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虫

秋 虫

我爱秋。最早缘于儿时对秋虫的情结。

小时候,我家后院的厨房外,有一个酷似鲁 迅先生笔下“百草园”的园。虽然很大,却四季荒 芜.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园名”。如果硬要给它一个雅号,“荒园”恐怕是再妥贴不过了。园的一角 有两问坍塌的“堆房”,残垣断壁,终年弃置。四周是邻舍的院墙。里面杂草丛生,成了虫鸟的极乐世界,静谧野趣,我却是常常被吸引。

然而,姑母怕我们被蛇蝎所伤,不准去。后来,母亲和婶母在草丛中辟出两块平地,种些应 时蔬果,我才有了“入园”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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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真是美极了!且不说金黄的菜花,淡青的 牵牛花,粉红的蔷薇,紫色的二月兰,单是那些 叫不出名儿的野花,就不下十余种。还有些莫名 其妙长出来的植物,有垂柳,桑树,泡桐,枸杞, 想必是春鸟衔来的种子落地而生。大自然将一 年四季的美,在“荒园”里演绎得淋漓尽致!可我 最神往的还是荒园的秋,因为那里有我喜欢的秋虫 !

虽然,一年之中,生命不绝,却各不相同。寒 冬是残酷的,那些苍蝇被冻死,自然大快人心, 可有些益虫也因熬不过冰天雪地而寿终。好在 它们已将命种埋入地下,不会绝代。 早春开始,即有春虫活动。一俟春花绽放, 工蜂嗡嗡嗡忙着采蜜,彩蝶扇着丽翅留连于花 丛之中。蝗虫呢,也赶着出来啃花草,做坏事,却 因动作迟缓,常常成了被捕捉的对象。 夏是昆虫最腾闹的季节。有知了、“纺织娘娘”,还有天牛、螳螂之类,有好有坏。出于好奇, 也捕捉一些,麻烦的是,这些虫大都不太好饲 养,常常一两天后便死去,所以也没了兴趣。 唯有秋虫,最具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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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园,有各种各样的秋虫,许多可以轻而 易举地捉到,观赏玩乐。我所养玩的秋虫,主要 有蟋蟀、金蛉子、油蛉、蝈蝈等,以蟋蟀为最。每 到夏末秋初 ,蟋蟀开始在草丛瓦砾 中弹唱。夜间 和凌晨尤然 ,盈盈悦耳,是捕捉的好时机,一待 艳阳高照,便“偃旗息鼓”,不易发现行踪。因此, 每至清晨,家人还在熟睡,我便悄悄起身,打开 厨房的大门。满园草木沾满露珠 ,“蛐蛐蛐蛐 ”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 ,响成一片。此刻 , 心虽悸跳,但要克制。你需猫下身子,仔细辨听, 小心靠近,然后锁定范围。清除围障,所有这些 都可能惊动它,而消声。这时,可耐心静待,密切 观察,因为好的蟋蟀,反应敏锐,遇到威胁会即 刻蹦跳藏匿。每遇此情,需果断出手将其逮住, 否则几无捉到可能;若仍在原处,必然再复鸣 叫,于是可见其踪迹,将其逮住。

捉蟋蟀实在是桩苦差事 ,经常会碰到蜈蚣 、 蚂蟥、蟾蜍、壁虎一类丑巴巴、脏兮兮的东西,弄 不好还会被咬。可只要捉到一只称心的蟋蟀,也 就“有所值”了。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什么 脏、苦、累、险全置之脑后,那时的“义无反顾”除了精力旺盛,也足见好奇心,和童真的难能可贵! 接下来的养玩,便乐在其中了。好的蟋蟀, 一定是头大项宽,体态健硕,翅翼发光。入盆之 后要有一适应期,如有老盆,冷暖干湿相宜,适 应的时间就比较短,俗称“服盆”。揭开盆盖,但 见毫须四触。昂首蹬腿 ,一副随时迎敌的气势, 而不是瞎蹦瞎跳,乱蹿一气。若无战事,合上盆 盖不久便会听到“蛐蛐蚰蛐”叫个不停,那 是在向异性求爱呢!如配只三尾,经过短暂磨合。便有进一步示好举动,叫声也由“蛐蛐蛐蛐 ”变成“的几的几”,低沉、柔和,宛若弹琴,并不断向三尾靠近,直到完成交配。整 个过程它温柔极了,如这时突然揭开盖子,两只 蟋蟀会猛然分开,潜入过桥(蟋蟀房),仿佛一对 恋人被人偷窥,受了惊吓,煞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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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过后是蟋蟀开打的好时节。两强相遇, 毫须一触,迎面便斗,一场下来,必分胜负。它们 的打斗,不惧对手的强大,有时从侧面或贴着盆 底发起攻击,但决不施阴谋诡计 ,全凭实力,直 至一方耗尽体能,无法再战,才见分晓。胜者以 呜叫庆祝,败者则悄无声息,沿盆爬行,一副“心悦诚服”、俯首称臣”的样子。此后,虽经调养,元气终不能完全恢复。

我小时候养蟋蟀条件不好,常在瓦钵里垫 些土,找个盖盖上,养工也差。后来缠着父亲,在旧货店买了一只盆,那是蟋蟀的“五星 级”宾馆。当然是“头盆”入住。我每捉一只蟋蟀, 不由分说,入盆试斗,胜者人住,败者出“瓮”。自娱自乐,颇觉有趣。

为了防止突然蹦逃。常将斗盆置人木桶,一 旦跳出,也不至钻进野草墙缝之中。再保险些就 将盆放到床上,大哥、小弟和我围盆而坐,夹好 帐门,这样看得真切,蟋蟀也绝无成功逃脱的可 能。但这一招,父母在家时是不能用的。寒露之后,气温下降,蟋蟀形渐衰老,行动迟缓,叫声哀 弱,仿佛垂暮老人,青春不再。然而,遇有对手仍 会竭尽全力投入战斗,甚至直到战死。蟋蟀的一 生,在对手面前它是“猛士”,与爱侣同在,它柔情似水。你喂养它,它让你听其呜叫,观其勇斗, 难怪它有“天下第一虫”的美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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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蛉子呢,它是秋虫中的“小女子”,娇小如 米粒,翅翼黄亮,毫须特长。它的窝最讲究是一 只直径三厘米左右、高也相仿的圆形牛角筒,上 用玻璃固定,底盖有洞,以供换食。食物以苹果、 梨为主,米粒也行。金蛉子叫声细亮,清脆,频率 极高,十分动听。叫的时间很长。每日天将破晓, 便“叮铃、叮铃⋯⋯”开始吟唱。此时,你也许在 睡梦中,忽然传来一串串乐音,迷糊中也许会引 导你走进安徒生童话中的美丽世界,奇妙极了。 如温度适宜,几乎整个白昼都能为你尽情欢唱。

它吃得很少,那翼十几个小时地扇动,真不知能 量从何而来,可它就是这样,能活几个月。 较之逮蟋蟀,捉金蛉子则有另一番技巧。大哥是“行家”。也是在荒园。大哥领着我和小弟, 找一把油布伞,一个煤油灯罩,时间并没有特别 要求,只要方法得当.即使不呜叫也能捉到。因为它通常躲在枯叶的背面,弹跳极远,极迅速, 由于太小,一旦逃走,行踪全无。最好的法子是, 倒提张开的雨伞,用力摇晃树干至黄叶纷纷掉 下,此时不免有金蛉子随叶下落,并即刻蹦跳, 所以,一定要眼疾手快,用灯罩将看准的虫罩住。因之,落入伞内的金蛉子每次只能捉到一 只。如此反复,捉到放入罐中便大功告成。它不斗,奉献给你的是一首首轻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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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油蛉,较之蟋蟀是个蠢家伙,较之金蛉子是个巨无霸。它头很大,牙自然不小,可这副牙除了吃东西,似乎没有别的功能,根本不会用 其打斗。它的背面,油光闪闪,色泽倒还可以,可翼至尾部突然变细向后延伸。像第三根毛,不伦 不类.丑得很。我压根儿对它没有兴趣,常在捉蟋蟀时顺便逮到。之后,随便找个什么罐,往里一扔,喂些米饭,完事。它粗得很,食量也大,住什么地方并不讲究。你不理会它,照样养得很壮。后来才知道这“家伙”也有了不得的地方,北京的一些秋虫玩家对它也情有独钟,谓之“油葫芦”,其貌虽不雅,可叫声独特。双翼展开后。抖动的幅度和频率不断变化,所以可以变调,抑扬 顿挫,婉转悠扬,极其好听。这美妙的旋律,真不像发自这个蠢货——可事实就是如此。而且它 能耐寒 ,许多秋虫“谢幕”后 ,它成了唯一的歌手。再则,彼此之间也不相残,这是不是它善良的一面?你看 ,它像不像秋虫中的 “黑旋风李逵”,其貌不扬,其心却善,声尤可闻。于是,我不得不对它另眼相看了。我养的秋虫还有许多.大多不能长久.比之 这些秋虫也逊色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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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荒园早已建满民舍。父亲去世后, 母亲和我们姐弟也搬进新居。条件真的很好。 可不知为什么,尤其一个人独坐时,总感到若 有所失,又不知失去什么。惶惑中,我更加怀念寺街的老宅,怀念荒园以及在荒园中捕捉秋 虫的愉快时光。时至今日,似乎还没有什么能 超过荒园里的一切给我带来的童年的欢乐。我会一辈子在心底珍藏它,永远,永远地怀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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