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文藝》散文:神奇高山

神奇高山

《金沙江文藝》散文:神奇高山


一、謎一樣的高山

我曾經多少次途徑高山,但我那時並不認識高山。每每驅車路過,有人就指著北側聳立的龜狀山頭,山腰上層層疊疊的廟宇,以及龜身上那座並不很成比例的三層灰藍色的磚塔,笑著說,又過焦山寺了。

這個山寺總免不了撩逗起人們談話的興致:這寺,據說是為紀念宋代楊家將之一的焦贊而建;這山,顧名思義所以叫焦山……想更詳細打聽,瞭解,沒了。怎麼就沒了呢?因為只是聽說,或傳說。大家都在道聽途說、一鱗半爪、一知半解地聽說和傳說,或許是子虛烏有的杜撰,或許是以訛傳訛,反正千百年過去,曾經紛雜而被邊緣化的地域歷史早就杳然成為一縷不知飄到哪裡的青煙,所以誰都其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因為這個懸念,二十多年來,我心裡就一直擱記著這座山,山上那層層疊疊的廟,和山頂那截聳立的塔。

最近一個機緣,我終於登上焦山寺。

焦山寺周邊山村,有著太多的關於北宋楊家將的地名和傳說。但這只是後來的事情。據歷史學家吳天有老師研究,焦山,其先應該叫高山,源自佛教須彌山,也即妙高山的簡稱;而寺廟也應該叫高山寺,或妙高寺……當歷史的迷霧一絲絲繚繞過來,霧裡看花,空中見色,色中愈空。我忽然覺得,這座並不起眼的兀突山峰,反而叫我更加迷戀,也愈加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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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高山,大同的一個縮影

古都大同不只蘊藏著豐富而優質的煤炭資源,還擁有比煤炭更有價值更有意義更值得探求的豐富而綿長的人文歷史。這才是大同之所以成為極具人文理想情懷的大同的主要根脈。

很多人可能並不知道,大同遍存著近百處十多萬年前至五千年前的古人類遺址,之後,才是眾人皆知的戰國建邑,漢代立城,北魏設都,遼金延為陪都,明代是軍事重鎮之首……因此大同學者就歸納,大同具有遊牧文化、邊塞文化、軍旅文化、農耕文化、煤炭文化、宗教文化等多種並存的大包容大內涵多氣象的顯著文化特徵和脈象。

而考察過高山,你也許會覺得,這裡幾乎就是一個大同歷史的縮影。

高山村西不遠處的一個叫孟家灣的山溝,上世紀五十年代就被考古學家命名為“高山新石器文化遺址”。十多萬年前,這裡應該是地質學認定的九千多平方公里古“大同湖”的西岸,雖然至今尚未發現同東岸大同陽高和河北陽原交界的“泥河灣”同期的原始人類遺蹟,但十里河邊這處“高山新石器文化遺址”,至少可以說明古人類曾經在大同這片土地生存拓展的足跡和生命繁衍的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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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遠的歷史一直很縹緲,但地理是厚實的。好像命中註定,高山必然要成為戰略要衝。

當然這也是高山獨特的地形地貌所決定的。焦山腳下,是東西流向的十里河溝。南北兩岸大山連綿,蒼茫浩蕩,略無闕處。順著十里河,往西,漸漸開闊,到了古代遊牧民族白羊部落地界,再往北,過盛樂,出呼和浩特,可以直到“風吹草地見牛羊”的草原腹地;往東,沿著曲折狹窄的河道,就可以直插大同,既而東進北京,南下雁門,直達太原。而焦山這裡,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其實相當於一個可以自由收放的“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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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口就有道。記得大同城東的故鄉周士莊村,“官道南”這個地方曾經有一片我家的自留地。官道,就是古代的驛路、“高速公路”。秦代叫“直道”。焦山腳下、十里河南岸尤其就有一條十分重要的可能比秦直道更早的北方遊牧民族通往農耕民族的高速公路。延續到明清,這條路就成了“走西口”的必經之路。這條路上,至今完整地保留著清代雍正年間修復的遍佈深深車轍的懷德石橋。據說,王昭君出塞,在大同的琵琶老店哭泣了一夜,留下至今流傳的咳咳腔戲曲“耍孩兒”之後,也是在這條官道上一步三回頭的。

不過,真正使高山具有重要歷史起點的是北魏。焦山上的石窟寺無疑是最好的證明。雖然,有歷史學家認為,焦山石窟寺屬於北魏晚期的民間塑像,但據一些嚴謹的歷史學家考證,這應該是北魏最早雕鑿的石窟佛造像。這裡有殘存在巖壁上的石佛,還有更多被鑿毀的石佛痕跡。這基本可以印證道武帝滅佛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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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最輝煌的時期大約是遼代。其時,焦山竟然被建成皇帝的行宮,這與大同被作為遼代的西京具有相類似的不容小覷的重要屬性。焦山上,至今殘存著遼代行宮的厚實而古樸的宮牆。走在高約五米、厚約四米的石塊壘砌的遼代行宮牆下,山風鼓盪,荒草萋萋,不由得叫人聯想到《遼史》中記載的遼景宗在這裡臨終託國皇后、即聖宗的母親肖綽的事情。說肖綽,可能人們不知道是誰,但如果說遼代蕭太后,恐怕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對。肖綽,就是大名鼎鼎的民間所稱的那個蕭太后。

但高山真正成為狼煙滾滾的戰略要地是在明代。之前,高山基本為遊牧民族政權所控制。官道無非遊牧民族的高速公路性質。但之後就不同了。焦山背後連綿的山巒上,就是萬里邊牆長城。從最前線殺虎口開始,依次駐防著右衛、左衛和這裡的第三道防線高山城堡。因此如果從焦山頂往十里河對岸的高山鎮看,雖然房屋參差,樹木掩映,但不難看到明代高山城牆的煌煌遺蹟。在當時,高山城堡與大同城東的聚樂城堡一道,組成大同東西兩面最重要的防護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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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高山,平凡而不凡的信仰

高山,遠看並不高,完全就是一副低眉順目的平凡樣子。但越是平凡,越蘊含著巨大的不凡。

如果僅僅簡單羅列高山的歷史,肯定會落入一個文字的俗窠。這一定就跟高山的本意大相徑庭。描繪高山,一定要找到高山的真正內核。我以為,高山的內核,完全不必身外求形,身外求神,其神一定不外乎這座覆滿歷史塵埃的焦山——不,應該叫須彌山,叫妙高山。在我登上焦山看到北魏那些高低參差、風化殘缺的蒼莽石窟時,我就猛然覺得,最能代表高山的,不是遼代的宮廷爭鬥,也不是明代的重兵防守,而只能是獨一無二的平凡而不凡的妙高信仰。

雖然,事實上,現在叫焦山的高山,海拔可能並不比周邊的山巒高出多少,也不比河槽岸地聳起多少;遠望,也只不過稍顯兀凸而已。它並不很峭拔,不很雄奇,也不很壯觀,但正是這種混同於普通又些微的與眾不同,叫人不覺得懸殊太大而與己無關,反而更容易叫人產生一種親近、融合、信賴,以至於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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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佛教比較認可的北方佛國,大同不只具有眾多的寺廟,不只具有五萬多尊佛造像的雲岡石窟,這裡還有一個並不為人眾所知的北魏石窟群。目前尚有遺蹟的,有鹿野苑石窟、青瓷窯石窟、魯班窯石窟、吳官屯石窟、焦山寺石窟等五處。其它幾處石窟,專家們一致認為是北魏後期的產物,也就是拓跋北魏遷都洛陽後的民間石窟造像。但焦山石窟就不同了,當然也有學者認為這是北魏後期開鑿,但更多嚴謹的學者,包括近些年一直匍匐在焦山上下事無鉅細地考察、研究的專家吳天有先生,通過大量史料、實例和遺址認定,這就是北魏建都大同之年,即公元398年建築的最早的“須彌殿”。這裡是雲岡石窟的肇始!

登焦山,才發現其中別有洞天。山勢峻險,荒疏中蘊峭勃,兀突中現幽深,低矮中拔高度。遠望四周,山巒起伏扼邊關,山氣氤氳統四合,一派大自在模樣。

山崖上的“須彌殿”石窟就隨山勢由下至上建有五層,大約也是五級浮圖的象徵吧。一二層為石券窟洞,三四五層開有石窟。石窟內僅發現了兩尊與石壁一體的跟雲岡石窟一樣的高約六十釐米的小佛像,其它都是北魏後所塑建。洞窟上端遺存著很多孔洞和椽碗,一些石窟正面還有殘存的大型石雕佛像被鑿毀的遺蹟,個別洞窟巖壁還有彩繪的痕跡。估計,這應該就是太武帝拓跋燾毀滅“須彌殿”後的殘跡了。

但總的感覺是,歷經歲月滄桑,世事變遷,高山卻不喜不悲,不怨不痴,不恨不怒,不有不無。佛像幾乎沒了,沒就沒了吧。姓名一變再變,變就變了吧。道教塑像似乎也進來了,進來就進來吧。皇家御用,用了就用了吧。民間想祭祀英雄,祭祀就祭祀吧。當一切復歸於無的時候,信仰不知何時就站在高山之巔,雖然並沒有誰召喚,人們卻亦步亦趨,在高山上又鋪路,又修廟,又重塑佛像。重塑就重塑吧。於是,慢慢的,似乎不自覺的,低調的高山又搭建成一片支撐平凡世界的厚實而堅定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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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高山,重構文化信仰的座標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

無論叫焦山也好,叫高山也罷,這裡“上摩高天,下蟠厚地,與天地而同之”。高山幾千年來就在這裡,幾萬年幾十萬年也在這裡,高山之妙也就在這裡!

以此大觀,也就容易理解為什麼拓跋北魏會最早在此開鑿石窟,也就容易理解遼代耶律皇室為什麼會把新宮安置在這座山崖之上,也就容易理解高山為什麼會改稱為焦山,焦山上為什麼會有明代所建的紀念楊家將焦讚的磚塔,也就容易理解民間為什麼會把高山當做神山等等一系列歷史賦予的豐富和博大了。

但我建議,你還是看看還算保存完好的明代高山古城堡吧,看看清代雍正年間修建的滿是車轍的走西口石橋吧,看看明清時期那些古煤窯井筒吧……我覺得尤其要看看的是:緊挨著高山鎮的大型現代化煤礦四臺礦,曾經是光禿禿的山頭已經植滿了綠油油的油松,一片又一片世界最先進的光伏發電場,採煤沉陷區村莊搬遷後的遺址……昨天是今天的歷史,今天是明天的歷史,歷史的車輪永不停歇。每個地域都具有無尚的慧光,蘊藉著,也照耀著,然後給出百姓一方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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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鎮書記王縱馳等不甘於煤炭業輝煌後的沉淪,近幾年試圖從文化意義上重新點燃高山人們對未來的信心。他一定知道,滄桑鉅變,不變的,只有文化,以及文化的延續、傳承和豐富。因此,他成了一位高山文化的重要薪火相傳者,也是一位重構者。高山,也因此不斷煥發出新的文化亮點,以及,勃勃的信仰生機。

我一直覺得,雲岡的大佛,與其它地方佛像最大的不同就是,“有欣欣向榮情緒”。這種情緒不是外在的,不是口頭的,不是給別人看的,而是叫我們觀照,觀照自我內心,觀照蒼生百姓。這才應該是真正的佛國聖地的精神內核。

當然,高山的意義也許絕不僅僅如此,尚有更廣博更高深也更具體而微的內涵。從世俗文化的角度,其實就推崇和信仰這八個字:造福百姓,護佑萬家!

高山,無疑正在構建一種新的文化信仰的座標和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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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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