過這些嗎?”

車子不疾不徐的行駛在車道上,一陣陣熱風撲面而來,有些令她窒息喘不過氣兒來,隨手按下邊上的按鈕,玻璃升了一半,才能堪堪擋住些熱風。傅蔓有暈車的毛病,坐車必須開車窗,不然不出一會兒,就會出現胸悶、噁心。所以,她這輩子最怕的一樣東西便是車子,連帶著交通規則也是一文盲。

“我知道。”夏日坐車更讓她感到不適,擰著眉目躺靠在後座上。

傅雪茹心疼的看著她煞白的臉色,不由的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很難受?真是,你這暈車的毛病到底像誰?我跟你爸可都不暈車。”

傅蔓仰著頭闔著眼,不再開口說話,傅雪茹忙叮囑了司機幾句,“老劉,開快點吧。”

司機忙應承下來,很快,車子便停在市中心醫院的門口。

傅雪茹扶著暈暈沉沉的女兒下了車,對著司機叮囑了句,“老劉,等會提前半小時給你電話再過來接我們。”老劉連連點頭,屏聲息氣的應承下來。

兩人徒步走了一段路,傅蔓頭暈,胸悶的症狀也都好了,氣色才漸漸紅潤起來。兩人走進病房的時候,鍾遠山睜著眼躺在床上。

傅雪茹警告的看了傅蔓一眼,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但是,顯然,鍾遠山見到她的心情很激動,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傅雪茹連忙衝過去將他按在床上,“遠山,你好好躺著。”

鍾遠山渾身使不上勁兒,被她輕輕一按,便倒回床上,眼神卻緊緊追隨著門口的傅蔓,氣力無聲道:“你,回來了?”

傅蔓僵著身子踟躕不前,咬著下唇垂眸盯著地板,垂在身側的手緊拽著衣襬。

躺在床上的鐘遠山原先激動的雙眸愈漸黯淡下去,無力的垂下手。

傅雪茹心裡著急,可是她也知道這孩子執拗起來誰拿她也沒辦法,隨即轉身低聲安慰道:“遠山,三年沒見了,這孩子越發沉默了,給她一點時間兒吧。”

說完便走上前拉著傅蔓走到病床前,疾言厲色道:“蔓蔓,怎麼不叫人。”

“鍾叔。”良久,才聽見這兩個字輕輕的從她牙縫隙裡擠出來。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鍾遠山頓時精神恍惚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彷彿被擋住了一層迷霧,聲音枯槁:“蔓蔓,恨……爸……鍾、叔嗎?”他從來沒想過因為自己曾經的一句氣話,失去了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雖說不是親生,但這十幾年的感情,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抹煞不了的。

傅蔓怔怔的愣在原地,眸子低垂著,目光毫無焦距。聽著鍾遠山的問話,滄桑地問她,恨他嗎?那一刻兒,她心裡猶如被千萬只螞蟻啃噬般難受,爸爸走後沒多久,媽媽嫁進了鍾家,鍾遠山總是費盡心機討好她,但從來不強迫她喊他爸爸。

直到有一天,她半夜裡發燒到四十度,鍾遠山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一夜,一眼都沒闔過,她手上吊著瓶,他不敢睡,他怕一睡著,瓶子空了也沒人察覺。夜裡為她擦汗,換毛巾,忙了一晚上。

她睡醒那一刻,看著他疲倦乏力的雙眼,和那怎麼也遮擋不住的黑眼圈,心中一暖,不由自主的便脫口而出:“爸爸。”

鍾遠山當時便怔住了,正端著碗的手一抖,整碗粥都翻到在地上,竟也顧不得那麼多,驚喜的將她攬進懷裡,激動的嗓子有些顫抖:“蔓蔓,再喊一遍。”

她無辜的眨著眼,很聽話的又重複了一遍,“爸爸。”

從此以後,她便成了鍾遠山心裡的小公主,對她甚至比對鍾易寧都好,圈子裡的人都知道鍾遠山很是疼愛這女兒。

***

也許,人生就是這樣,在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上,每個人有自己的活法。傅蔓的活法便是,她不能面對的,那她便逃避。

她和鍾遠山之間橫亙這一道鴻溝,可她怎麼也跨不出那一步。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三人都沒有試圖打破沉默,房門被人從外頭打開。鍾易寧沒想到她們來的這麼早,熾熱的視線若有所思的盯著傅蔓僵直的背影。

“這麼早?”

她不答,傅雪茹尷尬的笑了下,“嗯,你今天隊裡沒事兒?”

鍾易寧點了點頭。

“爸,我在城南買了套房子,過幾天就搬出去。”

傅雪茹心一亂,忙出口道:“易寧!”

反倒是鍾遠山,神色只微微頓了頓,隨即說道:“嗯,也行。到時候跟簡彤結婚了,遲早要搬出去。”

“再說吧。”鍾易寧挑了挑眉,微微一聳肩,便沒繼續說下去。

也許是大家都意識到這個話題讓傅蔓有些尷尬,便都噤口不言。

鍾遠山的身體日漸好起來,傅蔓每天都會去看他,有時候一個人,有時候和傅雪茹一起。

但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交流很少,鍾遠山每次都想跟她聊點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說。

“聽雪茹說,你還要回去?”

傅蔓削著蘋果的手微微滯了滯,輕輕點了點頭,“嗯。”

鍾遠山長嘆一聲,“蔓蔓,回家吧,倫敦哪有家裡好。萬一出個什麼事兒,那也還能有個照應。”

傅蔓眉目略略閃過一道光,在外漂泊的一顆心漸漸沉寂下來。這幾天,她想了很多,如果她執意要回去,除非她又一次跟鍾家徹底斷了聯繫,不然媽媽一定會念叨著讓她回來,除非她能說服他們,照著目前這個趨勢,她總有一天會被說服。到時候,再讓她拋下一切回來,會更不捨、難過吧。

她凝著眉沉思了片刻,“再看看吧,現在那邊正好放暑假。”

鍾遠山見她鬆了口,心中一喜,“你做什麼工作的?”

“在一個小鎮上教書。”

鍾遠山點點頭,“那很不錯。”

今天是他們兩第一次說了這麼多話,傅蔓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傍晚,沿著路邊的綠化帶,她徒步走回鍾家,望著街邊的風景,心好象落地生根般踏實,在英國,她所擁有的不過是無止境的空虛。

她決定留下來。逃避了三年,有些該面對的總是還要面對。

鍾遠山身子漸漸好了起來,醫生叮囑後面只要悉心調養就沒事了,情緒波動不要太大,在觀察一段日子便可以出院。

這段日子來看望他的人門庭若市,簡直快把病房的門檻踩爛了,有幾張面孔感覺很熟悉,好像電視上看見過,但是卻想不起來是誰,雖然她在國外三年了,也實在不應該想不起今年是換屆的日子。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傅蔓趁著這幾天定了機票,準備過幾天回英國處理那邊剩下的事兒,鍾易寧送傅雪茹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在收拾行李。

側頭瞧了一眼傅雪茹,沉聲問道:“你要走?”

“嗯。”傅蔓點點頭。

鍾易寧心裡一陣煩躁,也顧不得傅雪茹是否在場,氣急敗壞的吼道:“你到底鬧夠了沒?你看看你媽,你認為還經得起這麼折騰麼?對不起你的是我,不是他們!”

“我只是回去打包行李辭了工作,然後再滾回來。”傅蔓一臉無奈的看著他暴躁的樣子。

鍾易寧頓時面色晦暗不明,但心中驚喜,眸子沉沉卻泛著異樣的光彩。

傅雪茹激動的握著她的手,“真的?好好好!”

***

這三年,她在外性格比較孤僻,幾乎沒什麼朋友,聊的來的也就是住她隔壁的一箇中國留學生。她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吃了不少虧。

他叫林琛,這幾年全靠他在照顧她,傅蔓一回去便跟他說明了情況,準備請他吃頓飯。最後還是他付的錢,傅蔓無奈,笑道,等你什麼時候回國,我再請你。

之後便辭了學校的工作回程了。

她回家的時候,鍾遠山已經出院了,見她進來,忙欣喜的拉過她,“怎麼又自己默默的回來了,也不讓我們去接你。”

傅蔓淡淡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行李,“嗯,習慣了,沒多大點兒事兒。”

鍾遠山雖然看著她就在眼前,也可以真真切切的探到她,但就是覺得她離他們好遠,有種霧裡看花的感覺。

他隨即無奈的搖了搖頭,“嗯,好好休息幾天,過幾天爸......鍾叔,給你找找合適的工作。”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媽,鍾叔,讓哥哥搬回來吧,我不在江城找工作,江城生活節奏太快.....”傅蔓還沒說完,傅雪茹就出聲打斷,“別找那麼多借口,不想看見我們就不想看見唄!”

傅蔓無奈的扯出一抹笑,“我沒有,媽,哥哥一個人住外面肯定沒有家裡舒坦,讓他搬回來也省得您們擔心啊。您忘了我大學在青州唸的?我很喜歡那個城市,人少道路寬。打個的繞一圈都不出百塊錢。”

鍾遠山聽著她解釋著,看的出她眼裡的情緒,便安慰傅雪茹:“好了,女兒大了總歸有自己的想法,青州離這兒又不遠。開車也就幾十分鐘的事兒,隨她吧,她開心就好。”

隨後,又轉過頭問她:“蔓蔓,你先學車吧,到時候自己開車也方便,學完車我們再送你過去。”

傅雪茹還是一臉怏怏的表情,傅蔓衝鍾遠山偷偷吐了吐舌頭,他和藹的笑了笑攬過兩母女,道:“好啦,你要是真捨不得她那你就跟著一起去吧,不過我這個父母官就不能跟著你們瞎跑了,不然,領導直接掀了我頭頂的烏紗。”

傅雪茹狠瞪了他一眼,凶神惡煞道,“說什麼混賬話?欠招呢你?”

鍾遠山笑著討饒。

***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日子過得很快,傅蔓已經考了科目一和科目二,還剩下科目三。

這種感覺很奇怪,車原本是她最怕的東西,現在卻也可以駕馭它,而且,開車的時候她就不暈車了。

新的交規考試中增加了一樣實踐--站崗。教練是鍾遠山找的,自然也知道她的身份,但是學車的教練才不管你是不是高官的子女,學不會一樣照罵不誤。

傅蔓套上黃色小背心,戴上帽子,頭髮紮成

馬尾垂在身後,帽沿下露出一張乾淨白皙的笑臉。幾個學員一起揶揄道:“完啦,今天肯定會發生好多起交通事故啦。”

傅蔓臉皮薄,很少有人拿她開玩笑,這下紅了臉,有些羞赧的別過頭。令她慶幸的是,站崗這個工作教練給她安排的相當簡單,只需要看住不讓機動車輛駛進非機動車道。

但是,中途也還是有很多機動車輛會往這邊開,傅蔓舉著小紅旗示了一下,大多數車輛都不予理會。傅蔓心中不由的有些挫敗。

這時,對面又迎來一輛黑不溜秋的車,對方直接往非機動車道駛去。

傅蔓只是條件反射的舉著小紅旗指了指右邊的車道,那輛車卻慢慢停了下來,她心裡有些緊張,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不斷冒出,垂在耳際的碎髮沾染了汗溼服貼在耳根處,雙頰紅撲撲的。

“從今以後,不要叫我爸爸!滾!給我滾出鍾家!”

副駕駛座烏黑的玻璃緩緩降了下去,露出一張俊逸清秀的側臉,他低著頭沒看她。隨後,駕駛座上有人側了過來,嬉笑道,“我右轉呀。”

傅蔓一怔,教練只叫她看住機動車,沒說向右轉就可以開進去呀。聽著他理直氣壯的語氣,不由的疑惑道,機動車難道右轉可以駛進非機動車道?

副駕駛座上的男人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看著她凝眉深思的樣子,深邃的雙眸都帶著隱隱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著,傅蔓當時的想法便是貴公子。跟鍾易寧那種不同,鍾易寧是屬於玩世不恭,那他給人的感覺便是謙謙君子。

直到車裡傳來“撲哧”的笑聲,駕駛座上的男人笑的前俯後仰,道,“你完了你完了,你駕照考不出來了。”

傅蔓面露窘迫,尷尬的低下頭,躲避著兩人的視線,不語。

副駕駛座上的男人眸子一勾,聲音低沉醇厚,傳進傅蔓耳朵裡,“綠燈了。”

車子重新啟動往前駛去,直到那輛黑不溜秋的車消失在紅綠燈轉角處,她才長舒了一口氣,攜去額上豆大的汗珠。

站崗結束後,傅蔓特意去問了教練關於非機動車道的問題,教練笑著打趣道:“人家逗你呢。”

“小姑娘長的漂亮就是麻煩,站個崗還要被調戲。”有位上了年紀的阿姨笑著附和了兩句。

考駕照的日子過的很快,沒多久,她便拿到了駕駛證。鍾遠山託人給她在青州找了份工作,他知道她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特殊,走了普通程序,便讓她前期跟著教授打下手,偶爾幫教授帶帶課。本來如果她當年讀完研現在便可以直接當講師了。

離開那天,鍾易寧剛得知消息,從部隊趕了回去,開著車送她去了青州,傅蔓剛剛拿了駕照,但她上路開還是有點怕,下高速更不敢,便也沒有拒絕。

鍾易寧回去的時候,傅蔓踟躇著說道:“哥哥,回來這麼久還沒祝賀你和簡彤姐,恭喜。”

傅蔓心雖有些不舒服,但她突然發現自己可以完整的說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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