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岳对中医学术的传承和创新

张景岳对中医学术的传承和创新

张景岳

名介宾,字会卿,“景岳”是其号,别号通一子。生于公元1563年,卒于1640年。张景岳祖籍四川绵竹,明初以军工授绍兴卫指挥,遂迁居会稽(今浙江绍兴)。幼聪颖,年十四随父游京师,与长者交往。后从名医金英(字梦石)学医,尽得其传。壮岁从军曾抵河北、山东,还出榆关,履碣石,经凤城,渡鸭绿。后以功名未就,乃回乡矢志攻读医学,医名日增。

张景岳撰《类经》、《景岳全书》等著作,在我国中医药学术发展史上留下了光辉篇章。其学术思想对后世产生深远的影响,其精深的学识也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何时希称张景岳为“仲景以后千古一人的杰出医家”。在明代,我国名医辈出,众星璀璨。任应秋认为,在明代众多的中医名家之中,最为杰出者当首推张景岳。查《中医人物词典》,其词条依人物贡献之大小,按级分列,张景岳位于“医生”、“医家”、“医学家”之上,归列为“著名医学家”,可见其在中医发展长河中所处的历史地位。笔者认为,张景岳是推动中医学术继承和创新的伟大实践者。遵循中医自身规律,善于继承,勇于创新,这不仅是他对祖国医学的最大贡献,而且为我们留下的宝贵启示。

一、《黄帝内经》的整理和提高

张景岳撰《类经》,将《黄帝内经》中的《素问》和《灵枢》二书内容,重新调整归类,改编而成。全书共三十二卷,分为摄生、阴阳、脏象、脉色、经络、标本、气味、论治、疾病、针灸、运气、会通等十二大类,每类又分若干小类,并附文,共三百九十条,纲目清楚,分类合理。由于内容以类相从,故名《类经》。《类经》对《黄帝内经》原文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考注、释义,颇多发挥,自有新见。《类经》对《黄帝内经》全部内容整体分类,系统阐发,是历代整理研究《黄帝内经》书籍中享有盛名的著作,起到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也是当今学习研究《黄帝内经》的极为重要的参考书,可谓不可或缺。

明代黄宗羲《南雷文定》中云:“其所著《类经》,综核百家,剖析微义,凡数十万言,历四十年而后成。西安叶秉敬谓之海内奇书。”张景岳再撰《类经附翼》和《类经图翼》。《类经附翼》共四卷,着重谈论《周易》、古音律理论与医理的联系。《类经图翼》共十一卷,用图解方式以辅助《类经》注文之不足,故名“图翼”。图解《类经》,图文结合,来解读《黄帝内经》,是张景岳的一大创举;《类经图翼》中有关五运六气学说的论述和图表,至今仍是研究中医运气理论的重要文献。《类经附翼》和《类经图翼》中,还详论经络俞穴,收集针灸歌赋,广征博引,颇具价值。

张景岳对《黄帝内经》推崇备至,但又认为该书“经文奥衍,研阅诚难……详求其法,则唯有尽易旧制,颠倒一番,从类分门,然后附意阐发”。故撰《类经》等书,对其内容进行深入研究,释疑正误,在研究形式上大胆创新,科学分类,全面整理,遵循中医自身规律,追本溯源,不断提高,为今天的阴阳、五行、脏象、治则等中医基础理论的形成完善奠定了基础。清代黄凯钧《四库全书》医家类医籍概论中评《类经》等书,“论释亦为通贯详悉,虽不免割裂古书,而门目分明,易于寻检,洵为后学之宝筏也”。

二、各家学说的取长和补短

张景岳治学严谨,勤于实践。他深入系统地研读古典医籍,认真细微地学习前贤经验,并结合自己的临床实际,善于继承,敢于批评,对于各家学说能客观评价,指点得失,既遵循中医理论,又重视实践创新,在理论与实践密切结合,融会贯通的基础上,有理有据的阐述自己的见地。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或避人之短,扬己之长。

其晚年撰《质疑录》,对金元医家刘完素、张从正、李杲、朱丹溪等的某些学术观点进行评判,“取先贤之经,以辨先贤之误”。他说:“凡读书稽古之士,宜加精究,勿谓古人之法如此,便可执而混用。”如述“中风”一证时,对刘河间的中风之证皆属火证、李杲的中风之因都由气虚所致的说法,认为有失偏颇,不予苟同。他主张中风“本皆内伤积损颓败而然,原非外感风寒所致”,并提出改“中风”之名为“非风”,见解大胆而独到。又对朱丹溪的阳有余而阴不足学说,张景岳根据临床实践,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说:“予自初年尝读朱丹溪阳有余阴不足论,未尝不服其高见。自吾渐立以来,则疑信相半矣,又自不惑以来,则始知其大谬矣。”认为临证治病并非阳常有余,相反是阳常不足,进而形成重视阳气,强调温补的学术思想。

张景岳对学术真理孜孜以求,在批评他人之弊的同时,也不断自省,批评自己。《质疑录》中还对其本人早年著作中立言未当之处,进行辨析和纠正。诚如王琪所言:“考其所列诸论,有已见《全书》、《类经》中者,亦有与《全书》、《类经》之书少异,而悔畴昔立言之未当者。人以此疑其为晚年未定稿,又以此知其所学越老越明,未尝自矜已得,而孜孜日求正于至当为可则也。”这种不惜自曝其短,求实进取的治学精神,更为难能可贵。

张景岳评判各家学说,其目的是取长补短,倡明学术。他有时尽管言辞激烈,却并非全盘否认,如他反对丹溪的阳有余论,但同样重视其养阴补养精血的理念。张景岳批评前人的一些说法,是批评中有继承,继承中有创新。

三、 临床各科的总结和拓展

在《景岳全书》中的杂证谟、妇人规、小儿则、痘疹诠、外科钤等篇章中,张景岳纵论临床各科疾病的病因、诊断、辨证、治法、选方和用药,对许多疾病的诊治,以中医理论为依据,用临证实践作检验,既继承前贤的治疗方法,又结合自己的治疗心得,临床经验丰富,理论颇多创见。他总结的诊病疗疾经验,不仅有内科杂病,还涉及妇产科、小儿科、外科、耳鼻喉科、眼科、针灸科、精神科等的疾病,治疗病种有所拓展,治疗方法自有新意,对当今中医临床具有重大指导意义。

如对痴呆的诊治,张景岳认为情志因素是重要病因,情伤于外,气郁于内,“或以郁结,或以不遂,或以思虑,或以疑贰,或以惊恐,而渐致痴呆”。其临床特征是“言辞颠倒,举动不经,或多汗,或善愁,其证则千奇万怪,无所不至,脉必或弦或数,或大或小,变易不常”。如何治疗,他也提出自己的看法,若形体强壮,饮食不减,别无虚脱者,“宜服蛮煎治之”;若大惊猝恐,一时偶伤心胆而致失神昏乱者,当速扶正气,“宜七福饮或大补元煎主之”。他指出:“此证有可愈者,有可不愈者,亦在乎胃气元气之强弱。”强调顾护胃气对患者预后的重要性。

《外科证治全书》卷二“误吞类”记载:有一孩儿误将铁钉吞入喉,剧痛难忍,命在旦夕。张景岳忆本草有“针畏朴硝”之说,思得一方,用活磁石一钱,朴硝二钱,共研为末,令以熬熟猪油加蜜和调药末,嘱孩儿服之。翌日,孩儿便出一物,药护其外,钉在其中,苦痛若失。硝非磁不能令药附钉,磁非硝不能逐钉速出,非油无以润,非蜜未必吞。其疗疾救急之法,意巧而效实。

对不寐的治疗,张景岳辨证分有邪和无邪,“有邪者多实证,无邪者皆虚证”。有邪并非只是外邪,尚有“如痰如火,如寒气水气,如饮食忿怒之不寐者,此皆内邪滞逆之扰也” 。无邪则是“思虑劳倦惊恐忧疑,及别无所累而常多不寐者,总属真阴精血之不足,阴阳不交,而神有不安其室耳”。证分两端,一是邪气之扰,一是营气不足。治疗则“去其邪而神自安”和“宜以养营养气为主治”。笔者宗其说,临床以育阴养血、开郁导滞、静摄心神为法,自拟育阴开郁汤治疗不寐,获效良好。

四、辨证施治的规范和发扬

张景岳在《景岳全书》提出的二纲六变辨证体系,为中医辨证施治的流程进行了规范,使辨证施治作为临床医学的核心理念和特色方法更加突显,至今仍在发扬光大。

他以对中医阴阳理论的精深把握和基于临床诊治疾病的丰富经验,总结出阴阳为纲,表里、虚实、寒热为变的辨证方法,他说:“凡诊病施治,必须先审阴阳,乃医道之纲领。”又说:“医道虽繁,而可以一言蔽之,曰阴阳而已。”并专著阴阳、表里、虚实、寒热等篇章,详加论述。“病症虽杂,亦可以阴阳统据之”,言阴阳为纲,如表为阳,里为阴;热为阳,寒为阴;气为阳,血为阴;多言为阳,无声为阴等。“寒热者,阴阳之化也”。“表证者,邪气之自外而入者也”;“里证者,病之在内在脏也”。虚实之变亦有“表里、气血、脏腑、阴阳之虚实”。先审阴阳,再辨六变,诊治疾病的思路则了然于胸。

曾读清代程国彭撰《医学心悟》,其云:“病之总要,寒、热、虚、实、表、里、阴、阳八字而已。病情既不外此,则辨证之法亦不出此。”即后世所谓八纲辨证的基本元素,均已在张景岳的“二纲六变”之中。陈天祥认为,在张景岳的二纲六变中,阴阳为第一层次,以抽象概括疾病的属性;表里、寒热、虚实为第二层次,以表示疾病的基本特点;而第三层次则涉及病变的众多侧面,如表里中须考虑内外之邪、上下左右、脏腑经络、疾病趋势等等,通过这样辨析,可详细勾画出病症的具体特点,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辨证模式。

张景岳还将二纲六变辨证体系用来解读仲景《伤寒论》,颇具新意,并指导临床实践,开拓治疗思路。《景岳全书·伤寒典》载:“凡治伤寒,须先辨阴证阳证”,“凡阳证宜凉亦泻,阴证宜补亦温”。“阳邪在表则表热,阴邪在表则表寒”,“阳邪在里则里热,阴邪在里则里寒”。至于治法,“在表者宜散,在里者宜攻,此大则也。然伤寒死生之机则全在虚实二字”。他结合临证经验,体会“挟虚伤寒最为可畏”,指出补法也能治伤寒,提出“补中亦能散表”论断,发前人所未发,独具卓识。

五、 制方选药的传承和创新

张景岳对中医学术的传承和创新

张景岳撰《景岳全书》,所载临证所需,理法方药,一应俱全。其中《本草正》、《古方八阵》、《新方八阵》等章,宏论制方选药,扶正祛邪,灵通变法,克敌制胜,特色鲜明。《古方八阵》将补、和、攻、散、寒、热、固、因列为八阵,解释古人立方之本意,分析古方中的某药为某经所用,自有深意,不可任意增删、配伍紊乱,以免各药之间相互凌夺。

张景岳世袭军功,热爱兵法,曾从戎转战,谈兵说剑,故在他的医学研究中参入军事学思想。“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流断之水,可以鉴形”。张景岳将兵法之道用于制方选药,认为治病有如应敌,作《新方八阵》,以“八略”攻破之。他曾对其徒说:医之用药犹用兵也,治病如治寇,知寇所在,精兵攻之,兵不血刃矣。张景岳云:“复创新方八阵,此其中有心得焉,有经验焉,有补古之未备焉。”实乃肺腑之言。他创立新方八阵之说,自制新方一百八十余首,其中许多至今仍为临床习用。 国家中医药管理局2018年4月发布的《古代经典名方目录(第一批)》100首古方中,就有8首出自《景岳全书》,即桑白皮汤、金水六君煎、暖肝煎、玉女煎、保阴煎、化肝煎、济川煎和固阴煎。

他制方简洁,强调药专力宏。他说:“观仲景之方,精简不杂,至多不过数味,圣贤之心,自可概见。”“但用一味二味便可拔之,即或深固,则五六味、七八味亦已多矣。然虽用之七八味,亦不过帮助之、导引之,而其意则一也。”如列于补阵的大补元煎(八味)全补其虚,纯正不杂,为“日天赞化,救本培元第一要方”;若见气虚下陷、血崩血脱、亡阳重危等症,确知宜举,则选举元煎直从乎升。张景岳的制方选药既传承了仲景用药精当的心法,又融入兵法,勇敢创新,组织方药,争取迅捷之效。遇复杂之病,其制方灵活变通,如治虚损便秘的济川煎,药用当归、肉苁蓉、牛膝补益而润下,少佐升麻,欲下先升,枳壳行气助运,全方寓通于补,颇具巧思。

《本草正》载药三百种,其中推人参、熟地为良相,大黄、附子为良将,号曰“药中四维”。张景岳临证喜用熟地,谓“精血形质中第一品纯厚之药”。《本草正》中专论熟地,多达千字。其云:阴虚而神散者,非熟地之守不足以聚之;阴虚而火升者,非熟地之重不足以降之;阴虚而躁动者,非熟地之静不足以镇之;阴虚而刚急者,非熟地之甘不足以缓之。

目前,中医药的发展面临着良好的机遇,也遇到严峻的挑战。阻碍现代中医学术进步的瓶颈仍然是继承不够,创新不足。我们研究张景岳的医学著作,总结他的丰富经验,缅怀他的历史贡献,尤其要发扬他的遵循中医自身规律,善于继承,勇于创新的治学精神和学术思想,这对促进中医学术进步和推动中医事业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