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五歲起，就跟著奶奶生活，對於母親的記憶，也就是夢裡夢到過有一雙溫暖的手，摸著我的臉拍著我的背哄我睡覺。夢裡的我是幸福的，天亮夢醒了，我就會被奶奶的罵聲拉回現實。奶奶沒事就罵，罵雞，罵羊，有時也罵我，但是罵到最後總會罵到母親身上。也是從奶奶口中我知道了，母親拋下年幼的我，跟外鄉的一個包工頭私奔了。
沒孃的孩子是可憐的，一個娘跟人私奔的孩子就悲慘了。奶奶雖然養著我，但是我總能感覺到，她把對母親的恨加註到我身上了。夏天奶奶只給我穿一個小褲子上衣沒有，冬天棉襖袖口爛了，棉花漏出來加上我流鼻涕擦的袖口都發亮發硬。開學的時候差不多的孩子都去上育紅班了（我們這裡的幼兒園）我還是在家做家務，聽奶奶的罵聲，偶爾也要滿村的找精神不正常的父親。直到九歲那年，鄰居大伯說我奶奶，你應該讓孩子上學了。以後要是不識字啊，可就是個睜眼瞎。
九歲那年我上了一年級，進教室那天我低頭挫著衣角，不敢看面前的同學。老師給我安排好座位，我低著頭走過去。一年級的時候由於沒有育紅班的基礎，我跟不上老師的進度，期中，期末考試我都是倒數第一。很多同學都會拿我母親跟別人私奔了這件事捉弄我。“哎苗青，你媽不是跟工頭跑了嘛？你家很有錢吧！”“苗青，你媽以後會把你接到城裡吧！”我課間的十分鐘基本都是在譏諷嘲笑中度過的。我開始恨母親，恨到骨子裡的那種，她怎麼就那麼水性楊花，拋下我不管了。我每天都詛咒她不得好死。
我上初中那年，父親喝醉了，一頭載到村頭的化糞池淹死了。奶奶趴在父親的屍體上哭的昏天暗地，照舊是一邊哭，一邊罵母親。我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可我沒有傷心的感覺。我只有恨，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母親造成的。父親葬禮完了我返回學校，從初中開始起我住校了，一個禮拜就在家裡兩天。
開學第一天班會上，老師講了很多，我只記得的一句話： “知識是可以改變命運的，我們農村的孩子只有兩條出路，第一男孩可以當兵，第二考大學，所以同學們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拋開一切刻苦學習，你們的目標就是縣重點高中，你們要有死也要死在重點高中大門的決心。”這句話成了我人生中的座右銘。
從此以後我拼了命的學習，我告訴自己一定要考大學走出去，我要離開這個讓我遭人嘲諷的地方，我要忘掉母親給我帶來的恥辱。隨著我成績的提高，我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多，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明白了，人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讓自己成為別人需要的人。我的性格慢慢變得開朗，慢慢的不在乎有，那麼零星幾個人對我母親的議論，我不在乎每年交學費時奶奶的罵聲。我順利的考上重點高中，高中在縣城我可以利用禮拜天打零工，很少在給奶奶要錢了，我也就很少回去了。
後來我如願以償的考上了理想的大學，大學四年我很少回家。說不清楚，我對那個家只有恨，就連對養育我的奶奶也沒有感激之情，我時常提醒自己不能不孝，不能忘恩負義，可我對奶奶的感覺就是說不清道不明。彷彿在我的記憶裡，她就是罵，罵雞，罵羊，罵我和我的母親。
大學畢業以後我跟順利的找到了理想的工作，這個時候愛情也來到我的身邊。我有過兩段無疾而終的戀情，都是因為我沒辦法敞開心扉對他們說我過去的事情，我也沒有勇氣帶他們去看我那個家，看奶奶。但是這次不一樣，我能依偎在他懷裡，說我小時候的事，說我對母親的恨，甚至會說，我對奶奶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我帶他回老家，看奶奶，去給父親上墳，一點壓力也沒有。我想這大概就是能託付終身的感覺吧！
幾年以後，我們步入婚姻的殿堂，結婚那天我家裡一個人也沒來，他過來告訴我以後的日子無論風雨都有我幫你扛著。婚禮本該有父親攙扶走的那一段，我是自己走的，我告訴自己以前的都拋之腦後，接下來我要以全新的自己和我心愛的他走人生剩下的路。婚禮在親友的祝福中結束，當我回房間準備換衣服的時候，服務員過來告訴我，有一個朋友找我。
我跟疑惑，我沒有忘記請那個重要的朋友啊，正想著門開了，進來的是酒店的保潔阿姨。我跟疑惑的看著她，感覺她是那樣熟悉，可眼前這個人我根本沒見過。沒等我反應過來，這個女人過來抱著我：“一邊哭，一邊喊，真的是我的小青，真的是我的小青，媽終於見到你了。”聽到這裡我一把推開她：“你說什麼，媽你陪這個稱呼嗎？你知道我小時候怎麼回來的嘛？你現在都打掃衛生了，怎麼你那包工頭的男人不要你了嘛？”我一邊說，她一邊流淚。不一會她擦乾眼淚說：“小青你想不想聽聽你恨了那麼多年的媽媽講講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完不顧我的反應她就講起來了。
“ 你真的相信一個母親，會丟下孩子跟人私奔嗎？你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你發高燒我大半夜抱著你去砸藥房的門嘛。嗷，嗷，小青乖乖睡覺。”她一邊唱一邊做出抱孩子的姿勢，手不停的拍著。這姿勢跟我夢裡夢到的一模一樣。她停止了哼唱聲說：“你從小就聽說我跟外鄉的工頭跑了，那你有沒有打聽一下到底有沒有這個人，除了你奶奶家族和遠地方的人說我跟別人跑了，還有其他人這麼說我嘛？”我恍然大悟，是啊！村裡可不就我家族的叔叔大娘的說，我媽給人跑了嘛？大部分離得遠的人也是聽他們傳出去的。就連那個所謂的包工頭我壓根都不知道有沒有這個人。可我就這樣恨了自己母親這麼多年。
接下來我才知道，原來母親和父親的婚姻是轉親（早年間農村家裡兒子說不上媳婦用女兒換的一種封建現象。）母親就是轉過來的，父親不是一開始就瘋的，但是他為人木訥，什麼都聽奶奶的。奶奶仗著母親是轉來的，怎麼樣都不會飛了，就時不時給母親小鞋穿。等到母親生了我他就更加變本加厲了，父親這個人是奶奶說什麼就是什麼，母親經常被打的遍體鱗傷。有一次母親和村裡的一個男人多說了幾句話，奶奶就回來跟父親說，她不檢點，勾引男人。木訥的父親抓起母親的頭髮就開始打，用燒紅的燒火棍，從母親的腿肚直接穿過去了。說完母親拉起褲腳給我看了她的傷疤。
終於在我五歲那年母親受不了了，想帶著我自己離開那個家，沒想到剛出村頭就讓我奶奶帶人把我搶回來了。“你知道的，村子裡你奶奶家門戶是最大的，我一個女人根本就傷不過她們。”也是在這以後你父親才瘋的吧。你奶奶沒得說了，就說我跟一個外鄉的包工頭跑了。
第二天我不顧新婚蜜月，不顧還沒有到回門的日子，回到奶奶家。我哭著質問奶奶，母親說的都是事實嘛？奶奶不說話，我拿起菜刀，把家裡砍個稀巴爛。你知道嗎？就因為你對母親的成見，讓我幼小的心靈就充滿了仇恨，也是因為你的成見，讓你唯一的兒子瘋了，死了。哭累了，砍累了，我跪在父親的靈位前抽泣，奶奶過來了，抱著父親的遺像說：“作孽啊，兒子啊是媽以前糊塗了，害了你，害了你們一家子啊！”“小青你能原諒奶奶嘛？小青啊原諒奶奶吧。”我拉開她的手說：“我不恨你，所以也沒有什麼原不原諒的，我恨了20多年了太累了！”說完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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