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爸不太熟

豆瓣評分8.4的電影《狗十三》這個月7號上映後,在朋友圈裡引起一陣刷屏。今天的文章,就來自一個參加了12月1日

《狗十三》野馬提前場觀影會的粉絲。

她說到了自己的成長中父親的缺席,也思考了為什麼我們很多人都會有“父母不願意認真傾聽和理解我們”自己在家庭中被簡化為某種價值的感覺。也許沒看過電影的你,也會有共鳴。

我和我爸不太熟

文 | 提子

我和我爸不太熟。

這是我記事以來就有的感覺,在我看完電影《狗13》之後,這種感覺又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裡。確實,我和我爸真的很不熟。

比如當我努力去回想一些關於關於我爸最早的記憶,卻只能發現幼年期幾乎是空白的

雖然我知道他和我媽在我四五歲的時候離婚這個既定事實,也只是隱約記得在一個非常侷促的房間裡,有人問我爸媽要離婚了我要跟著誰,我只說我想要外婆,因為我原本就是由外婆撫養著,無論他們離婚與否。但在那個場景下,在這個最早期的,最模糊的記憶裡,沒有父親的模樣。

然後我能想起來的,略微清晰的事情,與父親直接相關並確實記得的,大概出現在小學四年級的暑假。

我和我爸不太熟

那是非常熱的夏天,爸爸說在家裡洗冷水澡就行了。我怕冷,從來沒有洗過冷水澡,但不敢說。他當然也不知道,因為除了寒暑假,我幾乎不會見到他。那時候家裡唯一能洗熱水澡的是正懷著孕的阿姨,而我只敢躲在廁所裡,用毛巾沾沾水,擦一擦而已。

這件事他大概到今天都不知道,就像電影裡李玩的爸爸也不會知道,李玩用了多少力氣,去說服自己,報一個英語興趣班而不是自己熱愛的物理班,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甚至羨慕他至少還可以熱烈地和父親爭執一番,而我從最開始就幾乎沒有這種勇氣。我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我從小就可以對他如此客氣。

這種自覺似乎生長在基因裡,我不屬於他的家庭,他的世界與我毫無關係,也似乎不需要建立什麼關係。因為沒怎麼一起生活,我和父親的關係十分簡單,幾乎是稀薄。除了不鹹不淡地一些經濟往來,比如需要支付的學費,生活費,

他甚至都不會像李玩的父親那樣強迫我做點什麼事情去提高提高成績,去追求一個所謂光明的未來,比如報個英語班。

但殊途同歸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我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

我和我爸不太熟

那年我考的很好,雖然我成績一直都還可以,但因為更好的同學發揮失常,那次我考了學校裡的第一,算是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也因為這樣,我和父親,

似乎一下變得熟絡起來。

他帶我去見了很多他的朋友,和他的朋友一起喝酒,吃飯,非常多局。三不五時訴說一番他們的感情有多深厚,如何互相幫助度過了艱難的歲月。我只能傻傻陪著笑,陪著敬酒。點上來的菜不少都是我幾乎不吃的,但我也沒有說

那些片段和電影裡,李玩的父親以李玩得了物理第一而組的飯局,幾乎一摸一樣,他在籠絡著自己的私人感情時,怕是早就忘記當初如何強迫李玩去報考英語班,李玩的物理第一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這些鏡頭,令我非常不適。

而又是這些鏡頭,讓我重新並更清楚地看見了當年18歲的自己,和13歲的李玩,處在什麼樣的狀況裡。

那是我們凸顯了一些“價值”的時刻。因為一些名,被突然地看見了。但被看見的並不是“我”,只是我的“價值”。

是可以藉此組個局聊聊天的價值,是可以宣揚宣揚我老李家揚眉吐氣的價值,是一些與“我”無關的價值

我和我爸不太熟

甚至是在那樣一個以“慶祝李玩獲獎”為名的飯局裡,李玩的意義也是被消解的。她是無聲的,沒有人在意她真正想要什麼,沒有人真正和她對話,他們都不過藉著機會表達自己的需求

。甚至,曾經擁有2只愛狗的她還要被迫吃下狗肉,以“成長”的名義。

沒有人真正瞭解她,或是願意瞭解,她有了價值,卻依然是沒意義的

我在看電影的時候非常分裂,因為經歷過太多李玩式的青春,父母離異,隔代撫養等等,我總在刻意提醒自己,不要陷入自怨自艾中,也在企圖理解影片中其他人的辛苦,也像一些人所說的,大家都不容易,父母非常難做。

確實,我也看到了他們的不容易,但這不容易,卻並不等同於父母難做。

成年人的世界當然都是不容易的,有沒有孩子人生都是不容易的,但為什麼,這一份不容易背後,李玩永遠需要被安排在最後呢?我想了很久,我才想到一點點眉目,因為她不屬於這個家庭,在某些意義上。

我和我爸不太熟

也許是電影裡表現的最愛她的爺爺奶奶吧,卻在弟弟出生的時候,說了“兒子的名字不能像女兒那樣亂取”之類的話,養育了李玩十幾年,卻連她乳糖不耐受,喝不了牛奶也記不住;

而那位不容易的父親,強迫她選擇不喜歡的小組,打她,一次次把她的需求放到最後,飯局,陪兒子逛公園等等,都是比答應過她一起看的展覽更重要的事情;

看似也努力討好了她的阿姨,強迫她收下她不想要的狗,2次,最後又要求扔掉狗

在這個家庭裡,李玩是不被記住的,也不被重視的。弟弟已經出生一兩年了,她才知道弟弟的存在,他們可以一起瞞著她,不僅僅是從意願上,並且在行為上也確實做到了,足可見她的存在感有多低,低到他們完全可以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擁有另一個家庭。

我和我爸不太熟

我也不屬於我爸的家庭,甚至在我大學之後,因為要填寫一份正式的資料,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我爸真正的名字不是我以為的那一個,而我並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也長大這麼多年。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會產生我們不屬於這個家庭的感受,又為什麼,父母不願意真正花時間去了解和傾聽孩子,去正視孩子的存在,而是總只在孩子凸顯出某些價值的時候,才看見,其他的時候,更願意他們不要給自己找事呢?

或許因為在當初決定生育的時候,沒有愛。

生育作為動物本能的一種,也作為倫理道德的需求,總是被不容置疑的提出,太多人根本沒有想好要生育,就已經生育,也根本沒有打算為養育的孩子付出什麼時間精力,更遑論提愛。他們覺得“孩子肯定是要生的呀,生活也是那麼艱苦的,不然怎麼辦呢”。但卻忘了,有些人可以非常艱苦,也依然愛著孩子。

愛不愛的問題,不是窮不窮的問題。

李玩的父親一點也不窮苦,他或許忙,但他完全可以不帶李玩參加飯局,也可以完全不打李玩,更可以讓李玩選擇自己想要的物理小組,還可以在李玩的狗走丟的時候,陪她難過一下,而不是要求她把新狗當原來的狗。

他只要真心把李玩安排進他的時間表,安排進他的人生,但他沒有。

我和我爸不太熟

沒有了與生俱來的愛,沒有在生育前就決定好要愛。愛就變得需要理由。

於是我們就更在乎人的價值,而不是人存在本身的意義。我們就更在意孩子能不能飛的高,飛的遠,而不在意孩子到底想不想飛。我們只在孩子的輝煌時刻看見他們,不,那個時候,甚至我們也看不見,我們依然只看見了自己,只看見了自己的情緒,對這一個幻想中的孩子喜怒哀樂,不是嗎?

沒有足夠的愛,怎麼才能有足夠的瞭解和尊重。

我長大之後,也常常被催生,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我的一位親戚說,“也許因為你成長的經歷,讓你覺得做這些事情很難,其實不難,大家都是這麼長大的,生了自然就能長大,你看你現在不是也挺好的嘛。”

那一刻他彷彿就在說,做一個你父母式的父母吧,反正你也過得不錯。我確實過得還不錯,甚至也沒有和父母產生什麼嫌隙,偶爾還能像朋友一樣聚餐,我也從不傾訴我過去經歷過的痛苦和困惑,對人生的懷疑,但不等於它們不存在。

我和我爸不太熟

我不怨恨我的父親,那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難題,我早就原諒他,但我不能接受我變成他。

我希望每個人在生育之前,先愛上自己的孩子,把孩子安排進自己的時間表,先明白有了孩子,你需要捨棄掉一些時間去和孩子度過,也許是你飛更高的時間,也許是你和其他人共享快樂的時間,孩子會有需要你的時候,而你不能總是缺席。

如果你要缺席,孩子當然還是會長大,那至少,別享受著孩子努力克服痛苦、獲得所謂成長後,回過頭去抱怨孩子不夠理解你的辛苦

文 | 提子

圖 |《狗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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