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讀書是現在最嚴重的問題?

不读书是现在最严重的问题?

三十年前的1988年夏天,中國還處於文化熱時期,學者錢理群、陳平原、黃子平從二十世紀中國散文中編選出“漫說文化叢書”,出版後暢銷一時。

三十年後叢書再版,三位憶起當年的編選經歷,讓我們得以窺見當時的文化氛圍;而世事變遷,叢書承載的文化意義毫無減損,反在當下更顯其價值。閱讀叢書時,我們也可以感受到,關於散文、文化和閱讀,我們需要思考的還很多。

不读书是现在最严重的问题?

從左至右分別是:黃子平、錢理群、陳平原。

在自媒體時代,散文能夠擺脫尷尬的地位嗎?

閱讀蒙田隨筆的過程中,《思想錄》作者布萊士·帕斯卡得到如下感悟:我在蒙田作品中看到的一切不是蒙田,而是我自己。這一句話,指出了隨筆的某些核心特質。

出色的隨筆作者記錄下日常生活的體悟與認知,這些文字在面對讀者時起到的作用就像鏡子,藉助這鏡子,你更能看清自己。文章的價值,如蒙田的《論友誼》《論經驗》等百多篇文字,並不因時間流逝而有所損。再者,散文、隨筆之所以能給人上述感觸,主要是因其真。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平原說:“比起小說、詩歌、戲劇來,散文更講渾然天成,更難造假與敷衍,更依賴於作者的才情、悟性與意趣。”一語中的。

然而,散文這一文體在當下的處境可謂尷尬。明顯的事實是,二十世紀是小說的世紀,如今知名作家也大都以小說著稱,作家對散文的重視程度遠不如前。中國自古既有“文以載道”之言,“文”的核心位置自不必言,而陳平原指出,到晚清以後,特別是新文化運動以後,我們接受西方的文學及文類概念,“文”從中心退到邊緣。

1922年胡適寫的《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第一章即是文,下面才依序為小說、詩歌、戲劇。到1929年以後朱自清寫《中國新文學研究綱要》,文排在最後。今天講近現代或當代文學,文也都不太重要。

因此,1988年夏,當陳平原、錢理群和黃子平三位悶在錢老10平米的小屋中,編一套二十世紀中國散文叢書時,有一個想法:讓“文”重新得到認可,重新回到文壇的關鍵位置。此為目的之一。

現今互聯網極速發展,自媒體與碎片化閱讀已然盛行,這對散文的發展或許有益。陳平原預計,散文和詩因其業餘性會重新崛起。“寫長篇小說需要一定的能量、時間,還有技術,但寫詩和文,尤其散文,不見得。你會發現一些人才華橫溢,出口就是好文章,他沒有受過很好的專業訓練,但因為經歷、因為才情、也因為他自由的寫作心態。”他認為,公號中的一些隨筆篇章“挺好看”,其中未必不能出散文大家。

“漫話”的背後:精神、心態和人之間的關係

1988年,中國還處在文化熱中。作為好友,陳平原、黃子平經常去找錢老談天,一大堆學生也不時造訪,有時甚至聊至深夜。錢理群說:

“那時候我們有一種自由感、鬆弛感,和灑脫從容的心態。整個放鬆自由了,就覺得可以搞一點閒話中的散文,和政治有點距離、更強調個人趣味的、更有文化意味的,供人欣賞的文學和學術。我們當時給這套《漫說文化》叢書的定位,就是一套文章好讀、裝幀好看的‘小書’。只有在那樣從容、放鬆的時代氣氛和心情下才能做這樣的事情。”

閒適的時代與個人生活氛圍,給叢書定了基調,叢書的名字也定為“漫說文化叢書”。如今,三十年過去,叢書再版,用今日眼光回看,那時的“漫說”在錢理群眼中已具有象徵意義:

“我現在最渴望、最珍惜的,就是可以隨便說說的朋友。所謂‘隨便說說’其實就是我們今天講的‘漫說’。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今天談‘漫說文化’其實是有象徵性的,它反映了一種精神、一種心態、一種人和人之間的關係,這正是這個時代所匱缺的。”

憶起當時的出版經歷時,錢理群談及序言中的一段曾無奈被刪;此外,他和陳平原還提及叢書遭遇的一次“商業厄運”。當年,叢書中的一本籤給香港一家出版社,不料書籍面目全非,編者煞費苦心的編排也被打亂。兩次經歷,加上如今叢書原貌再版,讓錢理群感慨頗深:

“它證明了外在時代的干預和譭譽都只是一時的,真正存留下來的還是書,還是文化、學術及其背後的精神。一切都如過眼煙雲,唯有文化永存、學術永存、精神永存,這是我直到今天還堅定不移的信念。”

不读书是现在最严重的问题?

漫說文化叢書

從日常生活中感受人的意義

在文章選擇上,三位編者以個人趣味為主,這種趣味的主要特徵是突出文化意味。文化幾乎無處不在,一幅畫、一個杯子、一齣戲劇都可承載,一則文章更是如此。用所選文章向讀者傳遞中國文化,讓這文化滲透進讀者的感情、心態、意趣乃至生活方式裡,如陳平原所說,“讓文回到我們的日常生活的設想”,此為編者編選叢書的目的之二。

在突出所選文章的文化意味背後,是編者對“散文”的獨特理解。中國的“文”歷史悠久,魏晉的清談、唐末的雜文、宋人的語錄、明末的小品,均對後世散文寫作產生深遠影響,正因其駁雜,學者們對散文的定義和範域並不十分明確。

“‘散文’這個概念,在歷史上相對應的是韻文或者駢文,至於與小說、詩歌、戲劇並列,這個意義上的散文,是二十世紀才有的概念。而這個散文說到底,按照西洋的說法,除了韻文都叫散文的話,那小說也是散文。散文怎麼界定,有好多專業論述,我只想說一點,不要輕易否定人家是散文。”陳平原說。那麼到底何謂散文,何謂好散文,三位編者雖未給出文字解釋,卻通過所選九十七位名家、四百餘篇文章表明瞭自己的觀點。

編選叢書時,三人“先擬定體例,劃分專題,再分頭選文”。專題分十類,題為《男男女女》《父父子子》《讀書讀書》《閒情樂事》《世故人情》《鄉風市聲》《說東道西》《生生死死》《佛佛道道》《神神鬼鬼》。據黃子平說,三人花費時間最多的便是討論書名。他們試圖用十個書名涵蓋一些中國根本性的文化主題。

“什麼是文化主題呢?說是‘集體潛意識’,說是‘原型’,反覆出現的‘意象’,有很多種不同的定義。我喜歡的一個比喻,就是說這種東西有點像某一種旋律,在一個民族的潛意識裡面潛伏著,其實我們天天碰到它,但未必能夠意識到它的存在,在某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你突然聽到一個旋律,非常熟悉,非常感動,這時候馬上能認出來這是一個主題,這就是文化主題。”——黃子平

瀏覽題目我們既知所選文章的日常及普遍性。這些問題,幾十年前的作者們會遇到,會困惑,會思考,我們依然會。但魯迅、周作人、老舍等經典作家往往比一般人思考得更廣闊也更深邃。

黃子平說:“為什麼要讀經典?就是在同時代人裡你要碰到這些偉大的靈魂機遇很低,而且到某一個深度,學問的深度也好、思想的深度也好,你就會發現找不到可以交談的人。中文系有一個說法叫做‘尚友古人’,你在大學裡頭,非常幸運,有很好的同學、卓越的老師,但還是有侷限。到了某一刻,只能‘尚友古人’,跟過往時代偉大的靈魂交談。”

此外,十個題目還有一共性,便是都透出一股“閒適”氣息。不是正襟危坐、眉頭緊蹙,而更像是從日常休閒中獲得感悟。陳平原對為何擬定以上十種題目補充說:“八十年代後期,我們逐漸意識到日常生活以及從容的、優裕的、休閒的生活對於人的意義,人某種意義上是通過奮鬥達到這種從容的生活目標,而不是拋棄這個目標。”

不讀書可能是現在最嚴重的問題?

科技正改變著我們的閱讀,聽書的流行是非常典型的例子。再版叢書在每篇文章中放入二維碼,識別後可聽朗讀版,此舉自是順應時代潮流,在陳平原看來,這也正和白話文的產生和特質相契。葉聖陶曾說:“作文,也叫寫話。話怎麼說,文章就怎麼寫。”這表明,白話文的最高境界,便是作文如說話。這強調的,便是文字和聲音之間的聯繫。

談及文字與聲音,錢理群說自己在北大最得意的一堂課就是朗讀。“一次是北大開大一國文,有一堂課講史鐵生的《我與地壇》,我一上課就宣佈今天不講,我只朗讀,我讀完這個課就結束。而且我讀的時候事先沒有任何準備,完全憑我的感覺去讀,讀完之後學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最有意思的是兩個吉林大學的同學,專門跑來聽錢理群的課,聽完跟我說,老師你怎麼這麼上課!我這個人有氣場,一下子把學生吸收到課裡面,我一讀,他們很容易進入。”不過,朗讀要比默讀花費的時間長,隨著文章逐漸變長,默讀逐漸成為主流閱讀方式,且默讀比朗讀更易對文章進行深入理解。因此,在面對科技帶來的改變時,選取哪種閱讀方式還要根據個人需求而定。

不過,閱讀方式的選擇,也許不是多麼重大問題,問題是“閱讀”。一個現實是,中國每年人均的閱讀量不及鄰國日本、韓國。在被問及如何引導大眾去閱讀時,錢理群的看法比較悲觀。

“現在不讀書可能不是孩子的問題,老師自己就不讀書。中小學老師除了參考書之外不讀別的,大學老師可能也不讀書。不讀書可能是現在最嚴重的問題。這個問題你問我怎麼解決我不知道,但是我跟很多老師提過一個看法,我說你可以在你可能的範圍內做一點引導學生讀書的事情,你引導一個算一個,你別想經過你的引導大家都讀書,別做這個夢。但是你去引導,引導了,就會有人讀書。”

陳平原認為,在倡導教師引導的同時,必須意識到城鄉之間巨大的差異,不同學校、不同老師之間巨大的差異。

“給現有的中小學老師提供比較好的條件,讓他們因地制宜,影響他們的學生,這樣才能培養出千差萬別、而不是千人一面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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