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人的“过早”

从湖南的长沙,到湖北的武汉,只要一小时二十六分钟。国内高速铁路的发展,使武汉成为中心点,从前被认为交通不发达的工业城市,当今已成为旅游都市了。

高铁的发展惊人,速度不必说,车厢是干净的,座位是舒适的。一等和二等的分别,只是前者的腿部位置更为宽敞而已。而从长沙到武汉的票价,一等只是二百六十四块半,二等则便宜了一百块钱,怎么说,票价比日本的新干线合理得多。

很安稳地运行,不觉摇晃。靠门空位上有数张塑料矮凳。咦,是干什么来的?一问之下,才知道给买不到座位的客人坐的。而塑料凳子是谁供应?谁带来?就问不出所以然来了。

湖北话很像四川话,但在车厢中听到的方言,就一句都不懂了。妇女们在手提电话中大声交代家佣琐碎事,几条大汉的对白听起来像争执。这一小时二十六分钟的车,没法子休息一下。

长沙的火车站建得美轮美奂,武汉的也一样。网友张庆和她的同伴小蛮来迎接,是《大武汉》杂志的主编,同时来的还有“崇文书局”的公关经理熊芳。

行李可推到停车场,和各大机场一样。国内的机场,只有重要人物才可把车子停到出入口接送,一般客人,不管风雪有多大,总得走一大段路,才到停车场。

车子往城中心走,看到大肚子的烟囱,像核发电厂数十米高大的那种,才想起这是武汉钢铁厂,读书时课本也提起,武汉是中国重工业基地。

酒店在江边,五星级的马可孛罗,这几年才建的。我记得上次来武汉,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当年由电台主持人,名字不容易忘记,姓谈,名笑。他是市中名人,开了车子,到处停泊,也没人去管。当时恰逢夏天,大家都把很大张的竹床搬在街上,一家大小就那么望着星星睡觉。问张庆还有没有这回事,她摇头,说星星也看不见了。

这次同行的还有庄田,她是我微博上的“护法”,特地从广州赶来。还有网上“蔡澜知己会”的“长老”韩韬,他是济南人,在长沙读博士,和太太一起来。一群人分两辆车,浩浩荡荡来到酒店,把行李放下,先去酒店的餐厅“医肚”。

如果你稍微注意,就知道武汉人最喜欢吃的,就是鸭脖子了。也不顾餐厅同不同意,张庆的同伴小蛮就把一大包鸭脖拿出来。

肚子饿,菜没上,就啃鸭脖子。我对那么大块的鸭颈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最多吃的是天香楼的酱鸭,脖子部分也切得很薄,仔细地咬出肉来。这里的,酱料有点辣,友人都担心我吃不吃得了。她们忘记我是南洋人,吃辣椒长大的。

味道不错,同样卤得很辣的是鸭肠。我还以为鸭脖子是湖北传统小吃,原来是近十几年才流行起来的。大家爱吃颈项,那么剩下来的肉怎么处置?原来真空包装,卖到外省去也。

食物也讲命运和时运,十多年前来时,流行吃的是烧烤鱼,用的是广东人叫为生鱼的品种。这种鱼身上有斑点,身长,头似蛇,故外国人称为“SNAKE HEAD FISH”,东南亚和越南一带卖得很便宜,至今,武汉的街头巷尾,已少见人家吃了。

这次行程排得颇密,也是我喜欢的。既然出外做宣传活动,就得多见传媒多与读者接触。我这几天的肩周炎复发,睡得不好,但还是有足够的精神和大家见面。

第一场安排在“晴川阁”举行,崔颢的名句“晴川历历汉阳树”描写的便是此处。当天下着毛毛雨,张庆担心这场户外活动会打折扣,我倒觉得颇有诗意。这地方我上次来过,有些名胜是去了多次都记不起,这次我一重游即刻认出,想想,也是缘分吧。

武汉人的“过早”

搭了一个营帐避雨,但是等到读者来到时雨已停了。现场气氛热烈,所发问的题目也多是有高水平的。我问怎认识我,是通过电视的旅游节目,还是看过我的书的?答案是后者居多。

活动后就在“晴川饭店”吃,地点在晴川阁后花园,由一群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士合办,布置得并不富丽堂皇,但十分幽雅。主人很用心,当日专门雇了一艘渔船,在长江中捕捞河鲜,有什么吃什么。

菜单有传统的周黑鸭、凉拌野泥蒿、洪湖泡藕带、长江野生虾、莉莎霞生印、沔阳野山药煮鳜鱼丸、乡村野蛋饺、花肉焖干萝卜、腊肉菜薹、黄陂炸臭干子、野蕨芹炒肉丝、野藕炖腊排、鸭片豹皮豆腐、腊肉煮豆丝,还有记不得的多种小吃与甜品。

未去湖北之前,我对闻名已久的洪山菜薹大感兴趣。菜薹就是广东人最熟悉的菜远,也叫菜芯。但洪山的,梗是红颜色,红色菜梗的菜芯,在四川各地也有,香港罕见,只在九龙城一家闻名的药店旁边的菜档子有售。这种菜芯很香,吃起来味道又苦又甜,口感十分之爽脆,可惜当地人说已经“下桥”了,这是过时的意思。学到这两个字也不错,下回遇到湖北人,就能用上。

张庆替我找到针灸医生,治肩周炎。

见到一中年人,带着一个年轻的。原来后者才是医师,叫范庆治,只有二十七岁,前者才是他的助手。

范医师是“中华第一针”尉孟龙的得意弟子,扎了几针,睡个好觉。

武汉人的“过早”

翌日精神饱满,吃早餐去。

武汉成为旅游都市之后,有两个旅客必到的名胜,那就是武汉大学的樱花大道和专吃早餐的户部巷。户部巷长不过一百五十米,只有三米宽,在明朝嘉靖年间的《湖广图经志》中已有记载。所谓“户部”,是掌理财政收入和支出的官署。

武汉人的“过早”武汉人的“过早”

武汉人的“过早”武汉人的“过早”

最先到的店铺叫“四季美汤包”。张庆面子广,跟老板说起有宴请,老板当天就不做生意,把店子留下来让我们吃个舒服。

一大早,将巷子里所有的小吃都叫齐。除了汤包,有“徐嫂鲜鱼糊汤粉”“馄饨大锅”“老谦记枯豆丝”“蔡林记热干面”“豆腐脑”,以及种种记不起名来的小食。

汤包蒸起,一打开来看,笼底用针松叶子铺着,皮薄,里面充满汤,和靖江的汤包可以较量。武汉的汤包以前用重油,看到蘸醋和姜丝的碟子中,有一层白白的猪油,当今已无此现象。

武汉人的“过早”

糊汤粉是把小鲫鱼用大锅熬煮数小时,连骨头都化掉,再加上生米粉起糊,撒上黑胡椒粉去腥。软绵绵的细米粉用滚水一灼,入碗,浇上熬好的鱼汤、葱花和辣萝卜。上桌后,武汉人把油条揪成一小截一小截,浸泡在糊汤里,冬天吃也会冒汗。

馄饨本以武昌鱼为原料,纯鱼,不用猪肉,包得比普通馄饨大两倍,无刺无腥,比猪肉细嫩。当今武昌鱼贵,改用鳊鱼制作。

枯豆丝是用大米和绿豆馅浆做的湖北主食,可做汤豆丝、干豆丝和炒豆丝等,炒时分为软炒和枯炒。枯炒,主要是多油煎烙,制后放凉,等它“枯脆”。另起小锅,将牛肉、猪肉和菇菌类用麻油炒热,浇在枯丝上面。

热干面,就是把面煮熟后加芝麻酱的吃法。湖南和湖北的干面下很少的碱水,面本身不弹牙。一方人吃一方菜,当地人极为赞赏,就如广东人赞赏云吞面一样。

豆腐脑则是有甜有咸的,通常只叫一种,但武汉人是又吃甜的,又吃咸的,两种一块叫来吃才过瘾。

武汉人的“过早”
武汉人的“过早”

武汉人的“过早”
武汉人的“过早”

吃完早餐,又吃中餐,我们在武汉好像不停地在吃。和张庆的朋友们跑到东湖。原来杭州有西湖,武汉有东湖。东湖的面积比西湖大个十倍。我们就在湖边烧火饮茶,颇有古风。

湖的周围兴起了好几间农家菜式的土餐厅,用湖中捕捞到的鱼做出来的菜并不出色。如果有哪位湖北人脑筋一动,到顺德东莞等地请几位师傅,把鲤鱼、鲗鱼、鲩鱼和鲶鱼的蒸、煎、焗、煮变化了又变化,一定会让客人吃到前所未有的惊喜。反正菜料是一样的,何乐不为?

饭后到崇文书城参加读者见面会,地方大得不得了,武汉看书的人比其他城市都多,问说他们的电视节目,有没有湖南卫视做得那么好,大家都摇头,说喜欢看书多过看电视。

书店经理熊芳说,这次签售会参加的人数,比历来的纯文学作家签售会的人数都多。我庆幸自己是一个不严肃的“纯文学”人,吊儿郎当,快快乐乐。

为什么武汉人不爱看电视?到了武汉大学就知道。这个大学之大,简直是一座城市。除了武大还有多家,武汉户籍人口有八百万,中间有一百三十万是大学生。武大校园里种满樱花,成为可以收费的景点,中日关系一有摩擦,就有“愤青”说要砍樱花树,好在被同学们喝止。

我们到达时,和洪山菜薹一样,樱花已经“下桥”了。

在大学校园中做的那场演讲,是我很满意的。学生发问踊跃,我的答案得到他们的赞同,大家都满意。

离开之前,张庆带我到“民生甜食店”吃早餐。这家店当今已成为连锁,但总店是相对最正宗、最靠近原味的。

印象最深刻的菜叫豆皮,用大米和绿豆磨成浆,在平底大锅中烫成一张皮,铺上一层糯米饭,撒卤水肥肉丁,将皮一翻,下猪油,煎熟后用壳切块(当今改用薄碟和锅铲)。早年不用鸡蛋,生活好转后再加的。我怕这种手艺失传,把过程拍成视频,上传到微博,留下一个记录。

同样拍下来的有糊米酒,锅中煮热了酒糟,在锅边用糯米团拉成长条贴上,烙熟,再用碟边一小段一小段切开,推入热酒中煮熟,味道虽甜,但十分之特别。即使不嗜甜的人都会爱吃。另有一种叫蛋酒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他典型的地道早餐,有重卤烧梅。烧梅,就是我们常说的烧卖;糅合了糯米、肉丁和大量的猪油。另有灌汤蒸饺、生煎包子、红豆稀饭和鸡冠饺。鸡冠饺其实就是武汉人的炸油条,炸成半圆月形,又说似鸡冠,薄薄的,个子蛮大,像饼多过像鸡冠,内里肉末极少,这才适合武汉人的口味。

北京叫首都,上海叫“魔都”,长沙叫“脚都”,武汉本来可以叫“大学之都”。当今大家生活水平提高,都懒于吃早餐,在城市中消失,武汉还能保留这文化传统,而且重视之,当成过年那么重要,叫为“过早”。所以,武汉更应该叫为“早餐之都”吧。

武汉人的“过早”

《人生贵适意——蔡澜旅行食记》

蔡澜的一本关于旅行、美食与雅玩的散文集。从普希金咖啡室到土耳其烤羊肉,旅行与美食永远是远方的诱惑;油盐酱醋茶,酸甜苦辣咸,日常的五味包蕴着生活的温暖熨帖;宠物之灵,植物之华,诗词古玩之雅,有趣的灵魂总是万里挑一。哲理,趣味,生活,在这本书中交融互织,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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