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
深夜，鸡窝村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梦乡，村东头突然传来一阵阵叫人揪心的叫喊声。一时间，村里的狗全都狂吠起来。爹披上一件衣服，起床点燃了媒油灯正想开门出去看看，娘说："这说不定是又在抓人，少管闲事！"爹不作声，默默地吹灭了媒油灯，又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纷纷传说一件可怕的事。原来昨晚是水英老公德南被公社民兵从海南抓回来，到了村口的时候，德南借口上厕所，结果翻窗跑了。而民兵由于不熟悉村里的地形，叫喊着追了一阵没追上，只好作罢。
德南去海南好多年了。村里除了他，还有好几个人一也去了。更早些时候，由于穷，又吃不饱，为了寻生计，周边村好多人去了海南，那叫"跑海南"。到了海南，听说大多是在农场林场割橡胶、种菠萝或者砍伐树木之类。也不知道是挣了钱回家，外人不得而知。至少水英家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多少好转，平时也没看见她家经常买肉吃。但留在家的女人却是辛苦了，家里的大小事情都要一人干完不说，没个男人在家，在村里多少让人另眼相看，还时不时有大队、公社的人来问话。
印象中，最让人后怕的，是生产队老队长德英叔，他是鸡窝村第一个"跑海南"的。德英婶很久之前就死了，留下德英叔和根青和根平两个儿子与父亲相依为命，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家不像家。德英叔跑海南之前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与大队干部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天晚饭后，他坐在晒谷场边的石凳上，边磨菜刀边说要杀了谁谁之类。结果第二天他就失踪了，后来听说是逃跑去了海南。因为他是第一个"跑海南"的人，所以他跑后，留下的两个可怜的儿子吃尽了苦头，学校不让他兄弟俩读书，幸好叔伯几个有一顿没一顿的接济着。
二
鸡窝村只有一条小路与外界联系。向北通向太队和公社，向南10多公里与向阳公社为邻。其中向南的路十分难走。从外面进来，先要爬上一个几公里长弯弯曲曲的陡坡，坡顶叫鸡鸣山。鸡鸣山解放前曾是土匪、强盗聚居之地，现在还遗留着几间破败的石头房子，房子周围长满了比人还高的杂草。翻过鸡鸣山，小路又变成下坡，一连着拐几个大弯的下坡路之后，有一小段稍为平坦的小路，就再往前不远，就是鸡窝村的村东头了。这中间的鸡鸣山，听老人说自古以来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咽喉之地。解放初时打土匪、文革时宗派械斗，都曾在那里留下过无数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而村里的人死亡之后，大多也是埋在鸡鸣山山顶。鸡窝村的人，特别是小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一般人是不敢单独走这段路的。
据说，生产队时一直有民兵在鸡鸣山上设有哨卡把守，以防村民逃往外地。但不知道为什么，德英能够从民兵的眼皮底下偷溜了出去。后来虽然增加了人手，听说还有配有枪，德南他们几个一样能够顺利出逃。有人说，是民兵故意放了一马。也有人说，跑海南的人，并没有从鸡鸣山走那条小路，而是穿过村后面的大山，走的是一条外人极少知道的羊肠小道。
德南的出逃，却害惨了水英。小孩不能读书事小，反正没钱读书的小孩太多了，大不了跟着大人放牛打柴，要不就是打鸟捉鱼，成天游手好闲。最难受的是，大队、公社差不多有人隔三差五的上门追问。有时赖着半天不走，什么活也干不了。有几次要不是爹带着村里的几个叔伯拦着，水英婶差点被抓去批斗了。为这事，爹没少挨公社干部批评。后来听爹说过一次，家里的房子被拆，可能与这有关。德南逃跑这几年，水英婶几乎天天战战兢兢地过着，担心哪天说不定又出什么事。有天晚上下着大雨刮着大风，水英在洗澡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洗澡房门外有什么异响。吓得她老半天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喊叫。后来是她的小女儿感到不对劲，跑来大喊大叫，水英才敢出来。原来是大风吹倒了一个箩筐，箩筐又砸到洗脸盆，在风雨中辩不清是什么声音，结果被吓到了，水英紧紧抱着女儿，娘俩哭了一夜。
三
德南叔其实是个十分有趣的人。他家有很多小人书，《三国演义》、《水浒传》、《杨家将》、《红灯记》、《铁道游击队》等等一大堆，所以他家平日里就成了鸡窝村一个小乐园，一个个小孩没事干就跑他家去看书，并且德南叔脾气很好，谁去都给看。
德南叔还会"弄法"。晚饭后，他随便拿出一个物件放在手心里，然后让七、八个小孩在晒谷场旁边的柴堆旁一个挨一个坐着，各自用手捂往眼睛，听到他喊"一二三"之后才能张开眼，结果他手心里的物件不见了。大家一个个在德南叔身上找，翻口袋、摸头发、掏裤裆，都没有找到。最后德南叔说在哪个哪个柴堆里，大家便一个个满腹狐疑去柴堆里翻，结果真的找到了。每当这个时候，小伙伴们便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并且觉得德南叔十分厉害。
德南叔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可也有生气的时候。有一次，根严和根山同时想看一本书，两人互不相让，结果把书的封面拉扯坏了。德南叔看到以后，对着根严和根山就是一顿怒吼，吓得他们两个赶紧跑了，好几天不敢再去德南叔家看书了。后来，有一次在晒谷场聊天的时候，德南叔对根严和根山说，如果以后爱惜图书，不再损坏的话，还是可以再去看的。于是，德南叔家又恢复往常的热闹。只是，大家都多了一点自觉，不再为了一本书争争吵吵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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