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鏡頭裡的江湖

侯孝贤镜头里的江湖

侯孝賢被公認為亞洲十大傑出導演,這十大亞洲傑出導演的名單裡,還有小津安二郎、楊德昌、阿巴斯、北野武、賈樟柯、金基德等人。

賈樟柯在評價侯孝賢時說:“近三個小時的《悲情城市》讓我覺得整部電影像擺在先人畫像前的一炷香火——往事如火慘烈,時光卻詩意如煙。”伊朗著名導演阿巴斯在1993年擔任戛納電影節評委時,當他看了侯孝賢的《戲夢人生》後,搬一把椅子堵在評審團的門口說:如果不把獎授予侯孝賢,他今天就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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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夢人生》劇照

侯孝賢是文藝青年們的最愛,也是許多有志於做導演的年輕人進入電影界必須先朝聖的電影大師。他的電影看似總是很慢,必須沉下心來才能去看。但在這個越來越快的時代裡,慢或許才能把握時間的細節,把握人生的本質。

痞味十足,源自那些悠遠的童年

如果讓侯孝賢來回憶,童年時光對於自己的影響一定是終生的。它們好像是一長串電影膠片,那裡面印著他曾經的悠悠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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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在《風櫃來的人》裡客串

小時候的侯賢孝喜歡打架,並且常常“炫耀”打架的“技術過硬”,他回憶當年時,如果會打架,特別是打過一次聲名遠揚的狠架,那麼所有周遭的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少時的侯孝賢不僅打架,還愛看電影。他把電影院牆上的鐵絲網剪開,爬進去看電影。還在地上揀撕掉的票根,拼起來混進去看。

一方面鬥狠,像個小流氓一樣,但另一方面,小時候的他也常感覺孤獨,在各種講座中,他曾經多次提起他少年時關於偷芒果的記憶:“小時候自己爬到城隍廟邊上的芒果樹上偷芒果吃,在樹上就明顯感覺到時間和空間,感覺到一種寂寞的心情,好像都停了下來,你能感覺到你身處的時間和空間。”

有一年,祖母去世。當時家裡只有侯孝賢和弟弟照顧祖母:當侯孝賢看到螞蟻爬到祖母身上,才知道祖母過世了。收屍人來幫助處理,他掀開祖母的身體,發現身上已經流出了血水,他看了侯孝賢一眼。意思是說,你們怎麼這麼不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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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往事》劇照

這個情節後來被拍進了侯孝賢的成名電影《童年往事》中。在片中,童年時光悠遠緩慢,在臺灣的鄉下小鎮,高大的椰子樹、海邊、炙熱的陽光等,他的人生徐徐展開。

之後的侯孝賢,就開始是大家很熟悉的侯孝賢了——先當推銷員賣電子計算機,後來給李行導演當場記,接著寫劇本,拍了幾部票房大賣的商業片,然後就變成了拍文藝片,經常拿獎的文藝青年必修課之侯孝賢了。

侯孝贤镜头里的江湖

侯孝賢性格中有一種俠義精神,而這種精神又和他的成長有關係。成長在高雄鳳山街頭的侯孝賢,從小就浸泡在由拳頭、砍刀、骰子和武俠小說所構成的小鎮男性世界裡。有趣的是,即便後來成為電影大師,50多歲時,侯孝賢還因為意見不合,與偶然遇到的同齡出租車司機下車幹架。

南臺灣彪悍的民風,“沒有祖墳”、孤立無援的外省人家庭背景,或許都讓他熱衷於街頭廝混。少年的侯孝賢信仰江湖義氣,他甚至把曹孟德的名言反過來,當作自己的座右銘:寧可天下人負我,不可我負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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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悲情城市(最右侯孝賢)

因此,這股草莽豪氣始終伴隨侯孝賢左右:導演楊德昌找不到投資,他抵押自己的房子,拍出了超級蝕本的《青梅竹馬》;童星顏正國犯法入獄,侯孝賢去找馬英九求情;最為電影圈傳誦的是,《悲情城市》意外賣座,侯孝賢二話不說,立刻把自己的分紅拿出來,讓錄音師杜篤之和剪輯師廖慶松去升級設備,自立門戶(這一舉動最終在後來提升了臺灣電影的工業水準)。

更重要的是,侯孝賢見不得人受苦。他總是隨時有一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衝動。侯孝賢自己也說:“做任何事情,(只要)是痞子、混賬、欺負人,我絕對不放過,我就是敢說,敢跟你拼,不管當官還是什麼的,不管,我不怕!”

雄性世界裡的中國水墨

法國名導奧利維耶·阿薩亞斯(張曼玉前夫)曾拍過一部侯孝賢的紀錄片,結尾處侯孝賢對著鏡頭袒露他對原始的、雄性的、狗咬狗的世界的懷念,“我總感覺,在自己成長的地方,沒有做到最頂,沒有變成城隍廟那個地方流氓的頭,你會一直感覺不足。男人嘛就要像個男人,現在男人越來越中性。以後女性一定是要比男性強的。而我還是比較懷念那個雄性的世界。”

有影評人說侯孝賢像是一位守望者,他就靜靜地站在那兒,觀察著,不動聲色,等待著緩緩降臨的光和影、人與事、理智與情感,然後依次攤開,展現在世人面前。全景的鋪陳,緩慢的節奏,長鏡頭的大量使用,淡然的畫外之音,穿透力極強的音樂,平民化的題材,這些都是侯孝賢標誌性的表達方式,我們觀其作品,往往在不動聲色之間,就已換了世界。

也有評論家評價他的電影——對他的電影有幾個最深刻的印象:1.水墨畫;2.長鏡頭;3.生命哲學(主觀解讀時對其生命象徵的感受,總覺得有那麼一些情緒不自覺產生);4.敘述者角色(旁觀,有種在看著劇中人的故事在發展的感受,而非代入劇中人角色,有時候看自己也會這樣,感覺有另一個自己看著這麼一個自己在演繹自己的故事);5.中國風(可以將1囊括其中)、地域特色;6. 情懷……每次看他的作品,總會有頗多感觸,確實,在他的許多電影裡,他善於取材生活裡真實的場景,同時熱衷於描述最樸實最真摯的關係和情感。他用充滿詩意的鏡頭抽絲剝繭娓娓道出他的青春、他的鄉愁、他對社會發展的擔憂和不適,還有他的生活哲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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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和賈樟柯

賈樟柯曾經回憶自己第一次看到侯賢孝的情景:“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侯導的樣子,他的容貌竟然與我想象的非常相近:個子不高但目光如炬,身體裡彷彿蘊藏了巨大的能量。既有野蠻生長的活力,又有學養護身的雅緻,正是那種一代宗師的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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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城市》中的辛樹芬和梁朝偉

“而那近三個小時的《悲情城市》讓我覺得整部電影像擺在先人畫像前的一炷香火——往事如火慘烈,時光卻詩意如煙。這部電影複雜而多情,悠長而剋制。彷彿銀幕上的一切都是我們刻骨銘心的前世經歷,這些記憶在我們轉世投生後已經遺忘,侯導的電影卻讓我們回到過往。”

而更多人評價他的電影擁有儒家入世的內核,運用道家的表達方式,抵達了佛家出塵的境界。影如其人,返璞歸真。

一合作,就是一輩子

不僅是電影的敘述慢,侯孝賢在為人處世上也慢。在現在的影視圈,一部作品就換一個演員的導演比比皆是,而和他合作過的演員和編劇幾十年下來,還是那幾個——比如舒淇、伊能靜、朱天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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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風塵》中的辛樹芬

侯孝賢發掘過三個女演員。他對女人的品位就是他自己的品位——古典、隨性、真實、俠義。最早是辛樹芬。她那時還是學生,在街上閒逛,被侯孝賢跟蹤了很遠。侯孝賢誇獎她有早年時代女孩子的氣質,非常古典。侯孝賢和她的合作一直從《童年往事》到《戀戀風塵》《尼羅河女兒》、《悲情城市》等,他誇她說:“堅毅、內斂、傳統,太完美了。她應該是追求為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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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和伊能靜

另一個是伊能靜。侯孝賢找她拍《悲情城市》,跟梁朝偉搭戲,簽了合約,說了戲。還有兩個禮拜開機,伊能靜不辭而別消失了。那時候,她有一個36歲的圈外男友,一年多沒聯絡,有晚突然打來電話說想她,她就不顧一切地黃了劇組。侯孝賢對經歷特殊的人有興趣,這麼一個不靠譜的女孩,他後來還是找她拍了《好男好女》《南國再見,南國》《海上花》,還把她在日本的失戀情感寫進了《千禧曼波》裡,讓舒淇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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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和舒淇

舒淇是第三個,也是侯孝賢最鍾愛的一個。她已經演了《千禧曼波》《最好的時光》《刺客聶隱娘》,未來還有可能繼續被侯孝賢用。舒淇和侯孝賢一樣,都是白羊座,隨性、真實、骨子裡硬、有俠義之氣。侯孝賢經常當著媒體的面誇她。

拍《刺客聶隱娘》前期籌資困難,她主動降片酬,還要給侯孝賢投資。臺灣主持人陳文茜採訪侯孝賢時話風有些輕浮,舒淇直截了當地發微博表達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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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和朱天文

至於他一直的搭檔,作家兼編劇朱天文,外界評價朱天文是侯孝賢的事業“賢內助”,作家阿城這樣形容“朱侯”的合作:“侯孝賢無疑是貴金屬,但如果沒有朱天文這樣的稀有金屬進入,侯孝賢的電影會是這樣嗎?換言之,侯孝賢的電影是一種獨特合金。”

而朱天文評價自己和侯導的關係是:“前面是侯導在拍攝,我就在旁邊倚馬立就,這是對於我們合作三十年最好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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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曹寶鳳夫婦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女人就是太太曹寶鳳了。太太是山西人,這些年一直默默地支持著侯孝賢拍電影。侯賢孝曾經開玩笑時說過:“我是永遠賺不到錢,老婆永遠在罵我的,因為就賺一點,都分光了。”開玩笑之間,濃濃的夫妻情意溢於言表。

有一段時間,外界還炒作侯孝賢與搭檔朱天文的緋聞,侯孝賢與朱天文沒做任何回應。2個月後,侯孝賢執導的法語片《紅氣球的旅行》獲邀成為當年戛納電影節“一種注目”單元開幕片,那年,侯導牽著妻子曹寶鳳的手緩緩走過戛納紅毯,這也是他妻子第一次出現在大眾面前。或許,大師除了想借這個機會向默默付出的妻子表示感謝外,也是他對緋聞的另一種回應吧!

能夠和太太生活一輩子,能夠和女演員女編劇一合作就一輩子,這大概也是侯孝賢的性格之一:在越來越快的時代裡,還是那些故人更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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