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監獄“傷心人”:父親被丈夫逼喝農藥不治,她僱凶殺了他

據不完全統計,在廣東省女子監獄,有55名服刑人員因不堪忍受家庭暴力,殺死丈夫或同居情人,被判重刑。她們是家庭暴力的受害人,身體和心理遭受雙重摺磨,常年生活在恐懼中;她們也是故意殺人、傷害的施害人,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數據:

普遍文化程度不高,最高刑期為死緩

翻閱55名女性服刑人員的資料,記者發現這一群體普遍文化水平低,22人僅讀了小學,有9人是文盲,戶籍地絕大多數為農村,犯罪時的年齡集中於30-50歲,被害對象都是家人,超七成是丈夫和同居情人。

女子监狱“伤心人”:父亲被丈夫逼喝农药不治,她雇凶杀了他

很多女性都是忍受了多年家暴,因某個事件的刺激而走向極端,“忍耐和遷就並不能使婚姻苟延殘喘,反而將受虐者層層困住,將她們拖入下一個深淵。”

她們所涉罪名有故意殺人罪和故意傷害罪,最高刑期是死緩,佔比最高的是10年到20年有期徒刑。

案例1:

“他在家,我和孩子換著睡覺,互相保護”

人物:阿燕

年齡:41歲

案情:因僱兇殺死同居11年的男子阿俊,被判處無期徒刑,2017年11月到廣東省女子監獄服刑。

阿燕對阿俊的第一印象不錯,“鄉下人,樸實老實”。待阿燕懷孕七八個月時,才發現自己被騙了,阿俊坐過牢,賭博、吸毒,還隱瞞了已婚的事實。

“我當時就想和他分手,躲了起來。”阿燕說,阿俊知道她的軟肋是家人,便以其父母兄妹的安全相威脅,逼其就範。

妥協並沒有帶來幸福。阿燕在醫院做管理工作、兼職賣保險,月收入兩萬元起,一個人擔起養家責任。而阿俊,遊手好閒,每個月從阿燕這拿一萬塊,“去買毒品、賭博,輸光了就回家要錢”。有一次孩子發燒,阿俊仍將家裡僅剩的幾百元搶走去賭。

以家人孩子安全相威脅

2008年,第二個孩子出生後,阿燕狠下心,“打算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生活”。為將阿燕牢牢“綁”在身邊,阿俊開始打罵幼小的孩子,用孩子來控制阿燕。

這之後,阿燕和孩子們一直生活在恐懼中。“只要他在家,孩子就會一直跟著我不分開,我在廚房做飯,他們也跟到廚房待著。”阿燕告訴記者,2014年,9歲的兒子問她,為什麼不能去外公、外婆家,可不可以離開這個禽獸。

“兩個孩子從來不叫他‘爸爸’,說他是‘牛’,力氣大,經常打人。”阿燕說著,忍不住哭了出來。一次出遊,因為要錢不得,阿俊拿孩子撒氣,舉起長條凳就要打女兒的頭,“我怕把孩子打死,一邊衝過去護著孩子一邊大喊朋友幫忙”。

只要阿俊在家,阿燕和孩子們夜裡不敢睡覺,“兒子做作業,就讓我先睡,等他做完作業再叫醒我,我們換著睡,互相保護。”有一次,拿走10萬塊錢的阿俊消失了一陣子,“我們終於可以睡個整覺”。

父親被逼喝農藥不治

同事、孩子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家長知道後,都勸阿燕帶著孩子離開。阿燕也嘗試過,“躲到同事家裡,但阿俊找過來,威脅同事。”

10多年間,阿燕也多次報警,“說是家庭糾紛,調解一下,阿俊會當著警察的面向我道歉。”每當阿燕提分手,就會招致打罵,“他打我不兇,知道我能忍著,他就打孩子,因為我最在乎孩子。”

“試過了很多方法,感覺還是逃不掉,無路可走。”阿燕說,她本打算忍著,等孩子大一點,但父親的去世成為壓倒她的最後一棵稻草。

2015年,阿燕把放暑假的孩子送到父母家躲一下,阿俊追到鄉下,逼著阿燕父親拿30萬元,說這樣就放阿燕走。“父親說沒有錢,他就拿出一瓶農藥,讓我父親喝下。”阿燕說,父親在老家醫院搶救了10多天,還是去世了。

女子监狱“伤心人”:父亲被丈夫逼喝农药不治,她雇凶杀了他

阿燕談起父親的去世,情緒激動,失聲痛哭。

徹底絕望僱兇殺人

阿燕是家中最小的女兒,深受父母疼愛,她提到父親淚流不止。誰知,不久後,阿俊威脅要殺了阿燕媽媽,以此逼迫阿燕和他結婚。“這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我知道他不會殺我,但會殺我的親人。”阿燕徹底絕望了。

僱兇殺人後,阿燕也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兩個孩子目前寄養在姐姐家,“我不甘心為了這種人坐牢,最難過就是沒辦法照顧小孩,擔心他們沒書讀”。

讀初一的兒子每週都給阿燕寫一封信,“兒子在信中說,媽媽不要怕孤單,我會陪著你。”有一次,孩子們畫了一幅畫,母子三人手拉手,對面是一棟房子。

案例2:

遭家暴20年,為了孩子一直忍耐

人物:

阿蘭

案情:因無法忍受丈夫長期的家庭暴力,阿蘭與16歲的二兒子預謀殺害丈夫,犯故意殺人罪,獲刑15年,2017年1月到廣東省女子監獄服刑。

“我不是嫁給他,我是賣給了他。”

阿蘭個子不足1米5,瘦瘦的,說話很輕,上嘴角有一塊明顯的疤痕。

“怎麼受傷的?”

“他打的。”

“用什麼打?”

“拳頭。”

1996年,經媒婆介紹,阿蘭與阿亮相親,雖然不喜歡這個人,但因為阿亮家裡開廠、有車,在父母的做主下阿蘭嫁了過去。新婚不久,阿蘭因不適應回孃家住了幾天,阿亮接她回,在路上一邊開車一邊打她,“全身青一塊紫一塊”。

這一次,家人出面帶阿蘭回家,阿亮道歉還寫了保證書,保證以後不打。父母又把阿蘭勸回了阿亮家。

毆打不僅沒有停止,反而變本加厲。“動不動就為一點小事打我。”阿蘭說,因為打得不重,她怕家裡人擔心,就沒有同家人講。而阿亮看她不敢和家裡人說,打得越來越重。

即使在懷孕期間,家暴也沒有停止過,“他不會打肚子,就打手腳,用巴掌打臉。”

2013年,阿亮從戒毒所回來,去找在哥哥那裡打工的阿蘭,因阿蘭不想和他出去單住,阿亮酒後用拳頭打傷阿蘭,致嘴角裂開縫了三針,留下了這個疤。

“我不是嫁給他,我是賣給了他。”阿蘭告訴記者,阿亮限制她的自由,即使和女性朋友打電話聊天,阿亮也會生氣把手機摔壞,和鄰居說話被看見了會招致打罵。

阿蘭向公婆求助過,但面對這個逆子,兩位老人家也沒辦法。此後因為分地,阿亮甚至舉起鋤頭要打自己的父親,被叔公攔下。

暴力虐待持續20年

從1996年結婚開始,丈夫的打罵一直沒有停過,“一個月打兩三次,打我也打孩子”。

阿蘭說她聽到丈夫的聲音就怕,打罵沒有任何理由,“我和孩子是他的出氣筒,是他的奴隸”。

阿蘭說,阿亮不僅對她拳打腳踢,還虐待她,在冬天很冷的時候,讓她脫光衣服站在外面陽臺,用菸頭燙她,“我對他沒有任何感情,今後也不會再和任何男人一起生活”。

阿亮不僅不做事,還有吸毒的惡習,被強制戒毒。“聽說爸爸要從戒毒所回來,6歲的兒子問我,為什麼不關久一點,為什麼要這麼快。”阿蘭說,她也曾想過一走了之,但是想到孩子們要和這樣的父親一起生活,太可憐了。

不知道離婚可以爭撫養權

大兒子勸阿蘭離婚,阿蘭說她不懂法律,以為離了婚就再也看不見孩子。“如果我讀過書,懂法律,一定會和他離婚,爭孩子的撫養權。”阿蘭現在跟孩子們會見,最常說的就是告訴孩子們多讀書,多看些法律書。

持續了20年的家暴,積攢了20年的怨恨,以剝奪對方生命、自己失去自由結束。

“很後悔,現在沒辦法和孩子在一起,還害了二兒子。”阿蘭告訴記者,如果有得選,她會選擇繼續忍受。

此前一直做夢,夢到被打,即使服刑後,阿蘭也常做這樣的夢。管教警官告訴記者,阿蘭積極改造,已經有3個表揚,明年2月份就可以提請減刑。

“如果他第一次打我的時候,我就和他分開,人生就不會這樣。”阿蘭說,人生沒有如果,她希望可以早日出去和孩子們在一起,重新開始。

心理諮詢師:

長期受虐,她們都有嚴重的心理陰影

廣東省女子監獄專門針對家暴受害者受暴後的心理創傷情結、習得性無助、犯罪後的恐懼以及自身的人格缺陷等心理特點,運用個體諮詢、團體心理輔導的形式,結合家庭治療、音樂治療、舞動治療、空椅子技術以及心理沙盤遊戲等技術和方法幫助他們療愈創傷、恢復愛的能力,學會愛自己愛家人。

心理矯治辦公室的心理諮詢師告訴記者,以阿燕為例,她對父親的去世極度愧疚,認為是自己間接殺害了父親,每次提及父親,阿燕都會出現軀體化症狀,表現為心慌、焦慮、胸部窘迫、頭暈、手足痙攣。阿燕入監以後出現抑鬱、失眠、焦慮、悲觀的心理問題,有輕生的念頭,被評估為高度等級自殺危險。

監獄的心理諮詢師會定期對阿燕進行心理諮詢和宣洩放鬆,提供穩定的心理支持,此外還安排她參加監獄的原生藝術繪畫治療、 “一人一故事”心理劇場和靜觀減壓等團體心理輔導活動。

經過半年的教育矯治,阿燕的情緒、思想較穩定,情緒調控能力和改造動力明顯增強。

(文中所涉服刑人員及被害人均為化名)

文:廣州參考·廣州日報記者 魏麗娜 通訊員 尹華飛、闞淼廣州參考·廣州日報編輯 王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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