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柳家的庶女,如今竟是她先被封妃,姐姐难道就不气愤?”

金砖铺就空旷的大殿,四周溢满龙涎香的味道,依稀海天云气。正中央高悬的“勤政亲贤”匾额下,冷目的男子盯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章,悬笔朱砂终不肯轻落,毫锋锐若锥,这一笔下去又是成百上千的人命,血流成河!

怒极,男子一把将浸满朱砂的狼毫狠狠掷出,另取长笔,白皙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刚柔并济,饱含浓墨而不滴,行笔流畅而不滞,走笔龙蛇一蹴而就,分明是一份晋封妃位的诏书。

旁边侍立研磨的李公公眼角一跳,再不敢抬头细瞅。挥笔疾书的男子无从瞧见,他身边的总管太监磨墨的手抖得将墨汁都溅到了明黄罩布上。

立柳氏女瑶华为宁妃诏:

柳门有女瑶华秉质柔嘉,温婉淑顺,今特晋封为妃,赐号‘宁’,以昭贤德之典范,并择日举行封妃大典。

“小李子,速去后宫宣旨吧。”一抬手,似是极为厌弃的一扔,呼出一口浊气,赫连云楚的目光越发冷冽,如寒冬腊月浇灌在身上的冰水,周遭的空气瞬间冻结成冰渣。

李公公躬身上前,应声捧住明黄卷轴,按捺着心中的惶恐不安,急急往六宫方向而去。

如今柳尚书大人逼得皇上越发的紧了,那何将军可是年前才立了军功的,谁知怎么招惹到了柳大人,被柳大人及其党羽嫉恨上了,关于何家的大事小情都要参上好几本。现在瞧着,柳尚书竟是再也容不下这何将军一脉,非要灭了何氏一族才肯罢休。宁妃将来的路,已经注定不会走的太远!

李公公叹口气,面色凝重地望了眼前头的储秀宫,早有机敏的小太监上前叩响大门——“圣旨到了,赶紧的快开门。”

只一声,便早早有小太监打多老远跑来应门,李公公瞧也不瞧他脸上谄媚讨好的笑,抬着头走了进去。

“柳瑶华柳小主可在?”李公公细长的声线,深深刺痒了各处未曾合紧的门窗后那些应选而来的秀女们——圣旨居然是宣给那个闷声不响、从不出屋来往走动的柳瑶华!不由都有些愤愤难平,心中没来由的又恨又气。哼,不就因为有个位高权重的爹!

“在的、在的,公公稍待,我家小姐正在收拾装束。”回话的是柳瑶华贴身四女婢之一的司棋姑娘,只见她浅行一礼,盈盈美目别有深意的望了眼李公公。

李公公轻轻咳了声,抬了眼,不紧不慢拉长声儿道:“今儿,可是柳秀女的大喜啊,不过杂家还得再提醒句,这即进了宫呢,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可说不得了!这什么‘你’啊‘我’的,日后,可要管住了自己的嘴。”

司棋笑意顿时一僵,脸上神色再也绷不住,羞愤难平,听见身后各处屋里的嗤笑,脸烧的都红到了脖子根。

李公公不过一顿,继续道:“还有,这入了宫呢,可就是皇上的女人了,虽说小主们多还没晋位,可再也不是谁谁家的小姐,咱们做奴才的,都得跟着道声‘小主’了,司棋姑娘说……是不是?”

“哎呀,李公公您别见怪,奴婢这些人都是刚入宫,一时紧张,规矩都忘了。”司画本是在屋里侍候柳瑶华梳头,听着外头动静,一贯牙尖嘴利的司棋受了排遣,赶忙出来挡挡火气。

司棋自知说错话,叫人瞧了笑话,幽怨而迅速抬头瞧了李公公一眼,忙垂首行礼,低声道:“司棋知错,谢公公提点。”

李公公又是长长“嗯”了声,傲慢而不屑,不再理会。

很快,柳瑶华便在婢女的环绕下款款步出。

二八年华的少女,褪去了稚嫩青涩,疏离清丽的脸蛋上是难掩的清纯容光,如今的她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带上了仙姬般的风姿绰约,已不再是当年李公公所见过的那个稚龄女子。

宫中美人何其多,三千佳丽不为过,这大周后宫中倾国倾城如花美貌的女子不知凡几。不过,柳瑶华的美丽,却不仅仅在那容貌,此时此刻,就那么站在这高阶之上,绝美却不失温婉,巧然轻笑间,眉目如画,眸子里溢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俏丽温润,就这么纯纯嫩嫩好似一株含苞欲放的出水芙蓉落于水中央——谪仙落凡尘,丝丝染尘缘,媚人心!

这一下子,连各屋里躲着的秀女们都不免狠狠吸凉气入肺——这就是那个柳尚书家的庶女吗?入宫后,也见过其数面,从殿选到同宫而处,从来都是低头垂首,土里土气得好似个乡巴佬,何曾见过如此的清韵、潋滟?细瞅才发觉,那一直垂着的长而厚重的刘海,如今已经被轻拢起来,归入发髻——如今的她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自有一股书卷清气。那秀丽姿颜再也掩盖不住,好一个天香国色的俏佳人。

柳瑶华本就知晓自己容貌不凡,入宫后一贯低调免遭旁人算计妒忌,可被婢女这么一收拾,等她再瞧镜子中的自己时都不由暗自惊叹,原来自己这副皮相,竟是这么的惹人喜爱。

柳瑶华拎起裙摆,那淡蓝色的撒花软烟罗裙花纹简单,清淡中仍不失了典雅之气,行走中还会随时散发幽幽清冽的薄荷香气,初上身,她还小小惊了那么一下呢。

父亲大人为她进宫可真是煞费心机啊!小到一套衣裙都暗藏玄机,到叫她对以后的日子更添期待了呢!

“原来是李公公亲自前来,柳瑶华在此有礼了。”柳瑶华微微欠身行礼,李公公可是皇上身边新晋的大红人,年纪不大,却任大内总管一职,虽是个宦官,可别她们这群还未得封号与名分的小主们品衔大的多。岂料,欠身之礼竟被李公公轻巧避过。

“宁妃娘娘,这可是折煞老奴了。”李公公脸上带了笑,不同于对四女婢的冷漠,对着柳瑶华,脸上笑意没来由的叫人觉得亲切,如旧相识又重逢一般。

“宁妃?”柳瑶华微愣。

“不过是柳家的庶女,如今竟是她先被封妃,姐姐难道就不气愤?”

李公公不多解释,只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圣上有旨……”

柳瑶华这才想起人家是来颁旨的,连忙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柳瑶华双手接下这份晋封她“宁妃”的圣旨——刚她还在诧异李公公是否说错话认错人呢,原来一夕之间,皇帝竟真的封了她为妃。妃位,甫一入宫,还未侍寝便可直接封妃?

除了那些不明缘由,不懂谋略的,多少人都在羡慕妒忌她。一扇窗后站着两名女子,俱噙着冷笑,双目一对,便知晓对方与自己心思一样。

“哼,不过早一步封妃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年长些的女孩子拢了拢秀发,一张脸竟生的如此明艳惊人——饶是柳瑶华都攀比不上的绝色。只是这美带着极强烈的侵略感,耀目却不可久视。

这人是大周朝“第一皇商”萧家的嫡长女——萧明月,如今芳龄已近十九,相比新入选的秀女们年纪上颇显大了些。

一旁的女子年约十四,眉宇间隐有三分容貌与萧明月相似,可气韵却相差颇大,这人是萧明月的妹妹,萧明珠。

姐姐明艳bi人不可直视,妹妹温情小意甜美娇柔,恰恰形成对比,却是谁也不能说哪个更胜一筹。

妹妹萧明珠摸着耳垂上一颗光晕成辉的南珠,心情貌似还不错,并未因外头柳瑶华的晋封而露出半分沮丧,一张口,声音竟是软软糯糯的江南水乡的清韵:“不过是柳家送来的棋子罢了,纵使再得意,宫里头可还有她姐姐柳锦华挡在前头,这柳瑶华啊,就是闹得翻了天去,也不过是人家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蝼蚁罢了。”

萧明月嗤笑一声:“是啊,如今爬得这样高,这样快,还不知将来摔成什么惨样!”

“不过是个柳家的庶女,如今竟是她先被封妃,姐姐难道就不气愤?”萧明珠意有所指,可萧明月混不在意,笑着揽过她的手:“一枚棋子罢了,你若是衷心辅佐于我,必不会与那柳瑶华一般提心吊胆。”

明珠一笑,取下那颗南珠,轻轻放在匣子里,对着萧明月甜甜一笑:“姐姐你可是我的倚仗,也是我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再者说了,这宫里不帮自己嫡亲的姐姐,我还能帮谁去?”

明珠撒着娇,小嘴甜腻腻得哄着萧明月,一时间姊妹亲情自成一脉风情。

且不说这两姐妹之间沟壑,却说领旨谢恩后的柳瑶华,一双眼睛忽明忽暗,心中起伏难定,温然对李公公道:“劳烦公公亲跑这一趟,不如进屋喝口茶解解燥。”

面对柳瑶华的邀约,李公公心中也有千言万语欲要与她交代,可,扫视周遭安静却并不平静的院落,终究还是决定先隐忍不发,脸上的笑意维持恰到好处:“娘娘还是早早准备妥帖,皇上已经赐了华羽宫给娘娘另行居住,晚膳后皇上兴许还要召您侍寝……”言尽于此,并未多言,柳瑶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身边的司琴是个沉稳得力的,早准备了一只荷包,沉甸甸地往他手中顺势一塞:“多谢李公公提点,奴婢们这就服侍娘娘移宫。”

李公公也不客气,一荷包近五百两的银子就随手揣在袖口,躬身打千儿一礼,带着随行而来的小太监,一众又浩浩荡荡往别处宣旨而去。册封的诏书必要到阖宫上下传遍。

柳瑶华带进宫里的东西不算少,光是各色珠钗首饰就几大盒,还有宫内行走必不可少的银子,虽是差不多都换成了银票方便取用,可还留着不少金瓜子银luo子以备打赏各处宫人——柳尚书在银钱方面,绝不会手软。

内务府管事已经收了信儿,此刻正侯在外头,等着回话。

柳瑶华见细软不多,容易搬挪,便令司书传了那管事进来回话。

“奴才内务府督办刘全见过宁妃娘娘,娘娘贵体安康吉祥。”刘全入内请安。

“起来吧,刘督办来此是为得移宫之事?”柳瑶华手拢在袖中,微微有些紧张,暗暗回忆在府内学过的宫中礼仪规范,不敢出半分差错。

这边刘全也是个恭敬谦谨的——如今四大家族把持朝政,柳尚书位高权重,瑾凝夫人也就是这位新晋宁妃的亲姐姐,在宫里又惯是个狠手,生怕办事不妥得罪了眼前这位,讨不到好果子吃,于是摆出一脸谄媚:“回娘娘的话,奴才是来接您过去华羽宫居住,那处奴才已经着人收拾妥帖,瑾凝夫人也早早派人过去候着您了。”

柳瑶华一愣,瑾凝夫人派人候着她?

瑾凝夫人,柳家的长女锦华么,算一算,入宫都已经五六年了呢。

“那现在就过去吧。”柳瑶华起身没有多问,示意司书与司画与自己先行,留了司琴与司棋在这处跟着内务府派来帮忙的内监同行。司琴一向是管着自己的账簿,司棋则负责打理衣裳首饰。

外头的车轿竟是比她刚入宫时乘坐的还要好些,散发着幽幽雅香的木架上,还镶嵌了不少珠玉宝石,白色的幔纱悠悠扬扬,随风起伏,锦缎铺就的软垫,款步登车,轻轻靠在竹藤上,既清凉又舒适,贝口轻声:“起吧。”

立时八个内监一同抬起轿撵,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新宫华羽宫行去。

只是,蜿蜒的红墙不知拐了几道弯,远远望见前头一尊金凤回鸾轿撵缓缓行来,柳瑶华心中一紧,招过身边司画一指,询问可是宫中哪位贵人。

又是明黄,又是凤凰,据柳瑶华所知,宫中皇后之位空悬多年,这般行头,该不是……

司画既没有司琴的胆大心细,也没有司棋的聪慧玲珑,如今见了那阵仗,只是猜不出,急的额头起了薄汗。

终究是那内务府督办刘全机灵,见状,整个人快步跟过来,低声:“娘娘,是太后娘娘去与皇上同进午膳,您看是否下撵给太后行礼问安?”

柳瑶华暗骂这刘全圆滑世故,这撵能不下吗?那可是她婆婆,还是整个大周朝最有权势,最富贵的婆婆!

柳瑶华忙扶了司书、司画伸来的手臂下了轿撵,刘全连话都没说,那些内监就已经将轿撵避到道旁,太后的轿子一路缓缓行来,柳瑶华口中高呼请安,人已经三拜九叩行了大礼。

“不过是柳家的庶女,如今竟是她先被封妃,姐姐难道就不气愤?”

跪在她身后的刘全瞧了,心中暗赞一声“识时务”!

太后上官氏低头打量不到片刻,神色不变,缓缓开口:“起吧。”

柳瑶华应声而起,静待别的吩咐,可太后轿撵不过停顿片刻,一众人等得了太后吩咐,远远而去,徒留宁妃这边被晾在原地。

“咱们也走吧。”柳瑶华心中暗叹,看来,柳老爹被没把宫内各方的形势为她分析明朗,这才刚一入宫,她发现,情况多多少少与柳老爹所讲不一样。

一行人再次上路,只心境越发不同。

相比起车撵上柳瑶华的安之若素,司书与司画却有些担忧。柳大人没敢跟女儿挑明的内宫暗流,她们这被送来贴身服侍的四女婢却都隐约有些了解。

听闻,当年圣上对这位太后很是尊敬,每日午膳常与太后同进。可如今瞧着,这位太后怎的如此年轻,竟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又生的那样好。

司书甚少说话,司画跟着轿撵,小声嘀咕,“娘娘,太后娘娘可真年轻啊。”

如今司琴司棋都不在,指点自家小姐的大任就这么交代在了她身上,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把提点柳瑶华的话挑明了说。

可,柳瑶华望着前方,却是久久不说话:她的心境也不甚平静,不过是面上的波澜不惊。瞧着太后年纪轻轻,如今还常常与帝王一同用膳,柳老爹怎得一句都不曾提起过这位太后?

柳老爹一句不提,那他的意思是不是这位太后不用防范?

司画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小,自家小姐没听见,本待继续点拨,谁料此时柳瑶华轻轻开了口:“太后得先皇爱重,又得当年圣上尊敬,不得妄议!”

这话声音不大,却叫前头领路的刘全听了个刚刚好,不由得暗暗点头:这次柳家送来的丫头,倒是明事理多了。

那瑾凝夫人,占着高位,又是尚书府嫡女身份,却远远没眼前这位庶女出身的宁妃通达,早些年倒是得宠过一阵子,可后来不是常常说错话招惹皇上厌烦,就是张牙舞爪打鸡骂猴不知收敛。恃宠而骄的蛮横xing子得罪了多少人去,又被多少人当枪使,若非柳尚书年年往宫里送银子使关系,恐怕早死了千八百回了,能活到如今实属不易!

刘全这么想着却又摇了摇头,如今这位宁妃,也只是柳家庶女罢了。瑾凝夫人嫁给当今至今已有十载,膝下却只活了一位帝姬,又因三年前那场祸事导致不能再生育。此番柳家又送宁妃入宫,说得好听是充掖宫廷,陪伴长姊。说难听写,那就是个代孕娘,只等着为柳家诞下一位小皇子来,到时候这宁妃的命运……堪忧啊!这件事情,宫里稍稍有些头脑的管事都知晓,怕是连各宫那几位主子娘娘,也多少知道个一二分。

华羽宫前,柳瑶华下轿,红漆的宫门威严肃穆,一众宫女、内监迎接在外,见她落轿,齐齐请安:“奴婢们见过娘娘,娘娘安泰吉祥。”

“奴才们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柳瑶华携了司书的手,裙裾轻摇抬步缓缓往里走。

静谧的宫室,铺着整齐的青石砖,四处收拾的妥妥帖帖,连个绊脚的缝都没有。

前殿太过庄重,失了鲜活,她本不甚满意,谁料殿后山石迂回,再抬头却是各色名花交相辉映,处处点缀繁花似锦,竟坐拥一处异常繁盛的后花园。

花园不小,比之整个柳府都大,园中耸立一楼,匾额上书:云烟阁。

殿宇四周都不曾有何高大树木,楼阁百花间有盈盈溪水流过,夏日里来此也算赏心悦目,只是这处实在难耐暑气。

兜转一会儿,想起还有正事,许是司琴与司棋也都过来了,这才回身去往正殿。

正殿名曰: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宫室外肃内秀,柳瑶华心中喜爱,待抬脚进屋,宫女与内监早已经跪下行礼,前头领着跪拜的除了刚刚赶来的司琴、司棋二人,还有华羽宫的掌侍姑姑莲歌,众人紧紧跪地听候吩咐。

“都起了吧。”柳瑶华暗想司琴早先教的步骤,知晓宫人行完大礼,是需要赏些银钱以笼络人心的。于是,眼神示意司琴,司琴也早有准备,拉着司棋散发银luo子给众人。

“刘督办来此这么许久,定也耽误不少事儿吧,既如此本宫这里也不好多留。”柳瑶华见银钱也赏了,便打发他们回去各做各活儿。刘全也不矫情,领了钱便带了内监们回去内务府听差。

柳瑶华还来不及按着司琴教给的方法打压下众人,就听外头又有内监来宣旨,此次来的却不再是李公公了。

华羽宫众人连忙迎到外院,却不是来宣读什么圣旨,只是皇上赏赐了不少宝石玩意儿,另不少衣料。

稍后,竟是连太后都派了人来行赏——估计那会儿在宫道上的大礼,跪到了太后心坎里吧。柳瑶华心道。

眼前这阵仗,刚跪谢了皇恩,又接着跪太后,心想,这太后不是已经跟皇上去到一处用午膳了吗,这赏赐居然还要分批次送来,叫她跪了又跪,谢了又谢,膝盖在坚硬石砖上磕得发酸了。

十几个宫女太监托着东西,在司琴与莲歌姑姑的带领下,去往后院的库房记档封存。

可哪想到,这赏赐一来就没完没了——除了这皇上太后的赏赐需要叩拜,别人的礼物倒是收的痛快。嘴上几句好话,哄的送礼来的宫女、姑姑们脸上荣光,就连贴身三个女婢都觉得,自家不得宠,木讷又怯弱的三小姐,如今怎的这么会说话了呢?

一宫的夫人、妃子送完了,又是不少比柳瑶华位分低的来送,大礼小礼都是礼,直收到手脚快要抽筋了才算完。登记造账,这些都是司琴的工作,柳瑶华也欣喜于自己的财产又丰厚了些。一切忙完,离晚膳可都不到一个时辰了,她到现在连午膳都还未曾用过。柳瑶华累得眼冒金星,委实连站着都有些发颤,才两餐不食而已,不由暗骂这具身子还真是娇弱。满腹牢sao无处发,又听见有内监来传话。

“这位公公……”柳瑶华说话都使不上力气,轻声软语的不行,心里抱怨:就不能让人家好生吃顿饭吗?

来的却是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太监,拂尘一扫,细声道:“皇上传宁妃今晚侍寝乾清宫。”

柳瑶华一愣,侍寝?

对,李公公提醒过她了。一旁跟出来的司琴小心的扯了扯她的袖子,柳瑶华这才想起来谢恩。天,被人强迫上床还要谢恩,这可真是个没有天理的世道。

“不过是柳家的庶女,如今竟是她先被封妃,姐姐难道就不气愤?”

不理柳瑶华心里的愤愤不平,该做的还是得做,传话的太监领了好处,脸色也好了些,自说了不少的话。

这才知晓,今晚宣她侍寝的功劳,还得归功到人家李公公身上——晚膳过后,皇帝刚要翻侍寝妃嫔的牌子,李公公小心得提起太后曾夸赞柳家新来的宁妃,说是个爽利守规矩的美人。于是,皇帝连牌子也懒得看,直接点了宁妃前去。

柳瑶华欲哭无泪,没想到厄运来的这样快。

送走宫人,柳瑶华别的也甭想做了,勉强求着司琴给她喝了一小盅燕窝粥,今夜侍寝,四女婢都不敢叫她吃太饱,免得殿前失仪。这四个婢子是府里精心调教的,惟柳尚书之命是从,因此,柳瑶华使唤起来,总觉得力不从心些。

宫中侍寝,如若是宣召而去,必定会赐汤浴,不论是钗环发髻都要卸了,就连衣饰皇上都瞧不着,于是柳瑶华身上脂粉香露之物都没用——身上擦了什么不都得洗干净去?

辰时,有鸾凤承恩车前来,说是车,不过是一项极大的轿撵,只比宫妃平日的轿撵还要华丽了去,算得上荣宠。

殿前灯火通明,司琴与司棋二人,便随着柳瑶华前往乾清宫华清池。

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他也时常在前殿处理政务。听闻,乾清宫的广合殿所造之处,正好凌驾于一处温泉之上,泉眼甚多,于是宫内匠人便引了泉水,涓涓而流,在大殿之后建造了不少温泉池子。

广合殿后方,开凿的汤池何其多,既有帝后共用的汤池,又有高等妃嫔享用的池子,再之后便是品阶不高妃嫔共用的。

柳瑶华拖着裙摆,司琴与司棋二人都已经被殿外宫人拦下,她独自一人被此殿内的大宫女引领,虽说汤池热气腾腾,行走之处却不见任何水迹,干燥得很,令人不无诧异。所到之处,又处处金砖铺地,墙上吊着、乳白纱幔,影影绰绰,可看见后头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以作照明的灯烛用,又镶嵌无数珍宝点缀其间。宫灯点燃内殿,明亮如白昼,宫中奢靡暗暗令柳瑶华心惊——皇族享受,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单单洗澡用的汤浴罢了,竟也繁复如斯。

有宫女过来贴身侍候,轻轻脱下柳瑶华外裳,由着她轻滑入水。莹润的泉水,带着股特殊的香气慢慢将人围拢。靠在池边浅滩处,宫女们帮柳瑶华将衣物剥离干净,细细帮她擦洗全身,虽她每日必要沐浴,可今日头一次的侍寝,必是再谨慎不过的。

柳瑶华被侍弄的舒服,泉水又温润,劳累了一天的身体越发疲乏,半梦半醒间,却猛然听见司棋的声音。

勉力睁开眼,远处司棋正跟宫女争辩什么,柳瑶华心里狐疑,出声清言道:“司棋,你怎么跑了进来?”

宁妃发话,宫女自然不敢阻拦,放了司棋进来回话。

“娘娘,这是尚书大人特意为小姐寻的药丸,说是服下后,能、能……”司棋悄脸一红,托着小瓶子里的药丸,附耳道:“能减轻初夜疼痛。”

柳瑶华一愣,那只老狐狸这么好心,这个都预备下了?只见那药丸不大,黑褐色模样,可四周的宫女都在紧紧盯着她这处,到底不敢把东西入嘴,推脱道:“这里不能随意进出,莫要坏了规矩,被人笑话,这东西……拿回去吧。”

司棋一愣,眼神中带了丝犹豫,瞧了眼紧盯的掌侍姑姑,走上前去,在那姑姑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还塞了包东西。柳瑶华看得分明,那只荷包里装的银子必不会少。叹口气,到处乱散钱,也亏得柳尚书是个超级大金库。

那宫女把司棋打发出去,挥散了周遭服侍的,这才走上前来,对柳瑶华道:“既然娘娘怕疼,那奴婢服侍您把这药服下吧。”

果然有钱使得鬼推磨!柳瑶华无力得就着温水把药服下,仍旧道谢,赶司棋出去。

那掌事姑姑拍拍手,一群宫女进来,擦拭身子的,抹干头发的,屋里闷热,又有宫人上来,一袭白色半透明的薄纱就打发了她。

无法,柳瑶华只好装着脸皮厚,无视越发羞红的面,随着宫人引领往旁边暗门而去,穿过长长的甬道,一道门接着一道门。走了许久以后,柳瑶华都觉得自己快要走不动了才终于停下。

有内监上前,取了画像来核对,须臾,便有人拉开了裹金木门,恭请宁妃娘娘入内。

独有的龙涎幽香,入目满眼都是明黄之物,这便是皇帝睡觉的屋子了?

白皙的柔荑轻轻划过一应物件,紫檀木制的柜子里装满了各种朝珠,黄梨木的长椅材质比自家父亲的老古董还要好,柳瑶华轻轻弯起嘴角,笑意涌现,如花美人。

直到三更天了,柳瑶华实在困倦难耐,宫女们都在殿外候着,听见柳瑶华要茶,才进来服侍,宽言道:“娘娘稍待些,这几日皇上批阅奏折,总是很晚才过来。”

柳瑶华点点头,无可无不可,此时心里的紧张早已经散去,有种听天由命的无奈。

可是,她身体里渐渐涌动起一股莫名的燥热,柳瑶华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身体空旷,浑身酥痒难控。只片刻不到,她惊讶的发现,不知何时,身上竟然起了片片红疹,一个个鼓起的小包里黄色脓水撑满,甚至还有更加严重的趋势。望着身上蔓延的一层红霞,柳瑶华狠狠咬着下唇,奇痒难忍,长长的指甲再也按捺不住去抓挠,可冰冷的手指划过炽热得身子,居然带起她一阵又一阵不自觉的颤栗。

这下子,纵使她再沉着冷静也乱了分寸——这才多一会儿功夫?怎会如此?脑中乱作一团,柳瑶华只觉自己渐渐失了清明,身上越发燥热,腹中缓缓涌动一丝热流,那单薄的纱巾已经包裹不住她。

柳瑶华再糊涂也明白,这是有人给自己下了药。可这到底怎么回事,又如何会全身遍发脓疮?柳瑶华心中恨不得对下药的人抽筋扒皮,居然用这种法子百般折辱于她。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