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重回故地,是怎样一种情绪。

正值夏日,炎炎烈日高悬在空中,莫名牵动着江城人民的情绪,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闷热的气息。

傅蔓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就马不停蹄的往医院赶,连行李都没放,其实也没多少行李,就只有一个包而已,因为她本来也没打算呆多久。

这次回来,她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其实是她不知道该通知谁,有谁会为她的回来欣喜吗?

她坐在车内,观察着四周的景物,江城的变化不大,街道一如既往的多,车辆还是一如往常的拥挤,司机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师傅转头看了眼边上怔愣着出神的傅蔓,关切的问道:“姑娘,第一次来江城?”

傅蔓天性冷淡,不喜与人攀谈,别人与她搭话,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开口。所以,她坐的士都是尽量上后座,不像副驾驶,司机就好像自来熟似的跟你扯家常,就差把家底儿掏光。

傅蔓怕师傅继续追问,就轻“嗯”了一声,随即转头看着车外倒退的风景,想起回国前几日。

妈妈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在电话里哭的歇斯底里,“蔓蔓,你爸爸病了。”

由于时差的关系,当时伦敦是深夜,傅蔓微微一晃神,握着电话的手不由一紧,指关节处微微泛白,声音冷然,“我爸爸早死了。”

电话那头傅雪茹的哭声戛然而止,顿了片刻,哽咽道:“是你钟叔。”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傅蔓起身盘腿坐在床上,哑着嗓子问道:“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没有爸爸了?”

宁静的深夜,夜凉,心更凉,傅蔓不急不躁,静静地握着电话等着她的回答。

良久,电话那头才传来傅雪茹的声音,“蔓蔓,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里,妈妈没有忘记你爸爸,但是逝者已矣,我们应该珍惜眼前人,不是吗?这么浅显的道理,连妈妈没读过几年书的人都懂,我想你不会不懂。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一字一句都不轻不重的砸在她心上。

司机看着傅蔓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又是去医院,便继续安慰道:“姑娘,家人生病了?不要太难过,你去的这个中心医院是江城最好的医院,提前半个月预约有些门诊的专家都还约不到呢。”

恰在此时,车子已经抵达了中心医院的门口,傅蔓付了钱,谢过师傅,便开了车门下车。

***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傅蔓刚下电梯,就看到门口守着两名男子,显然,里头躺着的人应该是钟远山。

两人看见傅蔓缓缓朝他们走去,待他们彻底看清楚,讶异的异口同声惊呼出声:“二小姐?”

傅蔓心中一涩,压低声音问道,“钟叔怎么样了?”生怕吵醒里头的人。

“吃了药,刚睡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您怎么不通知我们去接你?夫人刚刚才走。”其中一人解释道。

“没事,我等会回家再去看她吧。”

说完,傅蔓往前踱了一步,探着身子看了眼里头躺着的人。

钟远山套着氧气罩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豪无血色,已然看不出这是往日那个意气风发、威严的钟省长。其实钟叔对她真的算好,自从妈妈嫁入钟家,真的没亏待过她,吃穿住行,哪样儿不是事无巨细的关照管家,只除了最后那一次。

傅蔓看着他熟睡的样子,便冲着门口的两人淡声说道:“恩,来得真不是时候,我先去看看我妈,过会儿再来。”

两人郑重的点了点头,冲着她一敬礼,刻意压低了声音,齐声应道:“是。”

她走出医院的时候,已是傍晚,正是夏日里最凉爽的时候,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傅蔓沿着人行道缓缓的走着,一路欣赏着沿途的绿化树,看看路上形色匆匆的行人,都是这都市城的一道风景。

曾经她很喜欢这座城市,因为,有她喜欢的人。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现在,连回忆也成了奢侈,她不敢想与他的回忆,甚至连他的名字,她都害怕听到。

傅蔓一路出神的想着,一路慢慢走回家。

等她走到钟宅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夜幕已经降临,傅蔓出了一身的汗,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许是走了太久的路,发丝微微有些散乱,气儿也还没喘匀。

傅蔓刚刚踏进大门,就听见梅姨讶异的喊了声:“蔓蔓?”

傅蔓淡笑着冲梅姨打了声招呼,“梅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夫人和省长每天都想着你。”梅姨激动的握着蔓蔓的手,喊着。梅姨在钟家也有些年头,事儿门门清,知道什么事该提,什么事不该提。这二小姐虽是后来跟着夫人嫁进来的,刚来钟家那段日子性子活泼的可讨人喜,比大少爷讨人喜,可惜……

这次一回来,梅姨明显感觉傅蔓的性子变了好多,具体哪儿变了她又说不出来,光是看着她的眼神,平静波澜不惊,不再是往日那个大呼小叫、整天跟在大少爷屁股后头的二小姐了。

“梅姨,我妈在哪儿?”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梅姨心里激动,不管当年发生什么事儿,只要她回来了,就好。于是牵着她的手就往屋里走,连眉梢都带着喜色,语气激动:“在里头儿呢。最近医院家里两头跑,夜里也没睡好,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

傅雪茹看见梅姨身后那道瘦弱身影的时候,激动的身子直发颤,连带着嗓音都有些发颤:“蔓蔓?”

傅蔓朝她淡淡的一笑,随后冲着她张开双臂,轻声道:“妈,我回来了。”

这世间,真正肯在原地等她的只有家人。

梅姨眼角含着泪,看着她们母女重逢,默默替她们关上了门,退了出去。

傅雪茹紧紧地将她拉进怀里,泪水夺眶而出:“蔓蔓……你这狠心的孩子,走了三年,就一次也没想着回来看看么?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啊……你钟叔当时在气头上,说的话哪能当真啊。”话语说的断断续续的,说到后头,竟真的开始生起气来,不觉地伸出拳头捶打着她。

傅蔓心酸地看着她哭倒在自己怀里,她强忍着泪水,这三年,她其实不是没有回来过,她曾躲在这座大院儿门前的大树后,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她怕自己的出现打扰到他们,她怕自己成了这家的不速之客。

于是,又连夜买了当晚的飞机回了英国,他们真的以为她愿意呆在英国吗?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她所有的一切全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没有动用钟家一丝一毫的关系,连钟远山给她联系好的那所学校,她也没有去上,跟钟家断了一切联系。

“妈,我没有……”傅蔓试图解释,可是她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说她曾过家门而不入么?

傅雪茹边抹着眼泪,边说道:“蔓蔓,还有易宁,他快订婚了,当年的事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以后谁也不提,开开心心过着自个儿的日子好么?”

傅蔓身子微微一滞,钟易宁,要订婚了。

傅蔓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简彤吗?”

“恩。”傅雪茹试探性的瞥了她一眼,确定她表情无异,才开口:“你的行李呢?我让梅姨去整理整理房间。”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曲起,钟易宁,恭喜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傅蔓稍稍晃了晃神,瞬即掩起眼角的情绪,道:“妈,您别弄了,我订好酒店了,回来几天就走,别麻烦梅姨了。”

“什么?蔓蔓,你还要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这么多年了,多大的仇也该过去了,你钟叔当时气急了才会说那些话,你怎么就听不进解释呢?”

傅蔓心里一痛,当年,她和钟易宁的事儿被钟远山发现,就算不是亲生的,但钟远山跟她那么多年的感情难道是假的吗?二话不说就判她死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毫不留情的破口大骂:“我养了这么多年,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竟然勾引我的儿子,这种丑闻传出去,让我钟家在江城怎么立足?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引狼入室,我也浑然不觉。”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钟易宁当时被钟远山急招回部队,不过就是为了避开他而已,她也是后来才明白,钟远山的调虎离山之计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钟易宁要是真的爱她,真的坚定的非她不娶,他怎么会走?

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做任何选择,她从来都是被放弃的一个。

她哭着跪在地上求钟远山,“爸爸,我们真的是真心相爱的。” 连梅姨都不敢她的狼狈样儿,不忍的别过头。

钟远山用力的一把拂开她的手,吼道:“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傅雪茹早已被这事儿气的差点进了医院,替她和钟易宁说了不少好话,最终,被钟远山的一句,“你养的好女儿!”驳回,彻底伤了心。

这些都算什么?就算爸爸再反对他们,她以为只要她和钟易宁坚定的走下去,这些困难都不算什么。

但终究都敌不过,钟易宁的一句:“对,是她勾引我的。”

那天,她被钟远山赶出家门。萧风瑟瑟,正值秋季,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汗衫,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傅雪茹吩咐梅姨悄悄塞给她卡和现金,让她找个地方暂时住下,等钟远山消气了再回来。

她不依,哭着闹着要见钟远山。最后,哭倒在钟家大门外,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她一定要让爸爸同意他们,可钟远山再也不肯见她。

当夜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将傅蔓浑身淋了个透彻。梅姨心疼,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孩子。眼眶含着热泪去给傅雪茹通风报信。

傅雪茹知道后气的直落泪,忙带着人给她寻了处酒店,买药量体温,照顾了她一晚上,等她安稳睡下,自己才回了钟家。

那段日子,傅蔓每天过的浑浑噩噩的,唯一的希望便是等着钟易宁回来,等着他回来为他们的未来排忧解难。

每天守着她那颗空落落的心,盼完日出盼日落,她没有盼来钟易宁,反而盼来了严蓓蓓。

严蓓蓓是钟易宁发小徐一山的女朋友,她和钟易宁的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只除了几个发小。严蓓蓓看着她一蹶不振的样子,柔声劝道:“蔓蔓,你出国吧,出去散散心。”

傅蔓使劲儿晃着脑袋,告诉她,“不,我要等易宁回来。”

严蓓蓓见她这执拗的样子,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然后,无奈的告诉她:“钟易宁,早就回来了,而且和简彤一起回来的。”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傅蔓双手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顿时,身子一僵。严蓓蓓不安的瞥了她一眼。

继续道:“简彤,你知道吧,军区里某师长的女儿。昨天,钟易宁跟一山出去,带了她。”

傅蔓的眸色愈渐黯淡了下去,更加衬的她的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拽着裤子,指甲都已泛白。

严蓓蓓不忍再刺激她,没再说下去。

“说完。”她的声音暗沉低哑。

“钟易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也不跟徐一山说你的事。”严蓓蓓有些不敢看傅蔓此刻的表情。

傅蔓怎么都不相信,怎么都不会相信曾经跟他海誓山盟的男人竟会这样对她。

后来,她找到了钟易宁,是严蓓蓓带她去的,傅蔓一踏进包厢就看见一个很清秀的女人凑在他耳边低声跟他说笑,他只勾着嘴角淡淡的笑着,听她说着。

看见她进来,笑意僵硬在脸上,举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滞。

傅蔓缓缓地朝着他们踱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底很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然后,他们听见她说:“该回家了,易宁。”

钟易宁身子猛的一震,僵直着背靠着沙发。

简彤疑惑的眼神在他们两之间来回打量,问道:“宁,她是谁?”

傅蔓不急,目光不转移,牢牢的盯着他。

“她是我妹妹。”钟易宁眼底泛着的微光无人察觉。

傅蔓笑了。

严蓓蓓大怒,“钟易宁,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你丫的就是一混蛋,蔓蔓怎么对你的,你有没有良心?!”

钟易宁沉沉的目光锁着手中的酒杯,沉默不语,边上的徐一山忙扯过她,“姑奶奶,您就别添乱了,谁让你带她来的。”

简彤讶异的瞪大了双眼,手指微微发颤的指着他们:“你们,*?”

随后,转过身,扯着钟易宁的袖子,问道:“宁,你说,是不是她勾引你?”

包厢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钟易宁的答案,他握着酒杯的手愈渐收紧,青筋凸显,直到“啪”一声,玻璃碎渣滓扎破了他的手,鲜血汨汨冒了出来。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同时,听到他说:“对,是她勾引我的。”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山盟海誓、缠绵话语都是在黑夜里说的,因为它永远见不得光。

之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包厢的。她连夜收拾行李定了机票就走了。她谁都没有说,一个人都没有。

去英国一个月后,才给傅雪茹打了电话,傅雪茹接起电话后才知道是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自己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才知道她走了之后,他们找了她很久,就差满大街贴寻人启示了。

后来,钟远山托人查了出入境纪录,才知道她去了英国,之后他又拖了英国那边的朋友帮她安排一所好的学校,那时候,她正在读研。钟远山说让她在国外好好休息一阵子。

其实钟远山也后悔了,气归气,但不能把话说绝了。但是他也属于死要面子活受罪,怎么也拉不下脸来道歉。

那一次,谁都没有提过让她回家。

她没有去那所研究生学院,她不想即使在国外靠的还是钟家那点权势。

***

傅蔓过了很久才回过神,随即替傅雪茹抹干了脸上的泪水,缓缓开口道:“妈,我那边儿还好多事呢,等钟叔稳定了,我就回去。”

傅雪茹牢牢抱着她,死活不肯撒手,“不行,我不同意,你不许走!”

她好笑的扯着嘴角,淡淡的盯着妈妈,蓦的怔住,双鬓那一根根斑白地发丝跃进她的双眸,提醒着她,时光终将带走妈妈的岁月青春。

怔愣着出神之际,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久违低沉的男音:“走去哪儿?”

傅蔓僵着身子不敢回头,三年别过,再次重逢,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易宁,你也劝劝这死丫头,崇洋媚外,国外哪里比得过家里?还要去住酒店,酒店有那么好吗?”傅雪茹看着两人,试图打破此刻的尴尬。

钟易宁盯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痛,沉沉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道:“妈,能不能让我跟她单独说说?”

傅蔓闻言,紧紧拽着妈妈的手,手心直冒冷汗,眼神茫然失措的看着她。

有些东西解铃还须系铃人,让他们谈谈也行。傅雪茹摇着头轻微叹息了声便松开她的手,道:“蔓蔓,跟易宁谈谈吧。”

说完便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房间一片寂静,傅蔓执拗的不肯回过头,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不肯住家里,还要回英国,这都是因为我吗?”钟易宁凝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开口问道。

傅蔓勾了勾唇角,“哥哥,你想太多了。”

钟易宁伟岸的身躯为之一震,往前跨了一步,一把转过她的身子,手指捏上她小巧的下巴,缓缓道:“哥哥?”

“不是吗?”傅蔓这才对上他充满怒意的眼神。

为什么要生气,不是他自己说的么?

傅蔓脸上的湿汗早已被风干了,脸颊却还是红扑扑的,艳红的嘴唇微启,如墨般的眸子淡淡的盯着他,竟显得那么无辜,看的钟易宁口干舌燥,他强制压下心里的暴躁,说道:“你留下,我搬走。”

“不用,我就呆几天,那边还有事。”傅蔓轻轻移开眸子,转而将视线投向窗外。

钟易宁终于忍耐不住,抓着她的手就望墙上推去,结实的双臂牢牢将她圈在怀里,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迎面而来。

“够了没?傅蔓!就算耍脾气,三年时间也耍够了吧?爸爸现在这样子,你忍心扔下他?”

傅蔓心中一痛,挣扎着推开他,却无果,戴了这么久的面具终究被撕破,破口大骂:“放开,钟叔吉人自有天相!”

钟易宁眉目一冷,问道:“你喊他什么?”

傅蔓别过头,轻哼了一声。

“钟叔?我爸爸疼了你这么些年,你他妈一句钟叔撇清关系了?”钟易宁充满着压抑怒意的话语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傅蔓看着他泛着红光的眼眶,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她真的没办法跟以前一样跟在他们身后,嗲嗲的喊他爸爸。

她心里有自己的执着和坚持。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钟易宁低头瞧着自己怀里的人,可怜巴巴色样子不由又恨起自己。

着了魔般,便欲俯身吻住这娇艳欲滴的唇瓣。傅蔓立时奋起挥舞着手推他,及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猛然一侧头,温热的唇瓣便落在她的侧脸。

她滚烫的泪珠潸然落下,混同着汗水。咸咸的、湿湿的,让钟易宁满嘴都是咸味儿。

“你滚!”傅蔓歇斯底里的喊道。

钟易宁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只说了句:“你留下,我搬。”便转身出了去。

正好遇上闻讯赶来的傅雪茹,见他出来,忙问到:“怎么啦?谈崩了?”

钟易宁松了松领带,“我搬出去吧,让她留下。”

傅雪茹心一惊,“不行,那我怎么跟远山交代,你给我老实呆着。”

“爸那边交给我。您进去看看她吧,她有点,不太好。”钟易宁叮嘱完便转身下了楼。

钟易宁开着车一路上想的都是刚刚那柔润的脸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丫头崛起来真的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钟易宁一推开包厢烟雾缭绕铺面而来,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徐一山一见他进来,便吆喝着:“怎么才来?回家换个衣服换这么久?”

钟易宁随意的瞥了他一眼,便坐了下来,眉头紧锁。

徐一山面露疑色的望着他,抛下包厢的众人,挪到他身边,揶揄道:“搞什么?老子欠你钱了?”

钟易宁懒得理他,狠狠往他小腿肚子踹了一脚,“滚!”

徐一山呲牙咧嘴的惊呼了声,“真狠,下手不会轻点?”

“帮我在城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钟易宁边把玩着手里的手机,边说道。

徐一山立马问道,“干嘛,金屋藏娇?”

钟易宁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跟简彤不是快订婚了?怎么没买房子?”

“订婚而已。”钟易宁专注的盯着手里的手机,眼也没抬。

徐一山默了,估计也只有他能说出这句话。

良久,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傅蔓回来了。”

傅蔓那天便在家里住下了,没有再跟傅雪茹提起要回英国的事儿,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稍微拾掇拾掇,便让司机开着车去医院看望钟远山。

傅蔓靠着车窗,深锁着眉头垂眼看着窗外,额头时不时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轻轻抬手携了一把,却听傅雪茹柔润的声音传来,“蔓蔓,其实这几年你钟叔也挺后悔的,小时候,他待你多好你心里也应该清楚。有啥好的偷偷摸摸、藏着掖着送给你,易宁那时候还因为这些事儿没少给你钟叔摆脸色。这些你难道都忘了?你钟叔也是普通人,气急了难免说几句重话。十几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这些吗?”

车子不疾不徐的行驶在车道上,一阵阵热风扑面而来,有些令她窒息喘不过气儿来,随手按下边上的按钮,玻璃升了一半,才能堪堪挡住些热风。傅蔓有晕车的毛病,坐车必须开车窗,不然不出一会儿,就会出现胸闷、恶心。所以,她这辈子最怕的一样东西便是车子,连带着交通规则也是一文盲。

“我知道。”夏日坐车更让她感到不适,拧着眉目躺靠在后座上。

傅雪茹心疼的看着她煞白的脸色,不由的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很难受?真是,你这晕车的毛病到底像谁?我跟你爸可都不晕车。”

傅蔓仰着头阖着眼,不再开口说话,傅雪茹忙叮嘱了司机几句,“老刘,开快点吧。”

司机忙应承下来,很快,车子便停在市中心医院的门口。

傅雪茹扶着晕晕沉沉的女儿下了车,对着司机叮嘱了句,“老刘,等会提前半小时给你电话再过来接我们。”老刘连连点头,屏声息气的应承下来。

两人徒步走了一段路,傅蔓头晕,胸闷的症状也都好了,气色才渐渐红润起来。两人走进病房的时候,钟远山睁着眼躺在床上。

傅雪茹警告的看了傅蔓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但是,显然,钟远山见到她的心情很激动,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傅雪茹连忙冲过去将他按在床上,“远山,你好好躺着。”

钟远山浑身使不上劲儿,被她轻轻一按,便倒回床上,眼神却紧紧追随着门口的傅蔓,气力无声道:“你,回来了?”

傅蔓僵着身子踟蹰不前,咬着下唇垂眸盯着地板,垂在身侧的手紧拽着衣摆。

躺在床上的钟远山原先激动的双眸愈渐黯淡下去,无力的垂下手。

傅雪茹心里着急,可是她也知道这孩子执拗起来谁拿她也没办法,随即转身低声安慰道:“远山,三年没见了,这孩子越发沉默了,给她一点时间儿吧。”

说完便走上前拉着傅蔓走到病床前,疾言厉色道:“蔓蔓,怎么不叫人。”

“钟叔。”良久,才听见这两个字轻轻的从她牙缝隙里挤出来。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钟远山顿时精神恍惚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仿佛被挡住了一层迷雾,声音枯槁:“蔓蔓,恨……爸……钟、叔吗?”他从来没想过因为自己曾经的一句气话,失去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虽说不是亲生,但这十几年的感情,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抹煞不了的。

傅蔓怔怔的愣在原地,眸子低垂着,目光毫无焦距。听着钟远山的问话,沧桑地问她,恨他吗?那一刻儿,她心里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难受,爸爸走后没多久,妈妈嫁进了钟家,钟远山总是费尽心机讨好她,但从来不强迫她喊他爸爸。

直到有一天,她半夜里发烧到四十度,钟远山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一夜,一眼都没阖过,她手上吊着瓶,他不敢睡,他怕一睡着,瓶子空了也没人察觉。夜里为她擦汗,换毛巾,忙了一晚上。

她睡醒那一刻,看着他疲倦乏力的双眼,和那怎么也遮挡不住的黑眼圈,心中一暖,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爸爸。”

钟远山当时便怔住了,正端着碗的手一抖,整碗粥都翻到在地上,竟也顾不得那么多,惊喜的将她揽进怀里,激动的嗓子有些颤抖:“蔓蔓,再喊一遍。”

她无辜的眨着眼,很听话的又重复了一遍,“爸爸。”

从此以后,她便成了钟远山心里的小公主,对她甚至比对钟易宁都好,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钟远山很是疼爱这女儿。

***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傅蔓的活法便是,她不能面对的,那她便逃避。

她和钟远山之间横亘这一道鸿沟,可她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三人都没有试图打破沉默,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钟易宁没想到她们来的这么早,炽热的视线若有所思的盯着傅蔓僵直的背影。

“这么早?”

她不答,傅雪茹尴尬的笑了下,“嗯,你今天队里没事儿?”

钟易宁点了点头。

“爸,我在城南买了套房子,过几天就搬出去。”

傅雪茹心一乱,忙出口道:“易宁!”

反倒是钟远山,神色只微微顿了顿,随即说道:“嗯,也行。到时候跟简彤结婚了,迟早要搬出去。”

“再说吧。”钟易宁挑了挑眉,微微一耸肩,便没继续说下去。

也许是大家都意识到这个话题让傅蔓有些尴尬,便都噤口不言。

钟远山的身体日渐好起来,傅蔓每天都会去看他,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和傅雪茹一起。

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很少,钟远山每次都想跟她聊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听雪茹说,你还要回去?”

傅蔓削着苹果的手微微滞了滞,轻轻点了点头,“嗯。”

钟远山长叹一声,“蔓蔓,回家吧,伦敦哪有家里好。万一出个什么事儿,那也还能有个照应。”

傅蔓眉目略略闪过一道光,在外漂泊的一颗心渐渐沉寂下来。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如果她执意要回去,除非她又一次跟钟家彻底断了联系,不然妈妈一定会念叨着让她回来,除非她能说服他们,照着目前这个趋势,她总有一天会被说服。到时候,再让她抛下一切回来,会更不舍、难过吧。

她凝着眉沉思了片刻,“再看看吧,现在那边正好放暑假。”

钟远山见她松了口,心中一喜,“你做什么工作的?”

“在一个小镇上教书。”

钟远山点点头,“那很不错。”

今天是他们两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傅蔓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傍晚,沿着路边的绿化带,她徒步走回钟家,望着街边的风景,心好象落地生根般踏实,在英国,她所拥有的不过是无止境的空虚。

她决定留下来。逃避了三年,有些该面对的总是还要面对。

钟远山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医生叮嘱后面只要悉心调养就没事了,情绪波动不要太大,在观察一段日子便可以出院。

这段日子来看望他的人门庭若市,简直快把病房的门槛踩烂了,有几张面孔感觉很熟悉,好像电视上看见过,但是却想不起来是谁,虽然她在国外三年了,也实在不应该想不起今年是换届的日子。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傅蔓趁着这几天定了机票,准备过几天回英国处理那边剩下的事儿,钟易宁送傅雪茹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收拾行李。

侧头瞧了一眼傅雪茹,沉声问道:“你要走?”

“嗯。”傅蔓点点头。

钟易宁心里一阵烦躁,也顾不得傅雪茹是否在场,气急败坏的吼道:“你到底闹够了没?你看看你妈,你认为还经得起这么折腾么?对不起你的是我,不是他们!”

“我只是回去打包行李辞了工作,然后再滚回来。”傅蔓一脸无奈的看着他暴躁的样子。

钟易宁顿时面色晦暗不明,但心中惊喜,眸子沉沉却泛着异样的光彩。

傅雪茹激动的握着她的手,“真的?好好好!”

***

这三年,她在外性格比较孤僻,几乎没什么朋友,聊的来的也就是住她隔壁的一个中国留学生。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吃了不少亏。

他叫林琛,这几年全靠他在照顾她,傅蔓一回去便跟他说明了情况,准备请他吃顿饭。最后还是他付的钱,傅蔓无奈,笑道,等你什么时候回国,我再请你。

之后便辞了学校的工作回程了。

她回家的时候,钟远山已经出院了,见她进来,忙欣喜的拉过她,“怎么又自己默默的回来了,也不让我们去接你。”

傅蔓淡淡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行李,“嗯,习惯了,没多大点儿事儿。”

钟远山虽然看着她就在眼前,也可以真真切切的探到她,但就是觉得她离他们好远,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他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嗯,好好休息几天,过几天爸......钟叔,给你找找合适的工作。”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妈,钟叔,让哥哥搬回来吧,我不在江城找工作,江城生活节奏太快.....”傅蔓还没说完,傅雪茹就出声打断,“别找那么多借口,不想看见我们就不想看见呗!”

傅蔓无奈的扯出一抹笑,“我没有,妈,哥哥一个人住外面肯定没有家里舒坦,让他搬回来也省得您们担心啊。您忘了我大学在青州念的?我很喜欢那个城市,人少道路宽。打个的绕一圈都不出百块钱。”

钟远山听着她解释着,看的出她眼里的情绪,便安慰傅雪茹:“好了,女儿大了总归有自己的想法,青州离这儿又不远。开车也就几十分钟的事儿,随她吧,她开心就好。”

随后,又转过头问她:“蔓蔓,你先学车吧,到时候自己开车也方便,学完车我们再送你过去。”

傅雪茹还是一脸怏怏的表情,傅蔓冲钟远山偷偷吐了吐舌头,他和蔼的笑了笑揽过两母女,道:“好啦,你要是真舍不得她那你就跟着一起去吧,不过我这个父母官就不能跟着你们瞎跑了,不然,领导直接掀了我头顶的乌纱。”

傅雪茹狠瞪了他一眼,凶神恶煞道,“说什么混账话?欠招呢你?”

钟远山笑着讨饶。

***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日子过得很快,傅蔓已经考了科目一和科目二,还剩下科目三。

这种感觉很奇怪,车原本是她最怕的东西,现在却也可以驾驭它,而且,开车的时候她就不晕车了。

新的交规考试中增加了一样实践--站岗。教练是钟远山找的,自然也知道她的身份,但是学车的教练才不管你是不是高官的子女,学不会一样照骂不误。

傅蔓套上黄色小背心,戴上帽子,头发扎成

马尾垂在身后,帽沿下露出一张干净白皙的笑脸。几个学员一起揶揄道:“完啦,今天肯定会发生好多起交通事故啦。”

傅蔓脸皮薄,很少有人拿她开玩笑,这下红了脸,有些羞赧的别过头。令她庆幸的是,站岗这个工作教练给她安排的相当简单,只需要看住不让机动车辆驶进非机动车道。

但是,中途也还是有很多机动车辆会往这边开,傅蔓举着小红旗示了一下,大多数车辆都不予理会。傅蔓心中不由的有些挫败。

这时,对面又迎来一辆黑不溜秋的车,对方直接往非机动车道驶去。

傅蔓只是条件反射的举着小红旗指了指右边的车道,那辆车却慢慢停了下来,她心里有些紧张,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冒出,垂在耳际的碎发沾染了汗湿服贴在耳根处,双颊红扑扑的。

“从今以后,不要叫我爸爸!滚!给我滚出钟家!”

副驾驶座乌黑的玻璃缓缓降了下去,露出一张俊逸清秀的侧脸,他低着头没看她。随后,驾驶座上有人侧了过来,嬉笑道,“我右转呀。”

傅蔓一怔,教练只叫她看住机动车,没说向右转就可以开进去呀。听着他理直气壮的语气,不由的疑惑道,机动车难道右转可以驶进非机动车道?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凝眉深思的样子,深邃的双眸都带着隐隐的笑意,嘴角微微勾着,傅蔓当时的想法便是贵公子。跟钟易宁那种不同,钟易宁是属于玩世不恭,那他给人的感觉便是谦谦君子。

直到车里传来“扑哧”的笑声,驾驶座上的男人笑的前俯后仰,道,“你完了你完了,你驾照考不出来了。”

傅蔓面露窘迫,尴尬的低下头,躲避着两人的视线,不语。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眸子一勾,声音低沉醇厚,传进傅蔓耳朵里,“绿灯了。”

车子重新启动往前驶去,直到那辆黑不溜秋的车消失在红绿灯转角处,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携去额上豆大的汗珠。

站岗结束后,傅蔓特意去问了教练关于非机动车道的问题,教练笑着打趣道:“人家逗你呢。”

“小姑娘长的漂亮就是麻烦,站个岗还要被调戏。”有位上了年纪的阿姨笑着附和了两句。

考驾照的日子过的很快,没多久,她便拿到了驾驶证。钟远山托人给她在青州找了份工作,他知道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特殊,走了普通程序,便让她前期跟着教授打下手,偶尔帮教授带带课。本来如果她当年读完研现在便可以直接当讲师了。

离开那天,钟易宁刚得知消息,从部队赶了回去,开着车送她去了青州,傅蔓刚刚拿了驾照,但她上路开还是有点怕,下高速更不敢,便也没有拒绝。

钟易宁回去的时候,傅蔓踟躇着说道:“哥哥,回来这么久还没祝贺你和简彤姐,恭喜。”

傅蔓心虽有些不舒服,但她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完整的说出这句话。

图文来源于网络,喜欢的宝宝们可以给我留言或者私聊我,给你们完整的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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