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吴泽源
科恩兄弟的新作《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最近新鲜出炉了。托Netflix爸爸的福，全球多数地区的观众，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这部电影。
这部新片，算得上是科恩兄弟的第三部西部片。哥俩之前拍摄的《老无所依》和《大地惊雷》，都是大获成功的佳作。前者斩获了四项奥斯卡奖，包括最佳影片；后者则收割了近2.5亿美元的全球票房，这也是哥俩在电影生涯里收获的最佳商业成绩。
与那两部大作相比，《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显然没有特别大的野心。影片是由六个发生在18世纪后半叶的西部小故事组成，而全片的片长总共只有两小时出头，平均分配下来，每个故事占到的篇幅只有二十分钟左右，基本上是小品的格局。
但科恩兄弟其实一直很善于通过荒诞离奇的短故事，呈现世界的荒诞。如果你看过他们2009年的作品《严肃的男人》，就会记得为影片拉开序幕的那个超现实寓言：一位丈夫在风雪交加之夜赶回家，告诉妻子他受到了一个老头的帮助，但妻子却坚称那个老头早已死去，甚至当老头亲自现身他们家时，她都拒绝承认老头的现实存在。
这个小故事虽然无法被逻辑解释清楚，却余韵悠长，展现着世界的混沌无常。而在《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里，有六个这样的故事，他们似乎只是某个格局更大的故事的切片，却给人带来着延绵不断的感触与思考：
一个满脸堆笑的牛仔歌手，突然在一家酒吧里大开杀戒（《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
一个想要一步登天的银行劫匪，居然被干瘪瘦小的老头打倒，从此踏上了与死神赛跑的道路（《在阿尔戈多内斯附近》）；
一个沉默寡言的戏班经理，和一个没有四肢却能说会道的演讲家结成了伙伴，四处巡演（《饭票》）；
一个淘金者发现了一大片金矿，却发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金色峡谷》）；
一个牛仔立志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却在他们穿越荒漠的旅程中遭遇了狂暴的印第安人（《忧心忡忡的女孩》）；
几个陌生人被困在一个狭小的驿马车里，完全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死者仍在》）……
科恩兄弟用六个故事，讲述着生活在西部开拓时期的小人物们被卷入的意外处境。影片的叙事口吻波澜不惊，画面精美到每一帧都可以截出来做桌面，制作水准则无比精良，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科恩兄弟早期作品的B级片腔调。
然而，仔细看下每个故事后你就会发现，科恩兄弟依然是科恩兄弟。与以前一样，他们依然热衷于炮制疯狂的恶作剧：颠覆类型的传统，颠覆观众的期待，颠覆自己设立好的风格与调性，颠覆关于美国西部的遥远神话。
在西部片中，白衣和白马往往是属于英雄的标志。但《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一章中的男主角非但不是英雄，甚至连恶棍都算不上，因为他的杀戮完全缺乏动机；
一个引人心疼的残疾演员与一个坚忍沉默的戏班经理相依为命的关系，在西部的严寒环境中，本应透出几分温情。但就当你以为《饭票》的故事在往《醉乡民谣》式的温情方向发展时，科恩兄弟却给了你当头一棒：此故事虽然优雅含蓄，却有着六个故事中最冷酷的结局；
但当你以为片中人物即将大难临头时，科恩兄弟却又会用反类型的结局告诉你，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死者仍在》有一个密室杀人故事的格局：当两位乘客亮出他们的赏金杀手身份时，我们都觉得与他们同行的陌生人里，有他们的目标。但就当危险情境一触即发时，马车却到站了。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我们只能去猜测。
而在《金色峡谷》中，18世纪的美国淘金热潮，被科恩兄弟用壮美的风景和激昂的配乐烘托得无比宏大。不过从这个故事的选角中，我们就能看出关于故事内核的真相：那个无名的淘金老头是由汤姆·维茨饰演，伟光正的美式主流价值观就算支起八个竿子，都打不着这个钟爱垮掉派诗歌和酒精的摇滚老炮。
甚至就连这个故事里设置的各种细节，都在嘲讽着关于西部开拓的种种神话。淘金老头如巨人般踏入这座峡谷，但从蝴蝶、小鹿和猫头鹰等等见了他就跑的动物中，我们看到更多的，是大自然对狂妄自大的人类的嫌弃。
《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算得上是科恩兄弟的玩闹之作。除了动人却又荒诞的《忧心忡忡的女孩》之外，哥俩没有为我们交代多少人物前史，也不太关心这些角色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在不同故事之间，也没有剧情和人物方面的任何关联。如果我们硬要给它们拉关系，那只能说它们都表现了「命运的无常」这样的深刻主题吧，但哥俩又肯定会对这类自作高深的解读嗤之以鼻。
那么，《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的意义究竟何在？或许它并没有意义。或许我们只是问错了问题。在看过足够多的科恩兄弟电影后，我们会像《严肃的男人》的主人公拉里·戈普尼克一样意识到，只提问却不作答的上帝并不残暴，他只是像乔尔·科恩与伊桑·科恩一样，是个恶作剧者。
既然没有意义，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看科恩兄弟的电影？因为他们虽然犬儒无情，但的确能通过他们离奇疯狂的故事，给我们带来许多快乐。兄弟俩的犹太老哥伍迪·艾伦，就曾在《解构爱情狂》里借角色之口说过：人生就像赌局，庄家定规矩，所以他们总会赢。但这不代表你在玩的时候没获得乐趣。
人生的确如此。看一部科恩兄弟电影的体验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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