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故鄉總是讓人熱淚盈眶

文|白巖松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琦君講堂第一講:我的故鄉記憶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李輝開場致辭


李輝:

非常高興,二十年來這是第三次又來到溫州,1997年來過,去年來過,今年又來了,也非常高興能夠邀請到巖松到這來跟大家作琦君講堂的第一講《我的故鄉記憶》。

去年在溫州我們“六根行”非常開心,當時我們參觀了琦君的故居。後來就跟周吉敏說:“你們有這麼好的名片,為什麼不做的更好一些?”我就建議,你們能不能建立琦君講堂?今年終於落實了,我也感到非常高興。

因為琦君是寫鄉愁寫得最好的散文家之一,而且我想這個講堂以後的重點也是講鄉愁,所以我想以後我們會帶一些更有鄉愁感的作家、學者到這裡來。

以後陳曉卿、馮驥才等朋友都會到這來,這些對於甌海的琦君文化講堂來說都是好的消息。這次演講是巖松的主講,我們都是屬猴的,他講就一定講的特別好,所以你們就好好的聽,最後好好的提問,他會回答的非常精彩。我們謝謝巖松!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朗讀者》播發白巖松返回故鄉的這張照片,擁抱故鄉大草原。朱朝暉 攝



白巖松:在這個遲到成為一種常態的情況下,今天這個論壇居然提前了將近半個小時。我手裡拿的是琦君講堂的方案,原定的時間是4點20分的時候我開始跟大家聊天,現在是3點45分,所以這是不是溫州速度?

我覺得今天是“四個一”工程,因為國家的文化工程是“五個一”工程,作為溫州咱也不好意思再“五個一”工程,我覺得是“四個一”工程。

第一個“一”,琦君先生1917年出生,去年是100歲,今年又重新成為“1歲”,對嗎?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道德經》裡說:“死而不亡者壽。”對於琦君先生來說,離開這個世界十二年了,但是卻依然活在讀者的心中、在故鄉人的心中、在很多華人的心中。所以,我們就來看看又重新成為一歲的琦君慢慢將在新的空間裡頭長成一個怎樣的新的一棵樹。

第二個“一”蠻有趣,不到一週之前我剛過完50歲的生日,這也是我進入50之後開啟51生涯的第一次面對這麼多人的聊天,我覺得這是一個半百對整百的致敬,這是兩個再次出發的感覺的相逢,對於我來說也有一種再次出發的感受。

第三個“一”,毫無疑問,我雖然沒有上微信的朋友圈,但是有現實的朋友圈,在現實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朋友圈當中,李輝老師是我們的大哥,絕對的排第一,所以很高興看到李輝加琦君,“1+1”,得得出什麼的一個數來?都不要說大於二,因為剛才只是在他簡單的介紹未來,包括馮驥才,其他等等很多人的時候,我就替未來的琦君講堂的聽眾們和甌海區、溫州感到非常興奮,所以這個“一”是我們的一哥,給大家做了“1+1”之後產生的這種效果。

第四個“一”,這是琦君文化講堂的第一講,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雖然沒有資格來做這個第一講,但是還好,在做節目的時候我經常要做第一期節目,因為水平不高,膽大,所以輝哥給了我一個練膽的機會,那就來做這個第一講。怎麼說?拋磚引玉,就來當這樣的一塊板磚,我覺得也蠻好。為什麼說一切是最好的安排?開始說,來,做一個講座吧!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白巖松


今年是改革四十年,我的年齡註定跟改革緊密連接,因為我1968年出生,1978年改革的時候10歲,每一個十年都是我的整數年。今年恰恰在五十歲的時候見證改革開放四十週年。原本想講改革四十年的記憶,但是後來說,看了你的《朗讀者》,講故鄉吧?於是懵懵懂懂覺得一半講故鄉、一半講改革的記憶,但是更深的想到是琦君講堂的時候覺得還是講故鄉吧。

甚至剛才從飛機上落地之後,我也在跟主辦者在說,或者未來琦君講堂還可以有一個副標題,這個副標題可能成為一個主標題,就像輝哥剛才說的,未來琦君講堂是不是就定位為講鄉愁或者講故鄉?我覺得是不是距離故鄉,可能圍繞這些詞慢慢需要去細化。我覺得這可能是最好的安排,那就講故鄉吧。

這算作是一個漫長的開場白。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朗讀者白巖松談故鄉 (1)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朗讀者白巖松談故鄉 (2)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朗讀者白巖松談故鄉 (3)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朗讀者白巖松談故鄉 (4)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朗讀者白巖松談故鄉 (5)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朗讀者主持人董卿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主持人董卿題贈《朗讀者》

為什麼要講故鄉?今天中午又在想這個問題,最後回到了人類哲學最終極的提問當中:不管你講什麼語言,不管你生活在這個地球的哪一個角落,不管你是上下幾千年當中處在哪一個階段,人類哲學的終極問題就是面對三個問題,我是誰?我從哪來?我要去哪?故鄉與兩個半問題有關,不是回答了兩個半問題。

我是誰?任何一個人回答我是誰下意識的首先就與故鄉有關,我姓什麼?我從哪兒來?我是溫州人。接下來自然要面對第二個問題,你從哪兒來?我從哪兒來,那就回答的我從溫州來,我從哪兒來,等等。故鄉直接面對了人類終極問題的兩個。同時又涉及到半個第三個問題——我要去哪裡?在我心中一直有有一句話,回頭越清晰向前走的就越堅定。

你看中國人其實對於沒有故鄉的人或者動物都寄予了極大的同情,喪家之犬——說一個狗可憐至極的時候會用喪家之犬來形容,只要沒有家了它就慘了。人們現在的愛心氾濫,面對的是流浪貓。有些詞可能在年輕的時候你會蠻喜歡,但是用中文賦予了它一定的憐憫,像遊子、浪子,都是暫時不在家裡的人。

因此,你要去哪?自然當你要沒有根的時候,你就像是一個浮萍,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事實。所以根紮實了,向前走的可能也就堅定了。因此想想看,故鄉看似是我們每天要面對的東西,卻與人類的終極命題至少相逢兩個半,這很不容易。

接下來說故鄉是什麼?我覺得首先故鄉是一個地理空間的概念,我甚至定義成由地理空間決定的可不全然是故鄉,加上距離才是故鄉,因此我覺得第一個感受就是故鄉是距離。

琦君1949年5月份到達臺灣,6月份就寫了她人生中第一個發表的散文《金盒子》,這一個月發生了什麼?這一個月她在想什麼?是什麼讓她開始動筆?我覺得是距離,是家鄉變成了故鄉,中間橫亙了一個海峽。

地理的空間距離使故鄉開始清晰。她出生在這塊土地,12歲的時候到杭州,一直到32歲。在1949年的時候,她在杭州不會有那麼強的家鄉與故鄉的概念。但當1949年5月突然到了臺灣的時候,雖然只是面對一個海峽,故鄉出現了,這是空間造成的,地理空間的距離造成。

我們有的時候身在故鄉這種感受不深,我覺得既然談到琦君,我們有沒有多去想一想1949年前後幾百萬從大陸到臺灣的人,一瞬間,某種原因就使得這種空間的距離成為一個永遠無法跨越的距離。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2001年10月,琦君回故鄉,站在伯父潘鑑宗親植的玉蘭樹下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在臺北杭州南路家中書房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琦君澤雅廟後故居老門臺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瞿溪琦君文學館外景


1987年的時候臺灣解禁,之後很快,大家熟悉的香港Beyond樂隊就創作出一首歌叫《大地》。1989年、1990年到大陸演唱的時候,他把粵語歌詞趕緊譜寫成了普通話的歌詞,我更喜歡他普通話的歌詞。當初這首歌是寫給老兵的,寫給解禁之後老兵回鄉的。

“當初一群樸素的少年輕輕鬆鬆的走遠,可是沒有想到再也很難相見。”你想想看,當初離開這塊土地的人,不就是十七八歲、十八九歲絕大多數的一幫少年嗎?他哪知道從此就再也不能跟父母相見、不能跟姐妹相見,甚至一下子就從1949年一直到1987年這樣的一個漫長的三十八年的距離。人們離開的時候往往不自覺,但是很久之後才會意識到這種空間的距離太難以跨越。

很多年前,1995年,記不清了,1994年年底還是1995年年初,季羨林老先生跟我聊天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到現在都時常想起,當時非常困惑,驚訝於他是不是僅僅是一個表達。他說:“如果我要知道當初離開家,離開我的媽媽就再也見不到她的話,我絕不會離開。”

可是我當時想,那個時候自己年輕,你不正是因為離開才成為現在舉世矚目的季羨林嗎?你真的就會說,你離開媽媽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我就依然抉擇不離開她?但是季老說的非常堅定。隨著我自己年歲的慢慢增長我越發認同了他的看法。

雖然空間開始製造故鄉,沒有空間的離開,我生於斯,長於斯,甚至老於斯,其實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啊!我們很多的人說:“我沒有離開故鄉,沒有產生距離,因此它便不叫故鄉,只能叫家鄉,這是一種巨大的幸運。”

回望過去一百年當中,多少人被迫無奈被地理打開了一個距離,不得不擁有了鄉愁。於是,寫鄉愁的東西就開始增長。

你回憶去看,可以回到1949年5月一直到1949年的6月琦君在想什麼。我覺得就是這樣的一個空間的距離讓故鄉開始出現,讓故鄉開始清晰,讓故鄉開始變得格外的引人思念,於是就開始寫文章,慢慢在她的文章裡頭寫故鄉的越來越多。

據溫州研究琦君的專家周女士統計,說琦君僅僅寫溫州的文章就有43篇,在這裡頭她用文字把家鄉復原了,我覺得其實何嘗不是一種自我的拯救。因此,空間距離非常重要。對於我來說也同樣如此。

我記得我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什麼叫故鄉?故鄉是小的時候天天想離開,長大了之後卻天天想回去的地方,這中間隔著的就是一個地理距離。

我從小出生在內蒙古的呼倫貝爾草原,17歲的時候要離開家鄉,離開家鄉的時候很多人會覺得這還不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NO!那是滿心歡喜去撲向新的世界,要去北京上學了。所有母親、家裡、周圍人的這種眼淚或者說傷感,我居然在記憶中完全沒有。只是一個17歲歡蹦亂跳的孩子要去北京上學了,那時候故鄉沒有出現。

但是什麼時候故鄉才開始出現?那已經是八年後,也就是說到了1993年的時候,結婚,其實我1989年大學畢業,回家,再回北京也沒有離開家鄉的感受,雖然在北京工作了。

後來你發現,你沒有成立自己的一個小家,你覺得那個風箏線板還是牢牢地掌握在母親的手裡頭,所以你沒有太長離家的感覺,只不過風箏飛得近一點或者風箏遠一點,但是家裡一收線,一到暑假、休假或者一到寒假過年你很快就回家了。

但是1993年那一次,第一次知道風箏要脫線了。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白巖松與大哥白勁松與當年一起的朋友們合影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白巖松、朱宏鈞返回故鄉的喜悅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白巖松一家人。朱朝暉 攝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回到故鄉,怎能不暢飲?


因為我們兩口子都是外地人,在北京結婚,結婚結得很草率。約到一個街角,我們各自從單位去,跑到月壇這個機構把結婚證一領,然後拜拜,她走她的,我走我的,一頓飯都沒吃。這就是外地人在北京結婚的現狀。

後來回她們家去補一個婚禮,也就幾桌,請親戚,然後回我們家補一個婚禮,也是幾桌,都沒有儀式,不存在婚禮。到孃家還有點小儀式,到我們家好像根本沒有,就吃了頓飯。但是走的那一天開始不一樣了,這個我在節目裡頭也敘述了,我不一樣,感覺我媽也不一樣了,原因就在於這一次標誌著你在家鄉之外有了自己新的家,好像風箏線要斷了。

我記得那天下午的車,中午我媽在那做飯的時候,我偶然路過,我媽平常都很鎮定,但是偶然路過卻發現老太太一邊在那剁菜,一邊“吧嗒吧嗒”掉眼淚,然後她一見我,扭頭,很掩飾,我也假裝沒看見。

但是等到火車快開動的時候,那天恰巧是我媽來晚了,被堵車了,也不是被堵車,可能是前面攔了一個什麼,那個時候不存在堵車,應該是被什麼攔住了。

因此,火車快開了的時候我媽才趕到,這個時候已經格外不一樣了。等一會,招完手,火車開了,我居然開始號啕痛哭,大約哭了有二十多分鐘左右,我估計我媳婦當時懵了,什麼情況?那是我真正的開始意識到我要離開家鄉了,那一年25歲整。

對於故鄉的情感卻並沒有從那一瞬間完全建立起來,我覺得故鄉還要有一次再次確認的感覺。人可能在20多歲的時候很難對故鄉像今天在談論的時候有如此深切的感情,因為你要忙的東西太多了,自己小家要建設,你有很多事業的等等,就像一個無頭蒼蠅在這個社會的角落裡四處亂轉。

但是大約到了1997年、1998年左右,快三十歲了,非常巧,當時我要採訪老鄉,因為我是內蒙人,要採訪老鄉斯琴高娃,著名的演員。

內蒙人有個特點,只要有個什麼事就願意聚會。那天明明只是採訪斯琴高娃,卻來了一群內蒙人,包括大家熟悉的歌手騰格爾,還有大家可能不太熟悉的,但是在中國舞蹈界赫赫有名的舞蹈藝術家敖登格日勒,還有電視臺的同行格勒等等。

那天很巧,我們就在那聊天,一口酒還沒喝,突然騰格爾就跑去鋼琴那裡。內蒙人聚會常是這樣,人說中國56個民族,有55個民族都能歌善舞,漢族除外。

內蒙自然在那55個裡頭。騰格爾就過去開始彈鋼琴,彈《蒙古人》這個旋律,敖登格日勒很自然就開始跳舞,旁邊就開始哼唱。我不知道哪個神經突然被打開了,再次號啕痛哭,在清醒的情況下。旁邊的人沒有任何驚訝,過來拍拍我,一會有的人陪我哭會,然後大家一起去唱。我覺得那一瞬間,也就是在快30歲左右,在那個太陽快要落下去的午後傍晚,我再次確認了家鄉。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音樂與舞蹈是蒙古族的藝術靈魂 (1)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音樂與舞蹈是蒙古族的藝術靈魂 (2)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音樂與舞蹈是蒙古族的藝術靈魂 (3)


這是由於兩個距離共同構成的,一個是地理距離,自己離開家鄉已經很久了。另一個非常重要,是時間距離。故鄉,第一個需要確認的是通過地理距離確認,第二個需要時間確認。

這個在中國的文學當中早有表達。你看“少年不知愁滋味”,少年怎麼談的上鄉愁或者各種各樣的愁呢?“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沒有這個時間距離,生命沒有拉出一定的長度來,因此就不存在回望感,恐怕只是想天天逃離這個家鄉吧。

但是“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在我年少的時候,中文裡頭我最搞不懂的幾句話當中有一句話就是“天涼好個秋”,什麼意思?什麼情況?挺好的一個詞,前面我都懂,怎麼最後這句我就不懂了,為什麼要“卻道天涼好個秋”?

到了一定的歲數終於明白了,那就是某種掩飾近鄉情怯,或者說知道了太多了也就不說了。一肚子的話,但是見面的時候就是,吃了?吃了。天不錯?天不錯。其他所有的東西其實盡在不言中,才有“卻道天涼好個秋”這樣的表達。

因此,我覺得時間是故鄉的第二個促成的因素。當你的年歲越發增長,故鄉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這一點非常重要。

第一,故鄉是距離,但是這個距離是由於時間距離和空間距離共同構成的一個概念,而不用離開故鄉的人是幸福的、是幸運的。我總覺得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天天在經歷變化,變化的目標是什麼?是為了不變。

我希望有越來越多的日子、生活、人生不再有過去這麼多年裡這麼巨大的變化。我覺得我們這幾代人是故鄉在遠去、故居在消失的幾代人。你看去年突然回老家的時候,從樓上往下一看,不遠處,我雖然沒有故居,但是我打小出生的那個地方拆了,正拆到一半,我就拉著我夫人過去,我說:“給我照幾張相。”

照了幾張相,也成了今年《朗讀者》開篇的那張照片。幸虧照了,為什麼?因為那個已經拆了的房子裡頭,我父親在那個房子裡去世,我爺爺在那個房子裡去世,我姥姥在那個房子裡去世,我姑姑在那出嫁,我和我哥哥在那考上大學。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朗讀者白巖松談故鄉 在拆除的老屋前合影留存


我永遠忘不了的是考上大學的那一天,1985年,去學校看分,看完分之後知道自己是一個高分,沒問題了,肯定能考上第一志願。騎著自行車往家狂奔,結果到了家門口的時候,因為是平房,隔老遠就看到了我媽媽、我姥姥她們好幾個人在門口等著呢,我就急奔著過去,假裝鎮定的說,考上了,廣播學院,沒問題,多少多少分,他們高興壞了。

接著我第二句話就是,“給我20塊錢唄。”因為那個時候只有取得了重大的功績才能要點錢,因為要出去玩。要錢的目的是我要離開家鄉去遠點的地方旅遊一次。

所以,談論故鄉,我覺得第一個概念是距離,而為什麼要談論故鄉?故鄉為什麼在我們所有人的心目當中如此重要?一句話,因為故鄉是每個人世界最初的樣子。這就是當我住的那個房子拆掉了之後我要去照一張照片,我會一直留著它的一個原因。

整個世界在我的生命歷程當中,如果像一個畫幅慢慢一點一點去打開的時候,最初的這個樣子是我在這一間房子裡頭知道的。我是從這間房子裡頭懵懵懂懂直至清晰的感受到了世界是個什麼樣子。所以,故鄉怎麼可能輕易地就會抹去,就不重視,那不可能,是每一個人生命歷程當中世界最初的樣子,所以這就是故鄉。

第二,故鄉是聲音、是味道,是一種綜合的記憶。你看,前幾天,上個禮拜,我們去上海,一如既往,我到了上海一定會去有一家點心店去吃一個早午餐。其實這個點心店不是別的,秋冬天、春天賣鮮肉湯糰還有薺菜餛鈍,還有面,夏天的時候就是涼餛鈍和涼麵。

去的時候多了它居然成了我對上海的某種思念所在,但是對於上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我們在吃飯的過程中不止一次的看到,60多歲的女兒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估計已經90歲左右的母親到那點兩碗餛鈍,娘倆吃完走了。我就覺得,這家店應該一直開下去。它就是這個普通上海人,這一對60多歲的女兒和90多歲的母親,可能是她們小時候的記憶。這個店一直在,這回去一看翻新了,還有繼續在的這種可能。

為什麼要一直在?以前我自己也不是太懂。直到北京前門有一家滷煮的小店要拆了,因為要整治,城市要現代化。然後,食客們提前一個禮拜就開始排隊去跟它告別。北京臺也在拍新聞,媒體報紙也都在登,但是最準確的表達,來自於有一天北京新聞當中一個北京老大爺的定義。

當時正在他排隊,鏡頭朝向他,採訪他,問老大爺為什麼要排隊?老大爺說:“這是我打小就吃的味道,我吃,再吃一碗,留著它。”但是接著老爺子開始發感慨,“現在孩子越走越多,越走越遠,將來回家的時候這些店都找不著了,他拿什麼找到家?”

當時我看到老爺子這一段同期聲的時候眼淚差點下來,接下來馬上就明白了,中國的英文名字叫China,這就很正常,接下來不斷的在拆,但是拆來拆去究竟拆走了什麼?拆走了孩子們長大後回家的那條路。

還有你中斷了他的記憶,讓所有人的家沒有負載了,地圖消失了。故鄉不就由於味道、聲音等很多複雜生活習慣、方式共同構成一種記憶嗎?它在,你回望就是完整,它不在了,我們就一瞬間不也就成了喪家之犬嗎?

很多年前採訪香港的特首曾蔭權,當時他剛當選不久,跟我講起了香港的事情,他沒有用很多大詞,沒有說什麼我愛香港怎麼怎麼地。他就講,香港,當時在香港的時候不覺得怎麼樣,他說:“後來我跟我夫人在美國留學,有一天半夜我突然把我夫人搖醒,說我願意出100美金去買一碗香港的雲吞麵。”

說完了,他沉靜了半天,我也沉靜了半天。據說節目播出的時候,當這一段話剛一說完,說半夜在美國把夫人搖醒,我想用100美金去買一碗香港家門口的那碗雲吞麵時,時任國家副主席的曾慶紅電話打給了曾蔭權,感動的不得了,說這就是愛國,這就是愛香港,這是一個最深的情懷。

這是大人物的故事,其實真正明白這個道理的不是這個故事,比這個故事更早的是我的一個同事,寫在我們內部的刊物裡。出國拍攝二十來天,好不容易回國了,結果這個哥們下了飛機,打上車,拉上行李,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到他最認的牛肉麵的麵館,他是西北人,他回北京,因為他這些年一直生活在北京。

打車直奔這家牛肉麵的麵館,點了兩碗,瘋狂吃完一碗,接下來慢條斯理的吃了半碗,然後抹抹嘴,再打車真正回家。他那篇文章最後有一句話,“原來愛國首先就是愛你家門口的那碗牛肉麵”。

味道是不是故鄉?很多人會說,現在沒有過去的好吃了等等,NO,我一直否認這一點,我覺得局部有一定的比例是對的,食材發生了變化,但是我們多少有些誇張了,我們現在做的好多東西可能不亞於你媽做的東西,但是沒辦法,就像我剛才說的那句話,你媽媽、姥姥、奶奶做的那些飯是你對這個世界最初味道的記憶,怎麼可能不刻骨銘心?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故鄉的味道


另外對於我們這一兩代人來說還有一個東西,什麼東西最好吃?餓的時候吃的東西最好吃,沒有餓過你不可能體驗到真正的美味。

前些天,敬一丹給我講了一句話,我印象極深,有的時候美味和奢侈品是需要某種稀缺才能夠製造出來,就像故鄉需要距離一樣。她問水均益的姑娘,叫水亦詩,“水衣詩見過布票嗎?”沒想到水亦詩小姑娘那個時候給阿姨的回答是這樣,“阿姨,我沒見過布票,我連布都沒見過,我只見過衣服。”

我覺得改革開放四十年,我聽到的最棒的一句表達或者幾句表達之一,這是其中的一句。“阿姨,我沒見過布票,我連布都沒見過,我只見過衣服。”

您想想,現在90後、00後的孩子哪見過布?哪見過裁布、做衣服的流程,他上來見到的就是衣服。那吃的東西同樣是這個道理,味道里頭有最深的鄉愁,那也是因為來自於那是你世界最初的味道。

我經常反問一句話,我說:“不管是臺灣的誰在弄一邊一國,在弄兩國論,在弄臺獨,您讓他天天吃牛排試試,您讓他徹底把這個胃變成不是中國胃,他可以搞很多很多的去中國化,但是味道是最根深蒂固的。”

所以,有的時候我們說,世界各國經濟發展水平各有各樣的不同,痛快了不同的地方。比如說美國人痛快著嘴,因為人家強調自由,什麼都可以說。中國人痛快的胃,在味道里頭有中國人最深的對故鄉的記憶,而且陪伴你到很多的地方。

坦白的說,溫州人這一點恐怕感受特別深,誰沒有幾個海外的親戚。溫州人到哪餐飲也跟著到哪,那個味道也跟著到哪,所以味道是非常重要的故鄉。

我一直相信,不管互聯網如何發展,中國文化裡最與時俱進、不斷更新、永遠保有生命力的載體是飲食,不可能再有一個文化的載體超過飲食對於中國文化來說常吃常新、永遠更新,而且永遠傳承,你不用擔心,那是因為我們好這一口。

接下來是聲音,聲音也非常重要。我們過去古詩裡頭打小就開始學“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shuai或者cui,這兩個音都有,據說在課本不同年級裡頭還標了不同的音,我覺得這點不好,趕緊把它倆統一,到底是念shuai還是cui,但是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鄉音。

所以我為什麼在寫歌詞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長大回家,又有幾天可以不用說普通話。”自動切換,一旦回到家裡頭,很快大家就切換成的家裡的聲音,你就覺得到家了,聲音是一個地圖、是一個地標、是一種符號。

其實更不要說簡單的鄉音,我們今年在《新聞週刊》裡頭採訪了一個老外,這個老外為北京建了一個聲音博物館。聲音也是故鄉的一部分。他把老北京的鴿哨、叫賣的聲音等等很多都收集起來做成了一個聲音博物館。我想知道溫州的聲音博物館應該有哪些東西構成?當然有一個著名的段子就與溫州的鄉音有關。

說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時候,大家很清楚,樂了,說我們的條件不具備,發密碼電報的時候容易被對方破譯,直接找倆溫州人在一頭一尾用溫州話直接說。越南人破譯不了,咱們都聽不懂,所以基本上就是密碼。你看,這不就是溫州鄉音所具有的獨特的地標標識作用嗎?其實不僅如此,聲音的因素包含很多。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8月18日五個猴來到大草原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返回故鄉的快樂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快樂的大家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舌尖上的中國”總編導陳曉卿與兒子陳樂,走在大草原上。朱朝暉 攝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王小丫陶醉於額爾古納根河


2005年我去臺灣,當時鄧麗君還從來沒有在中央電視臺上出現過,我們那次去了之後,第一次去鄧麗君的墓地拍攝,結果發現,我們是揹著身向那走的時候沒感覺,但是走到墓地一回頭,不一樣了,她的塑像正好望著海峽和大陸。

她是河北人,當然估計不能直接看到河北,但是可以看到溫州、福建這一帶。在她的墓地上不斷循環的放著幾首歌,都是她唱的歌。有全世界各地的華人到她的墓地上給她留言,用千紙鶴等等,掛在兩邊的樹上。

我當時的第一感受就是,鄧麗君的歌已經成了所有華人的鄉愁。當初只是流行歌,現在你在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只要聽到鄧麗君的歌,馬上你華人的意識、你的鄉愁感應運而生。

這就是聲音的一種力量,而且聲音具有非常強的故鄉性,那就是你記憶的故鄉。比如說您今年60歲或者70歲或者80歲,不同的旋律響起迅速的讓你回想到你不同的年齡與這個音樂捆綁在一起的人生記憶。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鄧麗君墓地與鋼琴。李輝 攝 (1)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鄧麗君墓地與鋼琴。李輝 攝 (2)


我受過刺激,2012年的時候在倫敦,因為倫敦奧運會的開幕式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音樂表演,因為英國人認為,當日不落帝國成為歷史,英國用流行音樂和搖滾樂重新變成另一個日不落帝國,披頭士征服美國,英國的流行音樂打遍全世界。

雖然香港等等陸續都回去了,它越來越多的殖民地都獨立了,但是英國的流行音樂重新又到達了很多地方。所以它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開幕式是特別強調它的流行音樂性。

因此我們在做開幕式解說之前請到了它的音樂顧問,聊天的時候聊熟了,他沒想到我對流行音樂、對英國的搖滾樂這麼熟,因此聊著聊著後來就很開心了。很開心之後就狠狠的擠兌了我一句,他說:“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音樂其實比你們新聞更真實的記錄歷史?”我非常認同他的看法。新聞雖然說好了,有的時候說叫歷史的草稿,或者今天的新聞就是明天的歷史,但是世界各國新聞卻時常在某些時段裡頭並不真實的記錄歷史。

有一次跟莫言聊天,我問:“你這魔幻現實主義是哪裡來的?是馬爾克斯、卡夫卡還是這個、那個?”莫言說有一次發燒,在高密農村家裡頭,農村那個時候的裝修沒有什麼刷漆,立邦、多樂士,沒有,咱們可能歲數大一點的人都知道,以前舊報紙把牆糊滿了,天棚上也糊滿了,他說:“我燒得迷迷糊糊的,看那個報紙上都是畝產幾萬斤,魔幻現實主義啊!”

你說新聞是一直真實的記錄歷史嗎?但是音樂卻真實的記錄記憶。只要你不同年齡聽過的音樂隔多少年再放起來,你迅速地就回到那個時光,它從來不裝假。因此,故鄉是由聲音、味道、你的性格、生活方式等等共同構成,一個地方一種性格。

這一塊可以坦白一下,關於溫州我還真請教過,好多年前在《浙江日報》,已經忘了是誰,和他的老總吃飯的時候,我們有一個公認的問題,為什麼是溫州人?是哪些性格決定了溫州人異軍突起?勤奮?很多地方都勤奮?湖南人不勤奮?其實東北人也勤奮。

結果那個老總有一句話說的好,他說:“我們也在研究這個問題。我的一個感受就是,溫州一帶的人是少有的富裕起來之後依然勤奮的人。”區別拉開了。富裕之後還能勤奮就不多了,勤奮很多,富裕之後依然勤奮不多。我們有多少溫州的千萬富翁、億萬富翁照樣吃盒飯、吃方便麵、幫著員工搬東西、還在外頭打拼,這是一個土地給人們的某種性格,這不一樣。

比如說,我認識三個非常著名的溫州人,一個是出版我書的出版社老總,叫金麗紅,今年快70歲了,毫無任何退休的跡象。還有一個是希望工程的創辦人徐永光,見到他永遠跟打了雞血一樣為中國的慈善事業依然在奔波。還有一個是我們的老臺長陳漢元,拍了《話說長江》。

我所認識的溫州人都有一個特點,創新,永遠激情澎湃,而且取得成就之後依然跟以前一模一樣,繼續不斷的向前跑,跑,不是走。

你會覺得故鄉還是不同的,會給你這塊土地走出去的人某種味道的記憶、聲音的記憶、性格的記憶、生活方式的記憶和習慣的記憶等等都不太一樣。如果接下來要再說一個層次的話,再往深層次去走的話,故鄉是人,這個時候就變得更加複雜了。比如說發小,比如說長輩,比如說同學等等。

再過幾天9月1日,我們已經有將近十年的時間,我們有一個叫“開學了”的聚會,都是我中學的同學在北京的,我們每年9月1日左右都要聚會。現在我們就在緊鑼密鼓的張羅,起碼在那一兩天的時間裡頭,我們這二十幾個人就是草原、就是呼倫貝爾。

這是一起長大的、一起上中學的,最後你發現年歲越大,同學所負載的故鄉記憶就越深,有些事不用你記了,同學替你記著。為什麼現在同學聚會會如此之熱?對於我的高中同學和大學同學來說現在聚會已經成為一種信仰。

您可能不知道我們大學聚會現在發展到什麼階段,發展到了每年輪流申辦的階段。我們在青島聚會、在大理聚會,去年是在浙江的舟山,因為我們其中一個同學申辦成功,他在舟山。

今年在湖南,明年是畢業三十週年,回北京,2020年很可能回我們老家,很可能去呼倫貝爾。輪流申辦,為什麼輪流申辦?我們班七十來人,我們班得出一個結論,即便每個人都申辦成功的話,這輩子也有一半的人排不上了,所以你需要抓點緊。

人生中很多事情可以選擇,有些事情不能。像你跟誰結婚可以選擇,你跟誰同事甚至可以選擇,請問,你故鄉能選擇嗎?你同學能選擇嗎?我覺得對於不能選擇的就應該抱有一種這是最好的安排。

李輝大哥從湖北考上覆旦大學,孤身前往,他哪知道他們班同學四面八方都是誰,不由他決定,是由招生辦決定。但是回望過去,你只能說:“這是最好的安排。”

他們班有那麼多特棒的人,我看他的書裡頭寫到的那麼多特棒的人。持相反的看法就會變成我不喜歡這個人、我不喜歡那個人。我覺得到了一定的年歲就學會了對喜歡的人真喜歡,對不喜歡的人沒必要不喜歡。要學會跟不能成為朋友的人很好的相處,因為那是最好的安排,那是你故鄉的一部分。

你的小學同學、中學同學、大學同學,當你到達一定的年歲你就會明白那是你故鄉的一部分,你相當大比例的記憶都在這些同學當中,他們陪伴你一路走來,所以我覺得珍惜就夠了。

這裡我想格外說說老人,也格外要說說李輝大哥。有幾個人都有發過這樣的感慨,而且都是老人,一個是黃永玉老先生說過,年輕人總是錯過老人。還有木心先生說過,一個年輕人想要擁有突飛猛進的某種成長,要麼談一次或成功或失敗的戀愛,要麼就是跟一個智慧的老人談過天。

我們現在有多少人有這樣的機會?在老人的身上其實擁有我們生命的某種故鄉,它是流動的故鄉。我隨著自己年歲的增長看過去的東西越來越多,包括來的路上看的也都是與以前的人有關的東西。在他們言談舉止、生活方式裡有過去那個時代、過去那群人,哪怕你沒有經歷過,很多的記錄都在那裡。

琦君的文章裡頭有43篇寫到當初的溫州,寫到當初的甌海,很多生活習俗可能沒了,在現在的溫州沒了,但在她的文字裡還有。

我們有一次去日本,論壇,開完會之後去旁邊的一個上海菜館吃飯。結果我們同行的有一個上海人,那家老闆一出來說話,我們這個同行的上海人懵了,現在是東方網還是什麼網的老總,說:“我好久沒有聽到這麼地道的上海話了。”

原來這對夫婦二十多年就離開上海到了東京開這個館子,回上海的時候不多,因此在這兩口子的身上留了二十年前老上海的那些語言,而這二十年來上海不斷的被外來各種語言去改變,此時此刻的上海話跟二十多年前的上海話已經不一樣了。

這一點我不知道溫州話跟三十年前的溫州話是不是還完全一樣,還是被這三十年整個改革開放裡裡外外走過來的東西改造了很多。結果,我們意識不到,但是對於這個上海人來說一耳朵就聽出來,這麼標準、地道的上海話好久沒聽到了。

而那兩口子之所以還保留著是因為距離,沒有被這個時代不斷的再去洗牌,給它進行一種改變。所以,你在很多老人的身上有我們很多生命的原鄉和故鄉。另外,在他們的敘述、在他們的寫作、在他們的回憶當中會替我們保留下原來的很多東西。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白巖松為《白說》簽名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白巖松與琦君講壇主辦人周吉敏合影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參觀造紙廠遺址 (1)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參觀造紙廠遺址 (2)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李、白在瀑布前合影


在十九大上的報告裡頭有12個字我非常喜歡,好多人可能不會太在意,這12個字是談到文化的時候說到,叫“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很少在黨的報告裡頭有這麼漂亮的文字,而且非常簡練和準確。

我覺得如果今天我們在談論故鄉的時候也可以把這12個字存檔,“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對於我們很多人來說,別忘了,談到故鄉的時候不僅僅是吃什麼、聽到了什麼,還有地理的距離、我的故居還在不在等等,去聽聽老人在說什麼,去把很多有價值的老人的聲音留下來。

就像今天中午在跟他們吃飯,我雖然沒插話,但聽他們說琦君先生2001年回到,也是唯一的一次1949年走了之後回到家鄉。“影像是不是都記錄下來了?”說記錄下來,現在在哪等等。其實我們現在身邊還會有很多有價值的老人,如何把他們的聲音、把他們的東西記載下來。

今天上飛機的時候還跟輝哥說,我說,我最近這幾年看書的時候經常看到你,不僅僅是因為看輝哥的書,而是看各種各樣寫各種老人的書,下意識就有人寫,李輝老師那天幫我聯繫到了誰,一起來的有李輝,我經常看到他,就是因為他在過去幾十年的時間裡頭服務於中國的文化老人,而且留存中國文化老人的各種印記,組稿,去幫助他們生活中的細節等等。因此,我覺得李輝大哥所做的這件事不僅僅是他的一個事業所在和愛好所在、工作所在,更重要的是替我們在文字當中留下了某種故鄉,這一點非常重要,所以有機會的時候不要錯過老人。

我在做東西聯大研究生課程的時候,其中都有一次作業是做什麼?去,回去把你們家到你爺爺奶奶的上一輩、姥姥、姥爺的上一輩一直到你爸媽、到你這個小家譜給我畫出來,給我畫一個家族地理。

結果我發現,能夠寫清楚爸爸媽媽名字的毫無疑問,都能,寫清楚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四個人名字的就開始變得很難了,等到再往上寫幾乎不可能了,而你要去問他,爺爺是從哪條路走過來走到這的?爺爺的上一輩他們在哪?奶奶的上一輩在哪?他們怎麼相遇的?大部分都不知道。

所以這個作業走的時候他們都懵裡懵懂的,寫這個玩意有什麼意思?但是回來的時候,在講這堂作業和彙報這堂作業的時候有小一半的人會熱淚盈眶,根本不知道自己看似簡單的一個家族走過了這麼遙遠和艱辛的道路,可他才僅僅三代。

所以號稱悠久歷史的民族,每一個小家族連自己不長的一段路程都無法復原,我們怎麼可能復原那麼長的歷史呢?所以這一些年來慢慢正在發生改變。

比如說溫州自己也在去思考,我的經濟打出了溫州的牌子,現在覺得我缺一條腿,這條腿就是文化,如何在文化上去建立,這就是我今天要講的最後一點,文化才是真正的故鄉。淺層次的故鄉是地理的,再深一點的故鄉是記憶的、是味道的、是綜合的,再深一點,故鄉是人,而最本質的,故鄉是文化。

我去德國萊比錫的時候,一個東部德國的城市,很驕傲,我們一提到德國的時候就會想到柏林、慕尼黑,但是萊比錫的人非常驕傲。它的街道上經常能看到很多金屬的標識指引你走向巴赫、走向門德爾松、走向瓦格納。瓦格納是在這出生的,巴赫大部分偉大的創作都是在萊比錫的時候創作的。

所以那個市長跟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們說:“你們這城市怎麼定位?”他說:“有巴赫的城市還需要定位嗎?這一句霸氣的回答我永遠忘不了。“有巴赫的城市還需要定位嗎?”大致是這樣的一個意思,我們當然是一箇中心。可是我們的這種自信夠嗎?有用和無用又該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比如說同樣在浙江誕生了《富春山居圖》的富陽,以前叫富春山居,現在叫富陽了。這幅畫很有意思,名字叫無用卷,因為畫完了之後是送給了一個無用的法師,名字叫無用師,送給他,很寂寞,說明當時文人也很寂寞。

城中心依然是達官貴人活躍的地方,黃公望作為一個畫家很寂寞的在山居,六七十歲開始畫這幅畫,一畫好六七年,畫完了也覺得無用,送給了無用的法師。

奇妙的是,小一千年過去,當初的達官貴人、財富顯赫等等的一些東西全部煙消雲散,這個城市最主打的東西是無用的文人送給無用師的以為無用的一幅畫卷,成為這個城市最亮麗的一個名片。

我們今天的溫州送給未來的八九百年後的名片是什麼?是二十幾年前的皮革?是什麼?是設計世界各地被溫州人佔領的街道,因為它已經成為新的華人區了,但是在文化層面上的確有的時候要去思考。

我曾經講過一個故事,帶點編的色彩,但是它又是真實的。過一段時間不是馮驥才先生要來嘛,80年代,那個時候電視機緊俏、錄像機緊俏,馮驥才先生收藏很多文人字畫等等。結果有一天突然同事告訴他,“壞了,大馮,你們家被偷了!”腦袋“嗡”一下快炸了,這可慘了。結果回家一看,小偷只把他家的電視機和錄像機抱走了,旁邊很多好的字畫等等一動沒動。大馮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感慨,“賊沒文化,損失巨大。”

後來我跟大馮聊天,“真的嗎?”我當然知道,我又編了很多內容,但是主體事實本身是真的。大馮非常感慨,說:“真該謝謝那小偷。”拿走了他以為最有用的東西,留下了大馮最擔心和害怕丟棄的東西。這

就是今天我們看似無用的東西用途究竟在哪。我們未來真正的故鄉是什麼?這個是擺在此時所有中國人面前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對於未來的中國人來說我們最應該傳承下去的故鄉其實是不斷根的文化。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2018年9月19日陪同馮驥才參觀大佛寺


白巖松談故鄉,美食與鄉音是永恆的鄉愁記憶

馮驥才走進河西學院,為賈植芳陳列館題詞,將植、芳二字嵌入其中


這個我講過很多次了,有一個作家小三十年前不得不離開中國,到了國外,歲數很大了,人生地不熟,惶惶不可終日,如喪家之犬,不知道要怎樣安頓生命剩下的這段時光,我已經去國無法還鄉。幾個月的時間一個字寫不下去,覺得被故鄉拋離了。

直到某一天午後,走到附近的大學,國外的這所大學圖書館,沿著圖書架走,都是不熟悉的文字,突然,看到了一整架中文書,《紅樓夢》《西遊記》《資治通鑑》《三國》一路排檢下來。老先生在這個文章裡寫,就摸,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譁”就下來了,原來故鄉在這。他說從那天下午他又恢復了鎮定,故鄉從來沒有遠離,就在這些中文字裡。

後來詩人北島用一句話把它概括了,“我唯一的行李是中文。”大家也知道此時臺灣在去中國化,背後也是一種焦慮,不管你想臺獨或者弄其他的什麼東西,他知道形式上改這個名字或者那個名字都去不了根,只要還過春節,只要還背唐詩宋詞,只要打小還看《紅樓》《西遊》,是中國人跑不了。我覺得要有這個文化自信,文化不被割裂故鄉就在。

我們未來的故鄉在哪裡?我覺得未來的故鄉就在這些文化的傳承裡。可是如果目前重視文化,慢慢文化衰微了,未來我們孩子的故鄉的確堪憂,或者說未來的孩子拿哪幅地圖找到回家的路。所以,這也是琦君講堂開啟的最大意義,要為未來所有溫州不管走到哪裡的孩子們都能夠永遠去思考他們拿怎樣的地圖回家。

(本文為白巖松在琦君文化講堂第一講演講實錄)

-END-

六根者誰?

李輝| 葉匡政| 綠茶 |韓浩月| 潘採夫| 武雲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