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对教师指手划脚是一种社会危机


任何人都对教师指手划脚是一种社会危机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1999年,我从师范大学毕业。近20年,我只做过两种职业,一是教师,一是记者。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话,会刻在每个当过老师的人心里一辈子。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块黑板,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歌声至今依然泫然动听,只是长大后,很多人都不愿再成为你。

那年,我轻轻放下教鞭,缓缓走下讲台,离开故乡,到省城去,从此成为记者。

离开校园之前,我也曾特别挣扎。那时,家境贫困,母亲生病,工资单薄,价值迷茫。

不做教师,对这样的人生选择,我也曾想用诸如理想、情怀、抱负之类的大词去修饰。其实,越描越苍白。

对教师职业的背叛,大多都是为追求世俗的功利与薄名。我何尝不是。

这些年,我经常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再回到教室,对着那群天真的学生,深深地鞠躬,真诚地说句"对不起"。

人生很多事,都回不去了。这辈子,我的职业人生,注定背负着这份深重的愧疚。

尽管,这些年,我也在大学授课,带研究生。但是,兼职的教师,而且不是基础教育,让我觉得,自己不可能再成为好老师。

莫道青春无歧路。不做教师,再言桃李,总是深情藏不住。

这世间,又哪有什么潇洒江湖,所以,我此后漂泊动荡,卖文为生,最念想的,还是年轻时做教师那段静气人生。

此时,回忆背叛教师职业人生的往事,不为情怀,不为忏悔,只为记忆,只为反思。

一个教师说,“爱,所以可以牺牲;不爱,所以干干净净离开。虽然离开,别人诋毁,我还会操起家伙跟对方干。坚持教育理想,意味着坚持人性的天真和纯洁,不是为了狗屁尊严。”

我深以为然。

这十几年,我写过的有关教育与教师的文章,有数百篇。每年教师节,我都要写篇文章,去对教师致以最真挚的祝福,去吁请教师的尊严与权利,去珍视他们的人生和命运。

“你可以期待太阳从东方升起,而风却随心所欲地从四面八方吹来。”

对教师的指手划脚,就是风起八方,形成的人性与制度的囚笼,长久地捆绑了他们。

这些年,我最听不下去的一个概念,是“教师腐败”。

我最反感的一个惯例新闻,是“今年教师节送什么礼?”

年年岁岁语相似,每次看到想骂娘。今年教师节,仍无例外。

把教育权力的腐败算在教师头上,拿着道德大棒习惯性地对准赤手空拳的教师,这特么算什么本事。

一些教师确实不再清贫,这本应是喜事,但是,有些人反而一边想着自己发财,一边要把教师锁在“羞谈钱,做人梯,当蜡烛”的十字架上,只让他们做“道德苦行僧”。

于是,在中国,永远也不缺一些教师命运如同蜡烛烧成泪滴,人梯踩成废土。

几年前,赵鹏未满30岁,在河北馆陶县第一中学做高三班主任,有一天,当他收到1450工资后,选择服毒自杀。这份工资,就是他当月所有收入。在他留下的遗书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妻子和不到两岁的孩子。

"活着实在太累了,天天这样无休止的上班让人窒息,所领的工资只能月光。我决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里",这是赵鹏遗书里的话。

任何人都对教师指手划脚是一种社会危机


这位年轻的教师到底有多累?

早上五点四十分,他得醒来,赶到学校与学生一起跑操,晚上到十点左右,他才能回家。每个月,学生放假休息一天。这一天,老师得用来批改月考的试卷。这种"格式化"的生存,让很多老师感叹,"我们工作就是全部,吃饭睡觉都是为了工作"。

这是赵鹏的人生,正是我十几年前高中班主任生活的翻版。

在中国,很多没有做过教师的人,真的不配谈教育。

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懂得教师的人生空间竟会如此逼仄,包括现实的,也包括精神的。

当教师待遇差被呼喊到麻木空洞,人们慢慢就会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今天教师收入真的很体面了。

当教育腐败一次次触目惊心地展示在公众面前,普通教师渐然就成为这背后体制积弊与权力问题的替罪羊了。

我的教师生涯,让我耳闻目睹太多教育权力对学生的无耻掠夺,对教师的种种尊严伤害。

我的记者人生,让我看到很多所谓的公知,不停炮轰这一代"听话的学生"失去了自由精神与独立人格。

为什么,不能去理性冷静的审视,学生背后站着的那些"听话的教师",他们经历过怎样的权力捆绑与道德裹挟。

许多年来,对师德持续进行过度开发,对教师权利过多掠夺侵占,早就让中国教师背负无限责任,渐渐已经改造了这代教师的人格,让他们离真正的现代公民越来越远。

教师们,守在校园的四角天空里,想象外面世界的精彩,渐然失去能力与勇气,再难走出去呼吸更加开放的空气。

长年机械地照本宣科,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个人不敢创新,而是无法创新,教育是什么工具,你懂的。”教学事故“这个帽子,很容易以各种姿态戴到他们头上。

于是,教师只能与学生一起成为分数的囚徒,他们也就渐然失去到其他行业谋求更好人生的能力了,只能在生存艰难、精神困厄、权力控制的多重挤压中,无处遁逃,几近窒息。

是的,这就是中国教师在过着"挣扎的人生"。

他们抱怨,他们敏感,他们自尊,他们抗争。如果你像我一样,有太多教师朋友,愿意倾听他们沉默的声音,你会听到他们痛苦、咒骂、忧愤以及自强。

教师,绝不止是在艰难的现实生存中挣扎,更多还是在精神空乏与理想主义的冲突中,为疲乏脆弱的灵魂寻找不到出口。

当年,我也算是很受学生喜欢的个性教师。而个性的最大体现,也不过就是敢讲几句真话,敢于对教育权力说不,敢于批评相关教育制度。

任何教师,一旦挑战教育权力,不满意教育体制,注定是要面对孤独与艰难。

要么孤守,要么逃亡。

在中国教师"挣扎的人生"背后,到底有多少生命荒芜凋零的悲剧,真的难以计算。

我看过报道是,中国教师普遍存在心理问题,大量存在健康问题。

没有健康的教师,哪有健康的学生?没有健康的教育,当然也就不会有健康的教师。

教师节,要好好反思一下,到底为什么要把教师人格改造到远离独立与自由,让他们无法成长为有民主与法治精神的现代公民,来捍卫自身的休息权、健康权。

教师节,要理性强调一下,不要再对教师进行过多的道德捆绑了,而应该在民主与法治的轨道上,让他们拥有应有的待遇与福利。

"当过去不再照亮将来时,人心将在黑暗中徘徊。"

一边悲伤,一边前行;一边被伤害,一边去爱;一边希望,一边失望;一边清醒,一边懵懂;一边恨这个职业,一边爱这个职业。

这个教师说的话,算是一种普遍的心声。

当人们在责怪教师没有爱心的时候,不妨想想自己对教师还有多少真爱!

屁股决定脑袋,现在,任何人都可以根据自己情感与利益,对教师指手划脚。

由此,教师不止是没有尊严,更重要的是无所适从。无所适从的人生,只会选择阿Q的精神胜利法。

有人谈及旧时代教育称,说当时办教育的人可以分为三种:教育家、教育官和教育商。

而在今天,自由精神与独立人格不在,教师是很难当成教育家的。倒是“教育商”和“教育官”,都堂而皇之地成为”教育家”。

今年教师节,马云华丽转身,成为“教育家”。

在他身后,大大小小的商人们,有太多人因为卖楼修个学校,因为沽名捐点书本,都理直气壮地往脸上贴金,标上“教育家”三个字。

不止是商人,各行各业的所谓精英人士,都搞起了教育。他们不是因为真懂教育、真爱教育,而是盯在“教育产业”上,钱是真正的好东西,教育是工具。

这些人,带来的最可怕之处,是慢慢掌握了中国的教育话语权。

我们今天的孩子,教育不在校园,而在校园。学而思、新东方、好未来,很多挣钱都挣到美国上市了。

不可否认,这其中有太多的专业所在,但是,它们到底应该如何存在于中国教育的基础教育体系?他们到底置中国校园里面的教师们于何地何境?

“想要学生成为站直了的人,教师就不能跪着教书。如果教师没有独立思考的精神,他的学生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写过《不跪着教书》的吴非这样说。

风从八方来,人人都对教师指手划脚。教师话语权沦陷,他们又怎么可能真正站起来。

对于教师的教学方式,有人要“功利主义驱动”,有人要“威权主义坐镇”,有人要“训练主义推动”,有人要”工具主义征服”,有人要“投机主义助阵”。

教师蒙了!教师哭了!

这些,又不足以成为好教师的评价标准,因为教师是由教育权力招聘的,教师好坏也由教育权力来界定的。权力不代表专业,外行指导内行的悲剧,没有哪个领域比教育更严重。

年级主任是官,校长是官,教育局长是官,上级还有分管的领导,是更大的官。

一层一层联系的纽带,必有一环,不再是由专业能力维系。这种断裂的代价,也必然转嫁在教育和学生身上。

任何人都来关心教育是好事,但是,绝不是任何人都有关心下一代的资格和能力。

试想,一个只知道腐败专权的领导关心教师,一个只知道饭后打麻将的家长关心几句教育,一些只懂得投机捞钱的商人来指导教育,很可能就变成教育的灾难,学生的不幸。

美国教育家库姆斯就曾警告说:“教育不该被迫在聪明的精神病患者与具有良好适应能力的笨蛋”。“一些教育心理学家和专家都想把科学实验室里的东西拿到课堂里来试验。”

没有经过系统的师范教育,没有真正理解教育本质是“唤醒”,随意把学生当成试验品,由这样的人来做所谓的”老师“,才是最危险的。

时代最大的病灶,也就是让任何人都可以教师横鼻子竖眉毛,指手划脚地评价老师。这其实也是社会危机的一种强烈信号。

前几天,央视的《开学第一课》遭遇炮轰,我在这个公号写了一篇原创文章,认为那是一起“教学事故”,有近35万的阅读,后台数千人的留言中,大家最不满的:

一是权力与资本捆绑教育,二是“娘炮”之类扭曲的价值观当道。

其实,当我们在炮轰“娘炮”的时候,社会家庭仍然普遍不重视体育,他们最看重的,还是分数。

我的孩子,在重庆南开中学读书。

开学第一课,老师教她背的是南开创始人张伯苓先生那首诗:

“大江东去我西来,北地愁云何日开。盼到蜀中寻乐土,为酬素志育英才。”

她背给我听时,我感动得流泪。

我读过很多关于南开的书籍,包括齐邦媛的《巨流河》。我深知,在艰难时世,那些孩子们骨瘦如柴,但是,因为体育运动,因为家国情怀,他们觉得人生活着真好,愿意昂首阔步走向未来。

“体育为先”就是张伯苓教育思想与教育实践的最重要组成部分。他说,“不认识体育的人,不应该做学校的校长”。

”娘炮“横行,戏子当道,都是从师道没尊严,任何人都能对教师指手划脚开始的。任何人,在教育面前,都不应该屁股决定脑袋。

教师对教育的理解,有着世俗难以探测的深度。

梁漱溟先生当年写过一篇雄文,叫《教育的出路与社会的出路 》,他说,“中国今天建国必须有计划,而以教育完成之,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可惜国人于此尚认识不足,赴之不急。”

中国教育为中国社会打通出路,这恰恰又正是当今时代需要迫切面对的命题。

教育靠谁?说到底,还是靠教师。如果教育的话语权不在教师手上,他们又哪来文化与道德的话语权,又怎么可能拥有介入社会的公共参与话语权?

社会对教师的道德有要求,当然没有错。但是,道德最是无情物,通过道德捆绑,把教师当成可随意使唤的仆役,让教师失去尊严,羞辱师道,亵渎文明,直至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可耻行为,那就很可能制造可怕的社会危机。

大地微凉,血仍未冷。

我爱吾师,也爱真理。

真的不要再让任何人都可以对教师进行指手划脚的了!

向教师道歉,向教育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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