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丘堤是誰?

她是西方藝術評論家筆下“一束的絢麗玫瑰”,

她是民國六大”新女性“、“閩東四才女”之一,

她是中國近代藝術代表人物龐薰琹的妻子,

她是用自己的藝術基因滋養了三代畫家的偉大女性。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龐薰琹 《丘堤像》 布面油畫 120cm×90cm 20世紀30年代初

丘堤(約1906-1957)是近代美術史中的獨特人物。她出生於福建霞浦的商人家庭,1922年進入福州女子師範學校學習,1925年考入上海美術專科學校西洋畫系學西畫,畢業後隨哥哥去日本遊學。

兩年後,她回國並結識了留法回國的龐薰琹,之後參加了決瀾社的展覽並做了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繪畫研究所西洋畫組的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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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薰琹、丘堤一家四口

01

畫壇初探:小荷才露尖尖角


1933年10月10日,決瀾社的第二次展覽開幕,丘堤的作品《瓶花》贏得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決瀾社獎”。《瓶花》構圖十分奇特大膽,卻塑造嚴謹,格調明快又刻畫精到,是一幅富有現代氣息的佳作。

另一幅作品《春》以女性裸體為主體,形象處理概括簡約,基調浪漫輕快,卻體現出一種女性解放的傾向,這種以裸女直呈畫面的直白女性表達,在同一時期的女性作品中並不多見。

1934年,丘堤再次參加決瀾社的畫展,展出作品《靜物》,再次引起人們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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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瀾社第三屆畫展海報(右下角為丘堤作品)

丘堤可以算作是“早熟”型的畫家,她的藝術生涯從嶄露頭角到達到頂峰可謂曇花一現。1933年,因在決瀾社展覽中一鳴驚人,從此與中國近代藝術發展進程綁定在一起的丘堤,才27歲。

但婚後的丘堤迫於生活的壓力,又經歷疾病困擾,同時又對丈夫的事業給予很大的支持,極少再有公開的社會活動。於是在藝術史的記錄中,她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成為被時光淡忘的一員。

儘管條件艱苦,丘堤仍然堅持創作。20世紀30年代至50年代,丘堤繪畫的主題多是家人朋友的肖像,以及花卉題材,並且數量相對較少。這些作品大多透露出一種家庭生活的恬淡靜謐之風,少了早期作品《春》《瓶花》裡的那種自覺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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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堤 《月季與漆盒》 布面油畫 1943年

02

愛在丹青:從相加到相融

丘堤的家庭成員大部分從事藝術,他們相互之間的作品是否存在關聯?作為旅日的留學生、決瀾社時期的先鋒女畫家,受印象派和後印象派深深影響的丘堤,她的藝術基因是如何通過家族成員間的互相影響,從而傳遞和繼承下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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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堤 《窗外》 布面油畫

丘堤和龐薰琹,這對藝術伉儷在藝術上的相互影響可以用“愛在丹青,畫見真情”來概括。

丘堤1945年為女兒龐濤和兒子龐均各畫了一幅肖像,作品色彩淡雅明麗,筆觸細膩溫婉,畫幅中流露出一種純真的母愛。這種質樸明麗的風格從丘堤1937年的自畫像中就已經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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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堤 《龐濤像》 布面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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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堤 《龐均像》 布面油畫 45cm×37.5cm 1945年

將丘堤的肖像畫同龐薰琹的作品相比,可以看出兩者在人物塑造方法和畫面處理方式上的相似之處。將丘堤1945年的《龐均像》與龐薰琹於20世紀30年代初期為丘堤所作肖像相比,兩幅作品都用相近色過渡表現體積,以弧線概括臉部五官及肢體輪廓,甚至用同樣的藍、黃、白顏色構成畫面的色彩基調。

可以說,就人物畫而言,丘堤與龐薰琹的技法與風格是接近的。

就可見的存世作品而言,龐薰琹對人物肖像的類似處理方式在巴黎時期(20世紀30年代初)就已經出現,龐薰琹在巴黎時期的作品受到巴黎畫派以及立體派等的影響,有一個逐步推進的穩定發展過程,丘堤卻並非如此,故龐薰琹的肖像作品對丘堤來說是最直接的影響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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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堤 《靜物》 布面油畫 43.5cm×37cm 1934年

在靜物、瓶花等主題的作品上,丘堤則更多地擁有自己的技法和風格。如1934年丘堤所作的《靜物》一畫中,瓷罐、高腳玻璃杯和金屬水壺被畫出一種堅硬而閃亮的質感,配以背景中的鏡子和臺上的英文書籍,以及從畫面右側進入的光線,整幅畫面充滿了一種現代感。但由於乳白色襯布以及木質邊框和背景的木板,畫面又被調和得柔和溫潤起來,有種居家生活的寧靜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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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薰琹 《燭影》 布面油畫 48cm×38cm 1936年

與《靜物》相比,龐薰琹作於1936年的《燭影》也使用了類似的物體組合,主體使用玻璃杯和金屬罐子,配以明確的單向光源,輔以質感粗糙柔和的盆栽和襯布,既有現代感又充滿居家生活的恬淡靜謐。

兩人存世的作品中各自僅見一幅類似風格的作品,但兩人作品的處理方式又如出一轍。而這次不同的是,龐薰琹作品比丘堤作品出現得晚,應當可看作龐薰琹在靜物題材繪畫上一定程度受到了丘堤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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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堤《靜物》麻布油彩 31x32cm 1945年

就龐、丘二人作品的相互影響而言,1947年是個重要的年份。回國之後一直經濟拮据的龐薰琹應約前往廣州,任中山大學師範學院教授和廣東省立藝術專科學校繪畫系主任,有了兩份職務和廣東友人的關照,龐家經濟情況暫時穩定,丘堤的作品在該時期也相對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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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堤 《窗前鬱金香》 布面油畫 40cm×30cm 1947年

在該年創作的《窗前鬱金香》又是丘堤擅長的瓶花題材,主體是青綠色圓肚花瓶插著一蓬紅白相間的鬱金香,背景由外景、窗簾和桌子三部分構成。在同一時期中,龐薰琹並未有相似題材的作品,丘堤所擅長的瓶花題材直到1962年才在龐薰琹的畫中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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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薰琹 《紫與白的菊花》 布面油畫 40cm×50cm 1964年

龐薰琹的《紫與白的菊花》與丘堤的《窗前鬱金香》極其相似。兩幅作品的構圖相仿,主體均位於中間偏左位置;三塊背景的面積、大小和位置相似;米黃加青綠的主色調配以跳躍紅色的顏色處理方式也十分相類;主體部分花瓶的形狀、顏色、高光和花朵的紅白分佈節奏同樣相近。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聯繫到龐薰琹畫瓶花時的具體情境,龐濤回憶,60年代之後,“他拾起畫筆畫了不少花。他畫花的時候,內心深處不可能不想念丘堤。他的生活那麼困苦,絕不可能去買那麼多、那麼漂亮的花,他說到花店撿回幾朵被丟棄的花。兩三朵倒頭爛葉的花,在他的筆下,卻變成了生機盎然的一大束花”。

—— 摘自《龐薰琹》一書

也就是說,20世紀60年代龐薰琹畫的花多是靠想象和對花的印象補充出來的。值得注意的是,龐薰琹在1962年之後才開始進行瓶花題材的創作,而此時丘堤已經去世。丘堤的瓶花題材作品多作於1947年前後,這也是目前存世的丘堤繪畫中的最後一批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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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堤 《山茶花》 布面油畫 1940年

正是丘堤最後階段作品的題材和意象,在龐薰琹1962年的繪畫中反覆出現。如丘堤作於1947年的《根》,主體是一段截取樹幹和根鬚的樹根,而龐薰琹在1974年畫的《樹》以及1982年畫的《樹》兩幅作品,畫面主體均為略去枝條和根鬚部分的樹“頭”,這種畫樹又只畫根部的獨特方式可看作與丘堤的圖像影響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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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堤 《根》 布面油畫 41cm×33cm 1947年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龐薰琹 《樹》 布面油畫 55cm×45cm 1974年

03

藝術基因與繪畫家族


丘堤的家庭中,除了龐薰琹與丘堤,他們的子女也都是畫家。與龐薰琹、丘堤兩人繪畫風格直接相似的情況有所不同,龐濤、龐均二人童年時期的繪畫與上一代人有更為複雜的關聯性。

龐均在1942年用水彩和鉛筆畫了一幅龐薰琹的肖像,畫中的父親45度側坐著,左手抬起持按一把三絃的琴桿,右手垂下彈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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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均 《爸爸像》 紙本水彩 19cm×11.3cm 1942年

1949年,龐薰琹為龐均畫了一幅油畫肖像,畫中已是少年的龐均同樣45度側坐,左手持按一把小提琴的琴頸,右手持琴弓垂下。

兩幅作品並置時令人忍俊不禁,這種相似應當是龐薰琹刻意為之,但畫面透露出的信息更多的是家庭成員之間情感關聯。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龐濤 《青銅的啟示——B.Gr.8》 180cm×150cm 1991年

龐濤、龐均成年之後的繪畫,也同上一代人有某些相似之處。龐濤作於1991年的《青銅的啟示——B.Gr.8》,主體是中國古代的青銅器,龐濤將之抽象並歸納為圖案化的幾何圖形,強調幾何形塊之間的關聯和抽象美。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龐薰琹 《床前地毯》 38cm×29.2cm 1941年

而這種取材自古代青銅器並將其重新設計為抽象圖案的做法,在龐薰琹1941年繪著的《工藝美術集》中就已經出現,如其中的《床前地毯》就用青銅器饕餮紋樣重新組合為一個新的抽象裝飾圖案,龐濤後來的創作行為不能不說與龐薰琹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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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堤 《平湖秋月》 布面油彩 53cm×46cm

1946年 龍美術館藏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1953年丘堤和龐薰琹從杭州搬到北京,開始籌建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丘堤這次“隨愛人調動”,生活環境和自己的興趣都發生了轉變,成為中央美術學院實用工藝美術研究所的一員。當時實用美術研究所的主任是龐薰琹,日常工作由丘堤負責。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丘堤油畫作品

因此,龐濤、龐均從父親身上汲取的藝術營養,或多或少也同時來自母親的滋養。英國美術史家麥柯·蘇立文曾評價丘堤夫婦是“生活在一個完全沒有被周圍的腐敗所汙染的世界裡”。這其中,有太多丘堤的付出,她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自己的家庭和家族,讓藝術的基因在血脈中延續。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丘堤 《靜物》 布面油彩 38.8cm×32cm 1930年 龍美術館藏

與龐濤借鑑龐薰琹的情況相比,龐均成年後的油畫作品則更多地指向丘堤,其作於1999年的油畫《無題》,畫面中間的主要部分是丘堤1934年獲決瀾社獎的作品《瓶花》,由於原作已不存,現可見的只有當時報刊發表的黑白圖像,左下角是畫上了顏色的那盆盆栽,畫的右側還畫上丘堤20世紀30年代初的照片,並以日文寫有一段對此畫的說明文字。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丘堤 《幽色在野》 布面油彩 49cm×39cm

1930年 龍美術館藏

可以看出,丘堤家庭成員的繪畫,除了技法、創作方法上的相互借鑑之外,也可能成為互相之間情感注入和寄託的載體,龐薰琹在20世紀60年代開始所作的畫作有這種情況,龐均、龐濤也存在這種情況。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丘堤 《梔子花》布面油畫 1941年

04

藝術的延續


丘堤的繪畫,其影響力不僅限於家庭成員的畫幅之中,還跨越時空影響到孫輩。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丘堤 《靜物》 布面油畫 1928年-1929年

1998年,《延化與演化——三代中國女藝術家》展覽在紐約、北京和溫哥華三地展出,展示丘堤、龐濤、林延祖孫三代的作品。

美國藝術雜誌《Art in America》的評論員這樣寫道: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丘堤的每一件作品都是藝術自由的宣言,讚揚著她的生活,她的發現。這些儉樸的靜物、花卉細節充實,耐人尋味……同時她對西洋油畫的三度空間與造型的深入研究,使她從水墨畫中的抽象性走出。她最喜歡的深紅、橘黃與各種綠色和中性色彩環境的對比,提示了她努力挖掘色彩中的情感力量。

由此可見,丘堤的繪畫藝術已在世界範圍內得到了認可。

其實早在1986年的春天,在北京召開的“全國油畫討論會”中,美術理論家水中天在會上作了《關於中國油畫歷史發展》的報告,展示了丘堤的作品《春》和《瓶花》,以及開篇展示的龐薰琹所作的《丘堤像》。

丘堤:龐薰琹眼中的“小女人”,卻用藝術滋養著大家庭

丘堤油畫作品

與會的藝術家一片譁然,對中國早期油畫知之甚少的中青年油畫家們尤為感嘆:“我們走了這麼多彎路,費了這麼大勁,原來才走到前輩當年走過的地方。”



內容摘編《油畫》2018年第2期

《丘堤:女性、家庭與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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