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明:父亲马三立大爱如山

马志明:父亲马三立大爱如山

地点:天津市某小区马宅客厅

讲述:相声表演艺术家马志明

感受讲述者

沉甸甸的父爱 曾经不解:老爸不让说相声

我父亲马三立,是一个善人。从来没做过对不住人的事,哪怕是害过他的人,也不说人家的坏话。他以德报怨。别看他体重不足100斤,胸怀大呀,有点儿像弥勒佛,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马志明:父亲马三立大爱如山

他被打成“右派”,很多人替他喊冤枉。老爷子却不感到冤枉。他说该着呀。自己化解得特别好,不耿耿于怀。要不,他也活不到90来岁。

为什么我学戏,没学相声?老爷子不让学啊。谁都以为马志明学说相声,理所当然。马家跟中国相声的渊源,太深啦……我从小听相声,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因为我听相声不花钱呀。哪个相声场子我都能进去,不用跟着老爷子,自己就去了。

哪个说相声的不往家来?谁不认识我呀?一进场子的门,哎哟,叔来啦,里边请。没辙,我萝卜小,长背(辈儿)上了。叫爷爷的没有,叫叔叔的不少。我听相声,成天熏呀,入耳入心,哪个段子都知道。我干这个,等于伸袖就穿。

但是,老爷子不让我学相声。玩玩行,上小学,电台就播我的相声录音,《报菜名》《地理图》什么的。你想就干这个,他不让。

怎么学的戏呢?因为我爱看戏,零钱都买戏票了。小学毕业,就报天津戏曲学校了。我学戏,老爷子不反对。

成天挝腿挝腰,多疼啊!老爷子跟老师说,别客气呀,甭觉着他是我儿子就怎么着,该打就打……他跟老师托付这个。我一练功,师父就说,你甭乍刺儿,你爸爸跟我说了,让我该揍你就揍你!

我的基本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60多岁还能翻筋斗,观众惊讶。没嘛秘诀,就是底子打得好。

说实话,当初不理解父亲为嘛不让我说相声。后来就感到,老爷子是出于慈爱之心,他是疼自己的孩子,你可别干这个。

为嘛?你看看,真正的老艺人,尤其是说相声的,大都不想让孩子干这个。侯宝林也不让侯耀文干这个。第一,这一行很艰辛,干出成就,太难啦!“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话不是讽刺。说,就是比唱难!人都会说话,你要说得出类拔萃,把大伙儿给逗乐了,你没有点儿特别的本事,观众凭什么花钱买票听你瞎白话?同行凭什么佩服你?他既然能服你,你必然有特点,有他来不了的绝活儿。第二,这是个名利场,不好混,激流险滩,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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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下半年,老爷子被“凑数”打成“右派”。《买猴》是何迟写的,本子是领导让演的。我父亲按照相声的路数,又改又编,一演,火了。这也是他的命,该着。就算没这个,该轮上你,也跑不了。不拿你顶缸,拿谁顶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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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不解:父爱有点儿冷

以前,我总觉得老爷子有点儿怪。对儿女,不像别人,孩子有病,大人急得要命,我得赶紧给孩子治病,得赶紧给孩子琢磨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去。他没这个,不走这脑子。包括起名字,他也不管。我原来就是小名,当时胡志明最红。我就改马志明了。不光他,名角,某某也这样。儿子死了,在平常人家,天塌了。她不影响演出,照常能唱。

非常有成就的人,必有非常的行为。常人不能理解,也做不到。为艺术献身,很不容易。他把艺术,当命。

老爷子有时显得有点儿“冷”,他驳你啊!有一回,央视文艺部的主任找我,说志明,我想了这么个点子,你们爷儿仨弄一个《酒令》,六甲演甲,马老演乙,志明你演丙,仨人戗火,说一月有嘛节,二月有嘛节,丙表面上跟乙是一伙儿,其实是甲和丙一块儿琢磨乙,让他挨打。我演丙,表面上向着老爷子,其实向着自己的儿子,它折射一种社会现象:一般人,不疼老的,疼孩子。表面上我得孝顺你,老人真有病,舍不得花钱;孩子有点儿小病,拼命花钱。这个活,绝对好,而且,你们爷仨演,肯定火!还能抬马六甲。

我一听,这好啊!但这事,你得跟我们老爷子说。主任说,你说还不行吗?他是常规思维,给你们家一个好处,能不要吗?我说,未必。他说,不能呀。他不理解,就给我爸爸打电话了。老爷子说,演不了。

我真不理解呀,这老爷子多可“恨”。后来,他说理由了——这叫揪龙尾巴!

我教六甲唱大鼓,他10岁拿了“全国业余曲艺邀请赛”一等奖,唱《红楼梦》的“探晴雯”。任何大赛,我从来不托人,这也是受我爸爸的影响。我爸爸从来在评奖时不说一句向着我的话。

孙子拿了一等奖,老爷子没有特别的高兴。嚯,我孙子拿奖啦!没有。他说的观点,开始不理解,后来理解了。我揪着你,揪龙尾巴,就算你火了,都认识马六甲,你会嘛?我老跟你演吗?赶明儿我死了,你怎么办?当初,谁领着我了?你得积攒,东西多,谁也打不倒你。

我父亲的善和爱,不是儿呀,孙子呀,我疼你。他做出事来,让儿孙看。

那年,央视搞全国相声大赛,老爷子当顾问。我去参赛,按说,还不得照顾我?

我说《五味俱全》的段子,现在电台也播,央视“快乐驿站”还做成动漫版播。复赛以后,效果非常好,几个专家跟我说:志明,这回拿了一等奖别骄傲。可是,决赛,我没得奖。

我就懊丧了。自认为这活儿别人拿不动。可是,种种原因,愣没拿奖!

对这个结果,老爷子无动于衷。

谢天顺说,马老,志明这活儿好不好?他说好!那您得奖励奖励呀。老爷子就把戒指摘下来:这个给你吧。那是老爷子唯一的戒指,民国时期攒钱买的,不重,7克。上面刻着“马三立印”。我没得奖,却在老爷子那儿得奖了。

当时,也挺感动,但没觉得这戒指有多大价值。越来越感到,这个奖励太珍贵了!是老爷子给我的最高奖赏。不管你得没得奖,老爷子认为这活儿好!他的评价,这个段子比《纠纷》要好。他问我,你上了吗?电视台播了吗?留下了吗?这就是最大的成就。至于给你个彩电,那有什么用?他的眼睛,不夹那东西。所以,他对获奖的理解,跟别人不一样。他对某些演员带儿子,往上拽,混个脸熟,不以为然。

马志明:父亲马三立大爱如山

理解珍惜:父爱如山

老爷子是大善大爱。父爱如山,让人敬仰。我二爷是卖药糖的,耳聋,两口子没儿没女。二爷去世,二奶奶没工作。我爸爸就把她接家来了,从解放前一直供养到“文革”,给我二奶奶养老送终。他尽干这类善事。还有他哥哥马桂元,30多岁就去世了,撇下儿子马敬伯,也是我爸爸把侄子养大的。供他上学,教他说相声,给他娶媳妇……他为什么叫马敬伯呢?尊敬伯伯啊!马敬伯是吉林省戏校的老师,80多岁了,我父亲去世,还有我从艺五十周年,他都来了。

到今天,再想,老爷子的所作所为,都是为我好。

为什么?我没有因为老爷子一走,我就完了。哎哟,坏了坏了,没依没靠了!没这种担忧。我们兄弟姐妹,包括孙子辈的六甲,都没这种担忧。老爷子让你挺起个儿来,自强自立!他该给我的,都给我了。尤其是在艺术上、做人上,他全给我了。

我进曲艺团,在单位里,父亲没有整时间给你讲相声。他去哪里演出,我得跟着。下午一趟、晚上一趟,提着个大包袱皮,上园子。听完了,我就问,刚才这段,您这句话声音高一点,那句话声音低一点,为嘛?他说,这句低点儿,更生活化,那句不高,观众会不注意。呆会儿我还说这个,你仔细听听。注意这点儿呀!这种言传身教,是最灵验的。我再听,就感觉不一样了,就深多了。就知道包袱怎么个使法,才不薄,才厚实,才响脆。

马志明:父亲马三立大爱如山

被“下放”,本身是一种灾难,一家子被送到农村,苦,那甭说了……收工以后就闲着,还有雨天和冬闲,大把的时间难以打发,干嘛呢?爷俩儿坐一块儿念叨相声。中国所有说相声的,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爹,用7年时间,跟儿子念叨相声。这7年,我是“小灶”呀。因祸得福!

当时,我也隐隐约约感到,相声不能绝了。将来,不可能就八个“样板戏”。不可能整天就是“对口词”:手,革命的手;手,劳动的手……那是配合运动的。相声哪怕是作为一种资料,也会留下的。所以,我问他老段子、新段子,旧社会的、新社会的,还有相声界的轶闻……在台上遇到捧哏的忘词儿了,身体难受了,遇到打架的了,闹场子的了,怎么应对?凡是跟说相声有关的事,我都问。架不住日子长,他都跟我说了。他讲的都是实例,有混混儿要钱,有人使坏,他宠辱不惊了,哦?又来了。这些个宝贵的舞台经验和人生经验,你花多少钱能买来?无价之宝嘛!

马志明:父亲马三立大爱如山

说归齐,老爷子有时候也爱得特别细致、特别暖和。1968年或1969年,我们被送到杨村部队接受改造,办“学习班”。部队的营房特别冷,当时,我爸爸的工资,降到每月只给70元“生活费”,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填肚子”呢……带的铺盖少,冻得我一宿睡不好,直打哆嗦。我们爷俩儿不在一个“学习班”,没住一块儿。那天,我回来一看,怎么床上多了个毯子?原来,是我爸爸去小卖部,可能是花了20多块钱,买了毯子给我盖的。儿冷,爹也冷啊……我把毯子给送回去,说您用吧。最后,到晚上,毯子还是盖在了我身上……唉,怎么睡得那么香呢?早起一看……我的爹呦!到现在,我还留着这毯子了。毯子都烂了……我跟六甲说,老爷子这毯子,往后传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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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自夸,六甲这孩子特别孝顺。每年正月十一,是老爷子的“祭日”,我们叫“年头”,六甲必给爷爷上坟……他对爷爷和马派相声感情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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